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59 | 陈宝荣：公平墟寨仔旧事（随笔）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公平墟寨仔旧事

·陈宝荣

城建的拓展，无时不刻在涂抹着旧日的标记，留下无法修复的遗憾。近日，我回老家访友之余踏访了公平墟寨仔村。公平墟位于海丰县东北部，是粤东五县通衢之要津，倚借海丰第一大水系罗畲河（1956年统称“黄江”）联山接海的船运优势而结埠，因贸易公平而得名。昔日，公平墟有新老之分，老墟建于明代之前，屡有兴废，明末重建，后搁置为墟寨，今淹没于公平水库之内。新墟位于河西，建于清康熙十八年，今已崛起为广东省服装强镇。

寨仔村是昔日公平墟八景之一“金山两寨”中的一寨。“金山两寨”是指公平新墟东南郊三座小山岗之上的村子：即金山岭寨、严厝寨、陈厝寨，民间称“金山一个，两寨两畔”。金山岭寨地势稍高，东为严厝寨，北为陈厝寨，每当晨曦初露，人们登上金山岭运动，听两寨鸡犬啼鸣，看炊烟袅袅，薄雾轻飘，斯是一方怡和恬静之境地。由其“金山两寨”的肇基时间早于公平新墟，是新老两墟必经之地，在水文地理演变的进程中，承载为通向船埠码头的历史座标。

斗转星移，在我懂事的那个时候，金山寨与陈厝寨已经煙灭成丘，唯严厝寨仍是田园风光诱人的村居。今天，物非人陌，从老家三山国王庙这头往郊外行走，南园新区已向前推进了千米，跨过旧日水利干渠横隔的田野，“金山两寨”就在眼前。今天，金山寨残垣之上已搭建了民工窝棚，面目全非。而陈厝寨除了一个堆放金瓮与坟碑的小土堆陈迹之外，旧址给农民剃度成了菜园。幸好严厝寨尚未开发，那一片树木遮盖着先前的旧径关情。

没错，通往严厝寨的小路泥土松润，悄悄扬起的尘埃依然芳香。我记忆的闸门没有失磁，回放着儿时美好的影像：那年，我们叫它“寨仔”。印象最深的就是长在那儿的疏菜特别油绿，每当早晚我提着竹篮出去郊外“拾猪菜”（拾掇农民割剩的残叶作为喂猪的饲料）之时，首选的地方就是寨仔附近的园地，收获自然不菲。一到“斗螺”（一种传统游戏：各自在野外寻来蜗牛，把蜗牛外壳螺尖相对用劲赌胜负，看谁的蜗牛先挤破，破者为负）时节，我与同属茶街的伙伴很喜欢到寨仔附近寻找蜗牛，因为我们知道那地方的残垣断壁多，蜗牛喜欢藏匿其间，且有时能够寻找到“石螺”（硬化的一类蜗牛）。当年，没有什么电视机之类的娱乐媒介，“斗螺”是有趣的原生态节目了。

当然，最快乐的趣事莫不过春节之前到寨仔去围观捕鱼。他村的南边有一口十来亩的集体鱼塘，每当旧岁之末，都要举行分羹节目：排干塘捕鱼。到了塘水排得差不多的时候，知命的鱼儿四处跳窜，四边的观者不断惊叫。此时，寨仔的村民一边要警戒地吆喝着外人莫靠近窃取，一边兴奋地张罗着分装收成，那鲜活激荡的场面蛮有看头的呀。由于村民之中有小斌的亲戚“法兰舅”，也有我家相熟的“流舅”在那，所以我们总能在竭泽而渔的后续期待中分到几条鱼儿，回家的自豪神彩自然远远胜于其他伙伴。寨仔的记忆，如是旧日的檀香书签，幽香阵阵。

只是，我今天寻到的那口鱼塘仅剩下浅水一滩，喧嚷之上覆盖了一层思春的萍苔。春天煦暖，我着单衣步人入无栏的西门，脚丫惊悸，眼光所及的街巷草木芊绵，掩蔽着残屋之下享乐的蚊虫，心头略有一丝宽慰的是里头残留有一间瓦全的沙墙老屋，紧闭的木门贴着红联，预示尚有人烟闹春宵。这时，暖风遇见乡音无改鬓毛不衰的我，钻过墙缝，入去暗中寻亲，了无声息。

这是一座东西长约300米，南北宽不足120米的围寨。在藤蔓与灌木疯长的四隅之内，再也发现不了其他多余的完整民居。靠近东门边的一堵残墙，犹曾是最初的寨垣，在岁月的坚守中被割落成牛头马样的灰沙雕像，彼此对望絮语，像寨徽诠释着不曾远去的农耕故事。回到西门，靠边的一间横屋，瓦砾倒塌，支撑残屋的木门之上依稀刻画着“寨仔”两个白色的大字。我敢肯定，那是一位远去的思想者、留下刻骨铭心的眷恋，在撤离之时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印记。寨仔彻底老去了，牵涉太多的恩情愁结，我不忍匆匆作别，在寨外徘徊。

东门之外，荒废的田畔留存一口四方老井，透过青石板托起的灰沙条框，我看到汪汪一泓泉水，映照灰霾的天空，是垂暮老人思乡的眼睛。临近傍晚，我从东往北返回墟市的时候，赏悦了一块油菜花盛开的田地。使我惊异而快乐的是，居然能够在油菜花风姿丽卓著的背影中，碰见了三十年前的“流舅”和他弟弟“森舅”。很难想象，哥俩仍旧在田头勤耕劳作，这是重回少年的影像回放吗？我主动地上去认亲，真实地触摸到了往日的温馨。他俩的真实名字叫郭流与郭森，祖上来自可塘罗山乡。我母亲也姓郭，祖上发脉于联安林岭村，清代中叶到公平墟鱼街经商。旧时的公平人务实重利，小姓人家互相结盟，两个郭姓虽不同来源，但三分亲缘促使一同社区的人们相互攀亲，他们自然成了我的“舅辈”。

流舅零零碎碎地告诉了我有关寨仔本身的历史。寨仔位于罗輋河石鼓潭西岸的小山岗，明代下叶有胜高楼陈姓财主在这里建作私宅兼之屯积货物之处，形胜上属干东西狭长的龙船地。其后，随着清康熙初年公平新墟的崛起，罗輋河船运码头移至马宫溪，陈姓认为这个地方与墟市相比，成就不了什么大气候。兼之其发现了子弟有往公平墟嗜赌的行为，故决定放弃，为严姓所贷，改称“严厝寨”。后来，在由灰沙、糯米与乌糖拌和板筑的寨墙内，陆续有了郭、刘、李、吴等四姓入居，他们在东西寨门两头联接成了十余户人家，相安两百余年。1959年，寨南修建了公平水库，寨仔南行的去路受阻，每逢暴雨即成泽国； 1969年，公平墟布街兴建影剧院，不所何人出了馊主意，把寨仔高达5米、厚达60厘米的墙体凿开，把寨墙一板块一板块地运作材料，仅保留下圆角的墙基。这下，一直繁衍低落的村寨彻底破局。直到今天，寨内仅剩一户人家。

拓展的公平新区逾来逾是逼近寨仔了，倘若重利务实的熏风再往那里吹一吹，“金山两寨”就彻底了无标记了，但愿它留下宁静，一任破落……

转自：汕尾日报16.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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