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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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乎乎也 Author 乎乎
前几天和同事聊天,说到女法官为什么难嫁,我说大约是因为我们生活圈子相对封闭吧。除了内部消化,好像少有出路。每个人埋头办自己的案件,对外部世界既不太关心,也无暇关心。上班的时候,是办公室和食堂之间两点一线;下班以后,是单位和家两点一线;有孩子的呢,单位、家、培训班三点一线。
由于自己的职业特性,法官们一方面本能地排斥与外部世界建立过多的连接,另一方面,长期工作需要形成的法律人特有的思维定势、语言表达习惯和行为方式(俗称“职业病”)大约也不太招外部世界待见。
法官的职业病很多,疑难杂症除了肩周炎、颈椎病、腰椎间盘突出、秃顶掉发、大龄单身男女青年难嫁娶以外,如某法官所说,“家事法官看了《都挺好》后老想教人立遗嘱,立案法官跟陌生人寒暄时总忍不住问人家住所地”。我省度了一下自身,再观察身边同事,临床表现出来的症状更是五花八门。
“直奔主题症”
聊正事的时候,对“今天天气怎么样”“最近好不好”等氛围性问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渴望的眼神望着对方,希望直接点题。尤其是对诸如“很久以前”“说来话长”“事情是这样的”等字眼高度敏感,听到就一定会打断。然后,在他面前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多年以前,一个要好的师妹找到我,说她的朋友(在外地)与物业之间发生冲突、造成损失,想要维权不得其法,正好来珠海玩,顺便问问我这个专业人士。怕自己的建议不够专业,我当时还特意带了一个民事法官去。见了面,她朋友满腹委屈,从当初怎么千挑万选定了现在的房子说起,说到收房时有什么质量问题……泫然欲涕。我和民事法官忍了几分钟后,不约而同说出一句话“这些都不用说了。我问你答”。“发生冲突造成损失,物业人员承认吗?”“不承认”“当时有其他人员在场吗?”“没有”“有用手机录像拍照吗”“没有”“现场有监控录像吗”“没有”“当时有报警吗?”“没有”……事后师妹反馈,说她朋友觉得我们太没同情心,完全不愿意听她说话。……人家是来找朋友的,不是来找法官的,不要总拿你们合议庭评议案件那一套来对付别人。唉,这情商也是没救了。
“客观中立脸”
当法官年头越多,觉得自己的情商有越来越低的趋势。和人打起交道来,总是一副客观理性中立的可恶嘴脸,严重影响个人交际。同行之间还好,因为大家患同一种病,同病相怜,自得其乐;在业外人士看来就有点不通人情。
前年有个远房亲戚(远到我都没见过的那种)给我打来电话,说因为欠债未还,被人上门索债,将来人打伤,目前人躺在医院。该怎么办?我说赶紧上门赔礼道歉赔钱啊。他振振有词,说是对方上门,要打他老婆,他是正当防卫。我说有证据吗?他说“没有。但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我说“认定事实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关键要看证据。”“目前就你所说的情况,我建议赶紧赔钱道歉,取得对方谅解。”他语气很硬,俨然已经把我当成了对方的人,“要是不赔呢?”我说,“那就看鉴定结论了,如果鉴定是重伤,判三年以上;如果是轻伤,可能一到二年。”他愤而挂电话。家人在旁边听得只皱眉,说我很不上路,人家找我寻求帮助,我表现得就像对方派来施压索赔的,又像办案法院派来释法析理的,一点不顾亲戚情面。可是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你做得对,你就是正当防卫,什么都不用赔?”
“家事法官看到财产就想分割”
同是参加婚礼,可能我们看到的是幸福美满、才子佳人终成眷属,或男方豪气娶亲,女方嫁妆丰厚,而一名家事法官可能在默默计算,这些财产离婚的时候该如何分割。
之前和几个同事吃饭,席间说起房价问题。我偶然提了一句,某同事的房子是她老公婚前的单位集资房,买得可划算了。一名家事法官听了以后,仿如踩到痛点:“单位集资房啊,婚后一起承担房贷吗?”我说应该是吧。她叹息一声,“那以后离婚,财产分割可麻烦了。”我们还在面面相觑之间,她陷入了真实地苦恼:“得先发函去他单位,了解土地使用权性质,和单位之间的合同如何签订的,是否允许转让。产权不能转让的房屋,虽然有居住价值,但商品流通价值大打折扣,不能市场价进行衡量,无法确定增值。如果直接按所还房贷进行平分,明显对女方不公平……”直到被我们摇醒,“吃饭吧,人家夫妻感情好得很,不会来麻烦你的。”
某次我外出参加培训。课间休息,听到一名家事法官小姐姐估计是在跟老公打电话,说着说着话不投机,两人吵了起来,很快就上升到要离婚的高度了。小姐姐几分钟时间厘清了小孩抚养和财产分割问题,最后哽咽着来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制作笔录时的标准结尾范式。
“刑事法官总觉得步步惊心”
刑事案件办久了,胆子越来越小,总觉得处处是风险,人人可犯罪。
去年我儿子一直嚷着要养只鹦鹉,天天软缠硬泡让他爸帮他买回来。我说,很多种类的鹦鹉都是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买鹦鹉涉嫌非法收购珍贵野生动物罪,别哪天警察把你爸抓走了,吓得他再也不提。后来听同事说,她家楼上邻居在电梯贴了个寻鸟启事说鹦鹉飞走了,找到有重谢。她老公(前刑事法官)看了以后嘟囔了一句“小心公安把你抓走”。
我老公打球的时候,喜欢把手机往球场旁边的椅子上随处一放。我说这是在引诱犯罪,应当放进包里。一来,别人连包带机拿走,目标太大;二来从包里翻出来颇费时间。他总觉得大家都是来打球的,谁来偷手机啊?此言差矣,这种案件我办得多了!在公共场合的小偷,一定比你打扮得更像成功人士,在球场的小偷,一定比你更像专业运动员。小偷都打扮成小偷样,举手投足小偷范,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还用干活吗?
你看,刑事法官就是这么扫兴。
刑事法官的职业病还会导致疑神疑鬼、防范过头、误伤好人。之前我写的一篇公号文章发表后,有自称《人民司法》的编辑通过私信联系我,说要找我邀稿,让我加她微信。我当时想:“《人民司法》这么高大上的期刊,还会通过茫茫人海的公众号来找到我?骗子吧。”第二天犹犹豫豫加了她微信,迅速屏蔽朋友圈后,把稿件发过去。就等着对方以打稿费名义找我要银行卡卡号,然后声称我的银行卡出现问题,找我要密码了。哼,小样儿,这些套路,姐早就熟悉了,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过了一段时间,没找我要卡号。我试着问了一下稿件进度,说在报审。又过了一段时间,样刊出来了,《人民司法》的实体杂志寄过来了,要了银行卡号,没要密码,稿费寄过来了,还把我拉入了“人民司法*天平文化群”……
你看,法官的职业病就是这么可厌,在较真、认死理和不讨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还时时用所谓“法官是孤独的贵族”“适度的孤独,会使法官与世人保持距离,永远使自己处在中立者的地位,免受外界影响”“国外的法官都身份独立、深居简出、深藏不露”之类话语,用以自嗨,无可救药。我们还有得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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