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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丝·门罗 | 女性写作的力量

雅众 2021-04-28

©加拿大画家E·J·休斯


2013年10月10日,瑞典文学院的秘书以为,这一天所有重要的作家都会在家等电话,但是从瑞典斯德哥尔摩打到加拿大的电话没有人接——获得当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艾丽丝·门罗女士出远门了。


在诺贝尔文学奖之前,门罗已经得过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加拿大最负盛名的文学奖项)三次,以及英联邦作家奖、欧·亨利奖、布克国际文学奖等,作品经常出现在《美国最佳短篇小说选》和《欧·亨利获奖小说选》中,并定期为《纽约客》供稿。


这一天,门罗成为了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拿大作家,她也是第13个获此殊荣的女性作家,她的好友、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推特上更新了:“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艾丽丝,赶快接电话啊。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 )

小说家、诗人、文学评论家,被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她的创作以女性主义和神话主题闻名。作品已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约三十个国家出版,其中诗集《圆圈游戏》和小说《使女的故事》先后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盲刺客》获英国布克奖。


而艾丽丝·门罗正在女儿家,她原本计划来打理一些家务事。门罗出身贫寒小镇,大学只读到2年级,随后结婚、生育,经营一家小书店,她只能等到孩子睡觉后、从家务中抽出时间写出几个句子……就这样写了几十年,宛如“一种绝望,绝望的竞赛”

今天分享的这篇文章,节选自美国文学杂志《巴黎评论》(Paris Review)对艾丽丝·门罗的采访。读门罗的意义是什么呢?或许就如美国作家辛西娅·欧兹克所言:


“门罗是我们时代的契诃夫。比起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她更能历久弥新,流芳后世。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 )

加拿大女作家,当代短篇小说大师,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少女时代即开始写作,37岁时出版第一部作品。她一生专注于中短篇小说创作,讲述小地方普通人特别是女性隐含悲剧的平常生活,以细腻透彻又波澜不惊的话语,洞见人性的幽微处。


1.


《巴黎评论》:您对您的编辑有多依赖?


门罗:为《纽约客》撰稿时,我第一次接触到了严肃的编辑工作。之前我接触的编辑差不多只进行一些文字上的修改,再提一点意见——意见真的不多。我必须同编辑就小说情节方面达成一致。


举例来说,如果有编辑认为威廉·马克斯韦尔(William Maxwell)的短篇小说没有情节,那么这样的编辑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当然,好的编辑也得有一双尖锐的眼睛,能够找出那些我自己给自己下套的地方。


我在《纽约客》的第一位责编是奇普·麦格拉斯,他真的很称职。我特别惊讶,居然有人能如此够深入领会我的意图。有时候审校的工作量并不大,但他会时不时给我很多指导。


我重写过一篇名叫《火鸡季》(The Turkey Season)的小说,他当时已经买了这本书了。我本以为他会接受修改过的版本,可他并不买账。他告诉我,“这么说吧,修改过的版本有些我喜欢的地方,不过原来的版本也有些我喜欢的地方。要不咱们再等等看?”他从不说类似于“我们要怎么做”的话。因此我们将两个版本结合起来,用这种办法修订出了一个更好的版本,在我看来的确如此。


《巴黎评论》:这些工作都是如何完成的?通过电话或是邮件?您有去过《纽约客》编辑部,同编辑当面做决策么?


门罗:通过邮件。我们的电话沟通也卓有成效,不过我们只见过几次面。


2.


《巴黎评论》:你的作品第一次发表在《纽约客》上是什么时候?


门罗:《皇家式殴打》(Royal Beatings)是我在《纽约客》上发表的首部小说,发表于1977年。


不过五十年代时,我就向《纽约客》投过早期所有的小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再也没向他们投过稿,只将稿件投到加拿大的杂志社去。不过《纽约客》给我寄过一些很贴心的便条——用铅笔写的,非正式的短信。他们从来不在上面署名,也不会过分鼓励后进。


我还记得其中一个便条:“写的很不错,不过主题有些过于陈旧。”也的确如此。小说讲的是两位老者之间的感情——一位年迈的农民向一位老姑娘求婚,这时候,那位老姑娘意识到,她终于等到这一时刻了。小说叫做《紫菀盛放之日》(The Day the Asters Bloomed)。小说写的很糟糕。这可不是我十七岁时写的,那时我都二十五岁了。我的小说里写过很多老姑娘。我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写老姑娘,我并不认识什么老姑娘。


《巴黎评论》:您成家很早。您似乎也没有很期待自己会过上老姑娘似的生活吧。


门罗:我早就清楚,本质上我就是个老姑娘。


3.


《巴黎评论》:您一直坚持写作么?


门罗:大概从七、八年级时开始的。


《巴黎评论》:您刚上大学时就已经严肃地写作了么?


门罗:是的。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没钱。我早就知道自己只能读两年大学,因为我只有两年的奖学金。在大学的两年是我生命中一次短暂的假期,那段时光特别美好。我青少年时期就已经开始负责家务活了,所以说,在大学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唯一不用做家务活的时候。



《巴黎评论》:两年大学读完以后,您就结婚了么?


门罗:第二年一读完,我就结婚了,那年我二十岁。我们搬到了温哥华。搬家可是结婚中的一件大事,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冒险。我们搬到了加拿大境内我们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当时我们分别只有二十和二十二岁,很快就过上了某种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我们打算买一栋房子,并生一个孩子。没过多久,我们就梦想成真了。我二十一岁时就生了第一个孩子。


《巴黎评论》:那段时间里,您也坚持写作么?


门罗:我怀孕的时候拼命写作,因为我觉得有了孩子后,就再也没法写了。每一次怀孕,我都备受鞭策,想在在孩子出生前写出些惊天动地的东西来。事实上,我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也没写出来。


《巴黎评论》:在《感谢载我一程》里,您以一个城市男孩的视角进行写作,这个男孩相当冷酷无情,他让一位贫穷的乡镇女孩搭便车,并同她过夜、发生了关系。一开始,男孩为女孩的贫穷出身所吸引,后来又因此感到恶心。您写这篇小说时,正过着特别安稳与得体的日子,这一点似乎挺让人惊讶的。


门罗:我怀大女儿的那个夏天,丈夫的一位朋友拜访了我们,在我们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他在加拿大电影局工作,当时在我们那儿拍电影。他给我们讲了许多事情,就像我们现在这样,闲谈自己的生活。他讲过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乔治亚湾的一座小镇,还包含同当地一个女孩约会的情节。这样的邂逅发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男孩同那个女孩间,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对于他来说却很新鲜。于是我立即同那位女孩、她的家庭以及她的境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事后我很快便完成了《感谢载我一程》,毕竟我的宝宝正在婴儿床里看着我。



4.


《巴黎评论》:第一本书出版时,您多少岁?


门罗:当时我三十六岁。那些年我一直在写这些短篇小说,终于,瑞尔森出版社的一位编辑给我写信,并问我是否有足够的短篇小说出一本书。瑞尔森出版社是一家加拿大出版公司,后来被麦格劳希尔集团收购。本来,那位编辑想把我和另外两三位作家放在一起、合出一本书。不过那个计划落空了,但他手头上还是有一些我的短篇。然后他离开了那家出版社,把我交给了另外一位编辑,那位编辑说:“要是你还能再写三个短篇,我们就能出书了。”于是,在第一本书出版的前一年,我写出了《图像》,《沃克兄弟公司旗下的牛仔》以及《贺卡》(Postcard)。


《巴黎评论》:您在杂志上发表过这些短篇小说么?


门罗:大多数的短篇都发表在《塔玛拉克评论》。杂志有些小众,但办得很不错,而且很大胆。那位编辑说,在加拿大,就他能叫出自己所有读者的名字。


5.


《巴黎评论》:您有专门的写作时间么?


门罗:孩子们小的时候,他们一旦出门上学去,我就开始写。那些年我写的很努力。我丈夫和我开了一家书店,即便在书店工作,我也会在家待到中午。我必须做家务活,有时也用那点时间写作。后来我不用每天在店里工作了,就一直写到大家回家吃午饭,他们出门后,我又开始写,时间大概在两点半。这时我会迅速喝杯咖啡,然后开始做家务,设法在傍晚前做完家务活。


《巴黎评论》:您的女儿们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时,您在什么时候写作?


门罗:她们小睡的时候。


《巴黎评论》:您在她们小睡时写作么?


门罗:对的。从下午一点到三点。我写过很多很烂的小说,不过我确实很多产。写第二本书《少女和妇女的生活》那年,我效率特别高。我得照顾四个孩子,因为女儿们的一位朋友当时和我们住在一起,与此同时,我一周还在书店工作两天。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写到凌晨一点,然后早上六点就起床。我还记得当时的想法:“你知道么,也许我就快死了,真可怕,我的心脏病就快发作了。”那时候我大概三十九岁,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


然后我又想:“好吧,死就死吧,反正我现在已经写了很多了。然后他们就会明白,我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就这样拼命地写,就跟赛跑似的。如今我可没有当初那种精力了。


6.


《巴黎评论》:您一提笔、就已经知道小说会怎么发展了么?您是不是早就构思好了?


门罗:并非完全如此。一篇好的小说在创作过程中通常都存在变数。眼下我正在写一篇小说,一开始就写的不顺手。每天早上我都写,写出来的东西却华而不实。我不喜欢正在写的这篇,但是我觉得,兴许在某个时候,我能喜欢上它。通常在进行创作前,我便很了解我要写的小说了。要是写作时间不固定,我就长时间在脑海中进行创作,一旦我开始写,就能迅速进入最佳状态。现如今,我靠记笔记来完成这种前期准备工作。


《巴黎评论》:您用笔记本?


门罗:我有一大堆笔记本,上面写着特别蹩脚的的文字,差不多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看着这些初稿的时候,我常常想,这么做是不是毫无意义。有些有才华的作家写的特别快,就是那种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的人,我恰好跟这种作家相反。不论我尝试做什么,我都不能立即就抓住重点。我经常文不对题,然后不得不重头再来。


7.


《巴黎评论》:对您来说,是虚构简单,还是虚实结合简单?


门罗:跟过去比起来,如今我的私人化写作越来越少了,原因很简单,也很明显。因为我把童年生活的经历都使用殆尽了,除非你能像威廉·马克斯韦尔那样,不断地寻访过去,从中发掘新的妙不可言的层次。


你的孩子就是你后半生的素材,还是那种挖掘的很深,而且极度私人化的素材。父母过世后,你可以以父母为题材写作,可是你的孩子还在,你还得指望他们来养老院看你呢。也许更可取的是转而创作那些主要基于观察的小说。



8.


《巴黎评论》:有没有什么小说是您喜欢但别人不喜欢的?比方说,有没有什么小说是您丈夫不喜欢的?


门罗:我很喜欢《奥兰治大街溜冰场的月亮》(The Moon in the Orange Street Skating Rink),不过格里不喜欢那篇小说。小说源自于他跟我讲的一则童年趣闻,我写出来的可能与他所设想的不同。我真心以为他会喜欢这篇小说,后来他却说:“嗯,不是你最好的一篇。”我们在我的作品上的分歧仅此一次。从那以后,他每次都小心翼翼,等我不在的时候才读我写的东西。他如果喜欢的话,事后会顺便提一句,不过也许他连提都不会提。我觉得,婚姻要想长久,就必须这样经营。


9.


《巴黎评论》:您成长过程中读过很多书么?有没有什么作品对您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如果有的话,都是些什么作品?


门罗:直到我三十岁,阅读都如同我的生命。书籍给了我生命。美国南方作家是第一批真正打动我的作家,他们告诉我,作家也可以写小镇风光,村人风情,以及我所熟知的生活。不过我当时真没意识到,我真正喜欢的那些人全都是女作家,这也是南方作家最吸引我的地方。我真没那么喜欢福克纳(Faulkner)。我特别喜欢尤多拉·韦尔蒂(Eudora Welty),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凯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 Porter),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我觉得,女人才写得出那些神经质以及边边角角的故事。


《巴黎评论》:您也总喜欢写这类故事。


门罗:对的。我以前就觉得那才是我们所擅长的领域,男性作家则擅长写那些与现实息息相关的长篇小说、一些主流的大部头小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身处边缘的感觉,并没有人把我逼到里。也许是因为我成长在边缘环境中吧。我也知道,那些伟大作家的身上有些我所不具备的特质,但我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什么。初读D·H·劳伦斯(D. H. Lawrence)时,我饱受困扰。作家们谈论妇女性别特征的言论经常困扰我。


《巴黎评论》:您能确切地指出您到底在困扰些什么吗?


门罗:就是说,要是我成了其他作家的写作对象,我还能当作家么?


(原载《巴黎评论》第一百三十一期,一九九四年夏季号,译者:MagicDon,请勿商用。微信发表时有删减。《巴黎评论 · 作家访谈4》已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收录有门罗这篇采访,梁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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