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就是人化,文学就是人学
范曾微博称:“爱妻楠莉故去三载,最初缘悲痛孤寂,更由于轻微脑梗,致艺术生涯举步维艰。徐萌女士无微不至的关爱,使我身心全面恢复。徐萌不唯关怀且鼓励我艺事长青,对中国优秀文化传统更作贡献……”于是俩人结婚了。虽然不大个事,也号称“艺林佳话”。
这俩人结婚,我举双手支持,手不够用,我可以把脚也抬起来。
老夫少妻怎么了,人家结婚合法,那是人家的权利,谁也管不着。他们的结合,是因为艺术,还是因为美色,还是因为金钱,还是因为爱情,想那么多干嘛?范曾说了,情深意笃(不是情深谊笃),那就是你有情我有意,用不着外人操心。
让我哈哈大笑的,是明明娶个媳妇,却偏偏要找那么多理由,忘不了唱高调。看看他说的,通篇一百多个字,三处拔高。轻微脑梗,我看重要的是保命,还谈什么“艺术生涯举步维艰”?徐萌“鼓励艺事长青,对中国传统文化更作贡献”,我觉得徐萌女士第一位是希望您老健康,不是什么期待你为传统文化作出更大贡献。最后称“艺林佳话”,那就更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北宋有个词人叫张先,与欧阳修同榜进士。他在北宋艺坛的地位可不低,他的三个名句大家都很熟悉: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絮轻无影。因为这三句,得了个外号叫“张三影”。晚年退休了,他和苏轼这个小年轻在一起玩了好几年。那时候苏轼在杭州做通判,张先在湖州,经常在一起喝酒,做诗填词。张先85岁又买了个妾,大家都替他高兴,自古活到80的有几人,别说当新郎了。他自己也光荣,求苏轼写诗,苏轼给他的诗中有这样一句:莺莺就是《西厢记》里的崔莺莺,燕燕也是前代一位诗人的小妾。张先读了这诗,会不会很生气?你分明是抹黑我,嘲讽我将来死了莺莺还年轻,将来我的燕燕不知道又会跟了哪个公子?这个不会的,北宋那些诗人都很敞亮,“且向花间留晚照”,他们看得开。莺莺燕燕红红翠翠处处融融恰恰,雨雨风风花花叶叶年年暮暮朝朝。春天就该说春天里那个百花香,浪里个浪里格朗里格朗,高兴就完了,不要再找高大的意义。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可以肯定,上面这两首诗是假托的,但“一树梨花压海棠”用来形容老夫少妻,真是太贴切了。苏轼如果写祝您娶了小新娘之后,再延寿一纪,继续将我大宋词坛发扬光大,那还会是苏轼吗?明明就是想多活几年,多享受几年人间春色,这是人的正当要求,如今人们都开明得很,没人笑你老有少心。但是拔高就没意思了。现在什么事都能扯到大事业上去,买个手机都事关爱国的大问题;娶个媳妇事关为传统文化作贡献;期待多活几年,都搞得跟诸葛亮禳星似的,悠悠苍天,让我完成北伐大业,别让我死!连歌里都唱“向天再借五百年”!小时候看过一篇小小说,老干部给组织写信,说自己当年跟董存瑞一样,调高年龄参加革命,现在希望能把年龄改回来,以便多作贡献云云。范曾恐怕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少了一个范曾,艺术界能有多大损失吗?三十多年,范曾的画中,儿童、老人几乎是同一个面孔,好像他脑子里永远驻扎了一老一小两个模特。范曾的字,下笔怯懦,结体幼稚,笔画轻浮,为了遮丑,刻意做作。这种俗媚,是小时候从来没有学习过古帖,长大后又没有增加认知,于是永远也改不过来了。艺术贵“真”,容不得半点虚假,做诗作文,写字作画,全都一样。启功63岁丧妻,妻子嘱咐他续弦。启功说,跟你打赌,我决不再娶。结果他赢了,一个人生活了30年。决不是号召向启功学习,这个没什么可学的,我是说启功肯定不需要一个女人,支持他为传统文化作贡献。启功66岁时,自撰了《墓志铭》,大家看看啥叫不高调: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托尔斯泰说一个人的自我评价是分母,他人对你的评价是分子,这个数字构成了真实的你。一个声称“博不精,专不透,高不成,低不就”,一个声称“继续作贡献”,这俩人一个活得真实,一个活得虚假,他们的成就,也就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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