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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双性恋,不是一半直一半弯

左右摇摆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3-05-09


我是一个“双性恋”,但这是一个我无法轻易承认的身份。
 
初春的时候,一个学习性别研究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可以聊一聊对于性少数群体语言文化的感受。当时我已经和同性伴侣在一起一年半了,换句话说,我成为“女同性恋”已经一年半了。但在这以前,我确实无法否认我在青春期期间贯穿的对异性的情感冲动。
 
在这种极度私密、严谨且科学的沟通里,我第一次向别人述说了我对于性取向的犹疑、苦恼、摇摆。在此之前,我一直想方设法地向别人、也是向自己证明我的“同性恋取向”。因此,我绝口不提这些曲折的过程,似乎但凡过程中有一点不坚定,都会动摇我的身份。现实生活也是如此,在任意一个“同性恋”或“异性恋”的二元阵营里,我都无法找寻属于我的真正的归属感,或是会陷入无法自证的泥沼。
 
如今的网络社群里泛滥着对双性恋的偏见和忽视,但是我想我并不是唯一那个被误解的人,我也不是唯一曲折探索的人。因此,我想写一篇属于双性恋的文章,以下是我和我朋友们的故事。
 
 

01 

“你是直女吗?”


两年前的某个晚上,我穿上露肩的黑裙,套了一件黑色西装,还特意画了一个全包眼线。我端详了许久镜子里的自己,思考再三,最后选择了一款中性的香水,然后提上包匆匆出门赴约。在车上,我每隔半分钟就拿出手机检查一次我的妆容和着装,思考着初次见面时,我该如何介绍自己。
 
在此之前,我也有过不少约会和恋爱经历,但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紧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约会。
 
我们在社交软件上认识的,在聊过电影、艺术后,我们都对彼此产生了兴趣。于是她提出可以线下见见面。
 
作为一个不算守时的人,我罕见地提前了20分钟到达约会地点。胡同里人来人往,游客熙熙攘攘。我一面盯着手机里的位置共享,一面扫描着人群,直到一个身穿一身黑裙、画着口黑的女生朝我走来。
 
我们认出了彼此,say hi 之后逆着人群并排走在一起。面对沉默,我暗自在心理演练着该如何介绍自己或者开启话题,没想到她先开了口。
 
“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转头盯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直女吗?”
 
我怔住,刚到嘴边的话绕舌头转了一圈又咽下去,支支吾吾半天,讲到:“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现在还在探索。”说完我就后悔了,脸瞬间烧了起来,这听起来我很像一个骗子。
 
她“噢”了一声,然后解释道,“现在很多女生都喜欢在软件上找闺蜜,也不说清楚自己是不是。”顿了顿,“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眼睛好漂亮。”她笑着说,“你长了一张男生会很喜欢的脸。我的意思是,不是那种很 typical(典型的) 的拉拉长相,再加上你的个人介绍里没有写,所以有点让人误会。”
 
然后,我们一起去了一家不太好吃的餐厅吃饭,过后又一起散步,聊了会儿天。话题无非是,我为什么想和女生约会,各自在哪里读书,喜欢什么电影云云。很快,这场尴尬的约会就结束了,回家的车上,我想,我真的会喜欢女生吗?下次别人再这样问我,我又应该怎么去证明?我好像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会喜欢女生。
 
那天过后,那个女生没有再找过我,我也没有再和其他女生约过会了。
 
©️《心向快乐》
 

02 

自证泥沼

 
如果恋爱也需要简历,那我的简历可能会在海投的时候就会被筛掉。因为我的过往恋爱经历,有且仅有男性。
 
其实我对同性恋的概念并不陌生。我上小学的时候,互联网就已经开始发展,因此我也接触到了bl文学、腐文化。我和一些女生朋友以腐女自居,开着一些有关同性恋的玩笑。当然我也看过百合文,里面的女生都有着相似的经历: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异性的女生,被另一个从小就和同性恋爱的女生吸引,从而探索到了自己真实的性取向,展开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
 
我身边的男同朋友,在最开始也可能和女生谈过恋爱,但是后来发现不是真的喜欢女生——好像如果你要喜欢同性,首先你要证明你不会喜欢异性。
 
但是我的青春期贯穿着对异性的情感冲动,这些经历与感受都是如此的真实且强烈,因此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许会“喜欢同性”。
 
而我的朋友狗毛,她从来没有和女性恋爱过,却总是会在私下里开玩笑说,“我总有一天会和女生谈恋爱的。”
 
狗毛告诉我,在她青春期的时候,接触过一种说法:“同性恋是天生的,而性取向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同性恋具有正当性。”

这种说法是早年时为同性恋赋权的一种说辞,也确实有一些科学研究表明有些人会更被容易同性的荷尔蒙等因素所吸引。这听起来像是,有部分人天生就是同性恋,这是自然决定的。同时,这种说辞也容易令人将同性恋误会为一种无可奈何、无法改变的选择。
 
直到狗毛在大学的女性主义的学习中接触到了“性别分离主义”。
 
性别分离主义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女性主义运动里很重要的一个流派,也被称为“女同性恋女性主义”。这个流派主张女性应该将自己的性倾向转向女性,将成为女同性恋看作女权运动的重要结果。
 
而它背后很重要的一点是,性取向是可变的、是流动的。这和“天赋”同性恋的逻辑不一样的是,它认为人是拥有可以自由选择恋爱的权利。而这给了狗毛很大的勇气去探索自己的性取向,同时这也是她女性主义实践中非常重要的一步。然而,事与愿违,在实践过程中,她还是遭遇了一种自证困境:
 
“但是我从来没有完整地爱上过一个女生,我对自己爱上她们的能力是存疑的。我对一个女生产生好感,这只是一个初步的信号。但是要如何判断会爱上她呢?万一只是一种对普通朋友的好奇和好感呢?在接触这些女生的时候,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怀疑自己,我是否真的会爱上她,我的喜欢又是否是真实的?
 
在我们从小接触的小说和电视剧里,能看见很多前人在异性恋这条路上走了很多次,也走了很远,异性恋成为主流的亲密关系模式。于是,我们也容易默认我们要走的是同样的道路,也会不断地去验证这些经验。
 
“我的感受是什么?”、“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这些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但是在面对同性的时候,我们会突然无措起来。你不知道该如何去推进,也不知道如何去定义目前的关系。“TA 只是把我当作好朋友吗?TA 会介意我只和异性谈过恋爱吗?我又该如何在不冒犯别人的前提下表达我的好感?”
 
当我们已经习惯了社会给你的生活范式后,踏出舒适圈的时候必然会面临许多由这种不确定带来的不适。
 
就好像从深水区缓慢走到浅水区,就算理论上你会更舒服,但是也需要去适应的。”狗毛说,“但是问题在于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去解决这种不适。”
 
我们不仅需要首先证明是可以喜欢同性的,然后还要证明对个体的爱也是真实的。于是,这一切就变成了一种恶性循环:由于没有经验,我们无法证明;因为没有证明,我们无法实践,继而继续没有经验,继续畏畏缩缩,最后陷入一场自证的泥沼。
 
©️《心向快乐》
 

03 

“被掰弯了”

 
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我遇到了小y。小y是一个生理女性的非二元酷儿。我们之前认识,但是从未熟悉过。那天我们在北京的某个 club 喝酒、跳舞。在酒精和音乐的作用下,人会变得很冲动。当时我正在和小y一起跳舞,我看着 TA,心里莫名地涌起一种冲动,全然将彼此的性别抛在脑后。
 
“我可以亲你吗?”,我问。小y有点害羞地答应了。但就在那一个瞬间,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直女装姬,天打雷劈。”我瞬间清醒了过来,转了个弯儿,轻轻地亲了亲 TA 的脸颊,礼貌且克制。
 
那天之后,我迅速告诉了我们的共友我对小y产生的特殊感觉。他一句“你别让别人伤心,还是想清楚比较好。”直接浇灭了我的热情。
 
但是小y的热情没有变。那天之后,TA 时不时约我一起散步聊天。我们从女性主义聊到阶级,从韩炳哲聊到齐泽克。我不知不觉被小y身上的热情和灵气所吸引,但我不确定这是爱情,还是单纯对一个有趣的人的好奇。
 
终于有一天,小y问道,“所以你有喜欢过女生吗?”我愣了愣,把准备了很久的腹稿说了出来:“我没有完整地喜欢过女生,现在还在探索中。”
 
之后,我们又是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小y深吸一口气,转过头问道,“那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我的大脑瞬间宕机了三秒,想起共友的警告,也想起“直女装姬、天打雷劈”的声音。但是面对小y坚定的眼神,我不忍心打碎TA身上的热情和勇敢。于是,我听到自己故作镇静地说道,“我愿意。”
 
我和小y就这样在一起了,比狗毛要更先走出泥沼。而这完全只是因为我足够幸运——我遇到了小y这样勇敢的人,TA身上的热情和对我们关系的坚定也给了我巨大的信心。
 
和我以往的恋爱一样,刚在一起的时候,双方都处于一种相互摸索的状态。但不同的是,我更多的是在不断确认自己对小y的爱是否真实。
 
但是这种疑虑非常短暂。当我踏出第一步以后,我才发现,爱一个人原来是如此地自然。当我们触碰彼此的肌肤时,当我看到TA大腿上和我一样的橘皮纹时,当我用脸颊去感受TA脸上的小绒毛时,我是如此确定我对小y的爱,对TA的渴望,对TA的眷恋。
 
当我把我们恋爱的消息告诉我的朋友们的时候,一个男同朋友惊呼,“你怎么一夜时间变女同了?你被谁掰弯了?”
 
另一个女生立刻纠正了他,“Shane,你是双性恋吧?”
 
当时的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我只知道我好像开启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神烦警探》
 

04 

双性恋擦除

 
“双性恋只是一个阶段,最后你会发现其实你就是同性恋。”朋友小k告诉我。

他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男生,初中的时候他是双性恋,也与一些男男女女谈过恋爱。但是进入高中以后,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更喜欢男生。现在,他已经和他的男性伴侣在一起一年多了。
 
小k认为双性恋只是一个过渡阶段,之后你总会发现自己真正倾向于哪一种性别。“那些恋爱行为更多像是一种模仿——因为你身边的朋友都在和女生谈恋爱。”小k说,“现在想起来,当初和那些女生谈恋爱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很喜欢。有时候更像是对朋友的喜欢和占有欲。我把这种喜欢误以为是爱情了。”也因为这样,小k在一开始发现自己对男性的喜欢后,他会以为自己是双性恋。
 
双性恋作为一种过渡性身份也得到了研究。在纵向研究中,关于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和双性恋 (LGB) 青年的性认同发展,酷儿研究学者发现证据表明 LGB 性身份随时间发生相当大的一致性和变化。在一定年龄段之前,确定为男同性恋、女同性恋和双性恋的青少年,在随后的评估中确定为男同性恋、女同性恋的可能性是双性恋的大约三倍。
 
在早期评估中,仅确定为双性恋的青少年中,有 60% 到 70% 的人继续这样确定自己的性取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约 30% 到 40% 的人呈现出同性恋身份。研究也指出,尽管在整个研究过程中,有些年轻人始终自认为是双性恋,但对于其他年轻人来说,双性恋身份是随后同性恋身份的过渡身份。
 
那又该怎么去区分朋友式的喜欢和恋人式的喜欢的呢?小k说,是性冲动。
 
“那你从来没有对女性有过性冲动吗?”
“从来没有。”小k斩钉截铁地说道。
 
但和小k不同的是,我非常清楚自己对于曾经喜欢过的男性有过真实的情感,包括性冲动。我很确信这不只是一个过渡阶段而已。那些“过渡身份”的结论也许并不适用于我,也让我相信,每个人对于 TA 性取向的探索都有着 TA 独特的个体经验。它既不能被简单地被二元划分或下定义,是多义且复杂的;也不能被当成一道有固定解法的应用题,你解答了一步,下一步就一定有解。
 
斯斯的情况和我们都相反,她从青春期开始就知道了自己喜欢女生。

“我最开始以为自己是拉拉,但是在学习性别理论的时候接触了非二元化的思维理念,这种理念影响到了我的择偶观。我觉得自己也可以接受生理男性的伴侣。”
 
“两年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一个类似《亢奋》里Jules的人站在天台上,虽然当时的我并没有看过《亢奋》。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只会喜欢某种特定性别的人,而是会被TA们的某种气质吸引,那种 mysterious but clear (神秘又清澈)的气质。”斯斯说。
 
双性恋对我和斯斯而言,并不只是一个阶段而已。甚至在探索中,我们也许还会被超越男女二元性别的人所吸引。“双性恋只是一个过渡阶段”、“双性恋最终都会和异性结婚”的说法,显得好像双性恋并不真实存在,而在酷儿研究里,这个现象被称为“双性恋擦除”(Bisexual Eraser)。根据双性恋者的恋人的性别,将双性恋者定义为同性或异性恋,也是非常常见的双性恋擦除行为。
 
现象级电视剧《拉字至上》就讲述了一个女同性恋社群的故事。其中一个主人公 Tina,就是一名双性恋者。她在结束了一段多年的同性恋情后,与一位男性在一起了。很快,她被女同性恋社群中的部分人孤立了。“当你和你的男友手拉手的时候,你就不是女同性恋了,这里不属于你。”——双性恋者要不然就是同性恋,要不然就是异性恋,而这取决于我们当下的恋人的性别。
 
“说实话,如果把性取向当做一个光谱,双性恋和多性恋应该是最普遍的,(如果仅以二元性别框架讨论的话)同性恋和异性恋才是最极端的存在。”双性恋者cc对我说,“当我们说一个人被‘被掰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TA 其实是双性恋?”
 
社会对双性恋缺乏真实的认知,一定程度上也和文化中对双性恋的刻画密不可分。
 
根据 GLAAD 的“我们在电视上的位置”报告,在2021-2022 年,双性恋角色占广播、有线电视和流媒体电视中所有 LGBTQ+ 角色的 29%。尽管比例并不算很低,但有害的比喻仍然存在,例如:
  • 将一个角色对多个性别的吸引力视为一个临时的情节装置,在推动剧情后再也不会被引用;
  • 将双性恋+角色描述为天生不值得信任、会出轨、诡计多端、强迫症或具有自毁倾向;
  • 双性恋+角色的身份被他们的浪漫伴侣视为无效,这一情节特别出现在近年来与女性约会的双性恋男性身上;
  • 双性恋擦除,包括从未明确标记或讨论为双性恋的双性恋角色和故事。尽管有些人确实不喜欢使用标签,但鲜少会出现自称为“双性恋”的角色出现;相反,自称同性恋、酷儿的角色大量存在。
 
就这样,可能是“最普遍”的性取向群体就这样在我们的社会和文化里消失了。
 
©️《欢乐合唱团》
 

05 

“背叛”与“不安”

在更多的接触和了解之后,有一天,小k告诉我,其实他也做过梦,在梦里出现过一个裸体的俄罗斯女孩。“醒来以后,我对自己感到恶心。”小k告诉我。
 
其实他也梦到过更多次男性,其中也不乏一些现实中存在的男明星。但是,他不会有这种恶心的感觉。“我感觉我背叛了我的男友,甚至背叛了男同这个群体,我感到羞愧。”小k说。
 
“那你不会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是双性恋吗?”我问小k。他摇头,“我现在已经有男友了,他知道以后可能会没有安全感。我不想让他伤心。”他说,“而且就算这样,我也很难再找女生恋爱了,别人要是知道我的感情史,会觉得我是骗婚 gay 吧?所以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我还是当一个男同比较好。”
 
如果说男双性恋会被认为是“骗人的gay”,那女双性恋更容易被当做“骗人的直女”。
 
我的学妹小琪告诉我,她在与前任分手,和一位男生在一起后,听到很多风言风语,说她是“直女装姬”。“我只是恰巧喜欢上了一个男性而已,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一次的喜欢就要否认我之前的情感。”小琪告诉我。尽管了解她的朋友都不会这么觉得,但是那些议论还是让她很难过。
 
Pew Research Center 在 2013 年的一项研究报告中指出,在美国,有 71% 的女同性恋和 77% 的男同性恋会向生活中的人出柜,但是仅有 28% 的双性恋会真实出柜。这是由于,与异性恋和同性恋者相比,双性恋者报告的歧视、骚扰和受害程度更高。
 
并且,研究也指出,双性恋者在异性恋和同性恋社区中都可能感到被隐蔽或抹杀。双性恋者经常面临选择一种性别的压力,并可能被视为 "不够同性恋 "或 "不够直"。这种抹杀会导致孤立和困惑的感觉,并可能使一些双性恋者不愿意出柜。
 
难过的当然不止双性恋者。现实中,也确实有被双性恋伤害过的人。
 
“你们是有退路的,你们可以在未来甩掉同性伴侣,找一个异性结婚。现实中也确实有许多这样的存在,而我们没有退路。”我的同性恋好友告诉我,许多双性恋女明星最后都是这样,也因此,很多同性恋不能接受双性恋伴侣。在很多同性恋社交平台上,可以经常看到“不接受双性恋”的 tag。
 
我的伴侣小y告诉我,她其实也会有这种不安感。
 
有一次,我和小y一起参加了一个女性的脱口秀开放麦。在开放麦里,我吐槽了一些有关我男性前任们的故事。效果也很不错,大家对“和男性建立不平等亲密关系”的故事深有同感。但是在回家的路上,小y告诉我,她不喜欢听我提起他们。
 
“每次你提到那些男性前任的时候,我都很不开心。”小y告诉我。我很不解:“可是我是在吐槽他们啊,没有任何的怀念。”
 
小y告诉我,这无关我的态度。“这会一直提醒我,你是一个双性恋。万一未来的哪天,你疲倦于这种下水道一样的关系,你想光明正大地和恋人在街上拥抱亲吻,想在亲友的祝福和见证下和伴侣结婚的时候,你会不会抛下我,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呢?
 
小y流着泪说道,“况且,你就算只是在吐槽,但是这听起来,我像一个不得已的选择,只是你逃脱有毒异性恋关系的跳板。如果你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生,你是不是也会放弃我?我知道你真的很爱我,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种感受。”
 
我不知如何回应这种情绪,也不知如何安慰 TA,但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确实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好像除了更用力地抱紧当下的人,我什么也做不了。
 
 ©️《拉字至上》
 
 

06 

左右摇摆

在一份 2021 年的研究报告中,有 39% 的双性恋参与者患有中度到重度的抑郁症状,相比之下,31% 的同性恋参与者和 21% 的异性恋参与者有抑郁症状(Baiocco, D'Aulerio, & Carone, 2021)。2020 年发表在杂志《双性恋》上的一项研究发现,与异性恋和同性恋者相比,双性恋者报告的焦虑和压力水平更高(Shilo & Mor, 2020)。此外,双性恋者也更有可能有药物滥用的倾向(Safren 等人,2019)。
 
小风是一个男性双性恋,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会被不同性别的人吸引。得益于他身边的环境对 LGBTQ 相对比较宽容,他很早就出柜了。
 
“但是很多时候,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一会儿扮演一个直男,一会儿扮演一个 gay。”小风说。
 
在青春期的时候,小风摇摆在不同的群体之间。“我很多时候是需要归属感的,所以我会去了解  kpop,同时也会看 NBA。”这也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和精力,“一边像男性一样用着他们的语言,一边用着女性的语言。只有在和很亲近的朋友之间,才是我自己的语言。
 
我也时常会有这种摇摆的感觉。在和小y在一起后,我和身边的性少数朋友的关系比之前更加的亲密了,当然,取而代之的是,和部分异性恋朋友相对也疏远了。
 
小琪也有同样的困惑。在她与新的男友恋爱后,她和以前的一些同性恋好友也开始变得不如从前那般亲密。这不是刻意为之的孤立,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变化。例如当大家在讨论女明星凯特·布兰切特的性吸引力时,会不自觉地把小琪排除在外,小琪也会自觉地不参与讨论。
 
“一方面,我和一个男生在一起,我很难再以女同性恋自居,根本没办法参与这些讨论;另一方面,我会觉得这好像对我的恋人很不公平。”她私下里告诉我。
 
“如果我和小y分手后与男性在一起了,我会失去这些朋友吗?就像《拉字至上》里的Tina那样。”这种不安感始终困扰着我。于是,很多时候我会无意识地去扮演一名“真正的女同性恋”,以抵御这种不安感。我会自动屏蔽掉与“异性恋”相关的讨论,朋友们在讨论男明星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会下意识认为我对他没有兴趣。
 
当双性恋进入一段恋情的时候,好像必须舍弃掉一半的自己,不论是社交、喜恶还是自我。我感觉自己在荡秋千,不断在两端来回摆动,但是在任意两端时,我都处于完全失重的状态。
 
总有人会希望双性恋者在两种性别之间做一个选择。每当我说到自己是一名双性恋/泛性恋者时,总有人会好奇:“那你更喜欢哪一种性别?比如,60%是女性?”有段时间,小风在朋友圈发了许多“非常男同”的发言后,有一个朋友在下面问他:“所以你现在更偏男了?”——这当然都很冒犯,但是我们已经习惯了。
 
其实,对我而言,如果一定要选择,我可能会更倾向于女性。而这并不是因为我更偏好一个女性的身体,只是我喜欢的特质,更可能会出现在当今的女性身上。
 
©️《老友记》

 

最后

 
当我在社交平台上发出了采访邀请后,出乎我意外的是,许多人都填写了问卷,甚至有朋友向我出柜了双性恋的身份,分享了TA们的不安和焦虑。
 
当我们提到“双性恋擦除”的时候,会觉得理所当然的不对。但是放到现实中的每个个体身上时,又会觉得是如此无力: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同性恋怕被伤害、异性恋怕被骗婚的顾虑是真实的,双性恋们在两个极端之间不断摇摆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实际上,双性恋的定义十分复杂,如今的学界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当我阅读有关双性恋的文献时,许多文献每页的注释比正文还要多。正如学者 Kenji Yoshino 所言,这种定义的缺失其实也是一种“双性恋”不可见的体现。
 
然而,反过来想,也许这也恰恰说明,双性恋是一种“不被定义”的存在。还有许多与它相关的词语,例如泛性恋、多性恋。但是它们具体是什么,又“规定”了这个标签背后的人应该喜欢哪种人——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我曾经问过小y,假如我们因为一些误会或者客观因素分手了,之后我们还各自遇到了其他的恋情。最后误会解除后的重逢,你还会想在一起吗?
 
小y很肯定地告诉我,TA 会。我问,如果在你之后,我还和男生在一起过呢。TA 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也许不会了。
 
我有一点难过,但是也能理解。当时我们一起躺在床上,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我快要睡着了。小y转过身,缓慢而又温柔地在我耳边轻语:“我想了想,就算你和男生在一起过,我还是会和你在一起的,因为我爱你和那些无关。”
 
是啊,我们只是在爱一个人而已。
 
*文中出现的所有人名均为化名,
部分信息已做模糊处理。
 
 

撰文|Shane
编辑|Sharon
排版|yixue
设计|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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