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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科特|坐下来 享用你的一生(阿九 译)

雅众文化 2023-03-23


Derek Alton Walcott
1930-2017


德里克·奥尔顿·沃尔科特(Jorge Luis Borges),圣卢西亚诗人和剧作家。 获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他是阿尔伯塔大学第一位杰出的驻校学者,在那里他教授本科和研究生的写作课程。2010年至2013年,他还担任埃塞克斯大学的诗歌教授。作品包括荷马史诗《奥梅罗斯》,许多评论家将其视为“沃尔科特的主要成就”。除诺奖外,沃尔科特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也获得了许多其他文学奖项,包括1971年因戏剧《猴山梦》获得奥比奖、麦克阿瑟基金会“天才”奖、皇家文学学会奖、女王诗歌奖章、首届OCM博卡斯加勒比文学奖,2011年T·S·艾略特诗歌奖和2015年格里芬诗歌卓越信托终身表彰奖。 

沃尔科特诗12首


大海是一部史书


哪里是你的丰碑,你的征战和烈士?

哪里是你部落的记忆?先生们,

就在那座青灰的墓穴中。大海。大海

将它们封存。大海是一部史书。


开头,是翻滚的油,

沉重如混沌;

继而,如隧道远端的亮光,


快帆船上的灯火,

那就是《创世纪》。

后来,有了襁褓中的啼哭,

有污秽,有哀声;


走出埃及。

珊瑚将白骨与白骨接合在一起,

像拼花

包裹在鲨鱼影子的临别祝福里,


那就是“立约的方舟”。

后来,海面的阳光

被扣响的丝弦里

传来巴比伦之囚哀婉的琴声,

当白色的贝壳在溺死的众女子身上

聚集如一道道镣铐,


那就是“所罗门的歌”中

象牙的镯子,

而大洋翻过一个个空页


去寻找历史。

后来,一群目光重如铁锚的人来了

他们沉在水里,没有坟墓,


一群烧烤牛羊的强盗

丢掉它们烧焦的肋骨,像岸边的棕榈叶,

继而是浪沫,是潮水


狂怒的巨壑吞噬了皇港,

那就是《约拿书》,

但何处是你的复兴?


先生们,它被囚禁在海沙之中

在礁石辛劳的岩架之外,

那里有征战的勇士在漂浮;


防水镜上的皮绳,我要亲自带你游到那里。

一切都如此微妙而幽深,

在珊瑚的石廊之间,


穿过海扇哥特式的窗门

到达玛瑙眼的脆皮石斑鱼

打盹的地方,像一个珠宝压身的秃发女王;


附满了石头一样粗砺的甲壳动物,

这些交联的洞窟

就是我们的大教堂,


还有飓风前的熔炉:

蛾摩拉城。风车磨细的白骨

制成了泥灰和谷粉,


那就是《哀歌》——

那仅仅是一部哀歌,

而非历史;


后来,像枯水的河流唇上的泡沫,

村庄的棕黄芦苇

彼此遮蔽,聚为一座座城池,


入夜,小矮人的诗班,

他们的头顶,一座座塔尖

刺入上帝的腰间,


当他的爱子陨落,那就是《新约》。

再后来,一群白人姊妹在鼓掌

欢呼浪潮的推进,

那是黑奴的解放——


欢庆,啊欢庆——

迅速消失,

当大海的花边在烈日里干燥,


但那并不是历史,

那仅仅是信仰,

然后每一块岩石崩裂为各自的民族;


然后便有了苍蝇的聚会所,

然后出了一只神秘的白鹭,

再后来一只牛蛙鼓噪着要人投票,


一群带着光鲜理念的火蝇,

穿梭大使一样的蝙蝠,

还有一群蟑螂,像穿着制服的警察,


还有形如毛茸茸的青虫的法官

审视着每一个案件,

然后,在蕨类阴暗的耳边,


在带着一汪汪海水的石头

咸涩的窃笑里,有一种声音

如同没有回声的传言——


一部史书刚刚开篇。



新世界地图之一:群岛

这个句子的尽头,雨会开始飘下。

雨的边线上,是一张帆。

 

慢慢的,群岛自帆的视野消失;

一个种族对港口的信仰

也驶入了迷雾。

 

十年的仗打完了。

海伦的头发是一片乌云,

而特洛伊,一只盛满白灰的火坑,

在烟雨茫茫的海边。

 

细雨渐密,像竖琴的丝弦。

一个目光阴沉的男子用手指扣住雨丝,

把《奥德赛》的第一行轻轻拨响。



| 爱之后的爱


总有那一天,

你会满心欢喜地

在你自己的门前,

自己的镜中,欢迎你的到来,

彼此微笑致意,

并且说:这儿坐吧;吃吧。

 

你会重新爱上这个曾经是你的陌生人。

给他酒喝,给他面包。把你的心

还给它自己,还给这个爱了你一生,

被你因别人而忽视

却一直用心记着你的陌生人。

 

把你的情书从架上拿下来,

还有那些照片、绝望的小纸条,

从镜中揭下你自己的影子。

坐下来。享用你的一生。



遗嘱附言

精神分裂,被两种风格拷打,

一种是雇佣文人帮闲的散文,我用它

来流亡。跋涉在月光下弯刀一样延伸数里的海滩,

我晒着月亮,让它烤着,

直到蜕去了

自爱这大海般的生命。

要改变你的语言,先得改变你的生命。

我无法纠正过去的错误。

浪花厌倦了天涯,自远方归来。

海鸥用生硬的舌头在搁浅的

渐渐腐烂的独木舟上方尖叫。

它们是夏洛特维尔的一片带有毒喙的云。

从前我以为,只要爱国就行,

但现在即使想这样,食槽里也没有我的位子。

我看到最聪明的人在腐朽成走狗,

仅仅为了一点残羹。

我已快到中年,

烤焦的皮肤

纸屑一样从手臂上脱落,薄得跟葱皮一样,

像皮尔·君特的谜语。

心里空无一物,甚至没有

对死的厌恶。我认识很多死者,

跟他们都很熟悉,性格也都相投,

连他们怎么死的我都了如指掌。当身上着火了,

肉体也就不怕地下的炉门,

不怕太阳留下的那个炼狱或者火坑了,

更不怕这个在云中出没的弯刀一样的月亮

把这片海滩烤成一页白纸。

它全部的冷漠不过是另一种狂怒。



| 拳


紧握着我心脏的那只拳头稍稍松开;我大口呼吸这份明快轻松,但它又再次握住。我何曾没有爱过这爱的痛苦?但这次它超出了 爱而达到疯狂。它有着疯子一样的钳握;这是在嚎叫着坠入深渊前,死死扣住非理性的悬崖。 心啊,就这样紧紧地扣住。

这样,至少你还能活着。



| 星


假如在万物的光华中,你褪色为
凡真之物,却又黯然退向
我们约定而恰当的
距离,就像月亮
在树叶之间彻夜点亮,愿你
也无形地愉悦这间小屋;
有着双份怜悯的星星啊,你过早地
来到黄昏,又太晚地
值守黎明,愿你苍白的火焰
指引我们心中最黑暗的部分
渡过这混乱,
带着你白昼的
激情。 

1969



| 海葡萄


那张因厌倦了岛屿

而依向阳光的帆

是一艘加勒比海上击水的纵帆船

 

在返航的途中,也许是奥德修

在爱琴海上踏上归途;

那是一个父亲和丈夫的

 

渴望,挂在一串酸葡萄下,正如

那个奸夫能在海鸥的每一声叫喊中

听见瑙西卡的名字。

 

这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迷恋与责任

之间的那场古老的战争

将永无尽头,而且一直如此,

 

无论对海上的漂泊者,还是此刻已在岸上

吊着拖鞋回家的人,从特洛伊

叹别它最后的战火,

 

到瞎眼的巨人将巨石投入浪谷,

直到自那狂涛中,伟大的六音步诗行

拍岸到达了终点。

 

经卷抚慰人心。可惜远远不够。

1976



| 自 勉


我住在水上,

一个人,没有老婆孩子。

我仔细研究过每一种可能性,

到最后才发现:

 

在黑水边,有一座矮屋,

窗子永远开着,

面向陈旧的大海。我们不会去选择这样,

 

我们只是本来应该怎样,就是怎样。

我们历经苦难,年复一年,

我们卸得下货载,却卸不下自己

 

生命的重负。爱是一块石头,

栖在黑水下的

海床上。此刻,除了真情,

 

对诗歌我一无所求,

不要怜悯、名声、医治。沉默的妻子,

我们可以坐下来,看黯淡的海水,

 

并在淹没于

平庸与废品的一生中

活得像一块石头。

 

我要忘却情感,

忘却自己的天赋。这比生命中经历的一切

都更伟大,更艰难。



| 名 声


名声就是:星期天,

巴尔蒂斯画中的

那种虚空。

 

是乱石堆砌的小巷,

但被日光照得灿烂无比,

是一堵墙,一座棕色的塔楼

 

在街道的末了,

是一朵没有铃铛的蓝铃花

像一张毫无生气的画布

 

固定在百色的

画框上,还有几朵花:

几朵剑兰,生硬的

 

剑兰,石质的花瓣

插在一根花瓶上。唱诗班

高上云霄的赞美诗

 

休止了音符。一册

自己翻开的

图版。还有高跟鞋

 

在行道上的嘀哒声。

一座爬行的钟。

一种对上班的渴望。



| 波兰骑士


侧影画中,青灰马“死神”驮着少年提多,

沿着寸寸燃烬的白昼走进黑森林;

目力不再的父亲心中的爱子

正像丢勒的骑士跨着罗辛南特战马;

但少年愉人的英姿无法掩饰马蹄的失步。

勇士转过身去,朝着父亲

再次投去确信而坚定的目光,

这匹继承来的驽马准确无误地

驰向充满象征的森林,它时刻呼唤着

猛龙扈从的骑士赶赴那里长眠。

但骑术在暗暗嘉许着骑手,

这青灰而面无血色的战马虽然早已通体僵绝,

却仍以不死的姿态托起自己的凶手,

它清澈的目光静待着下一时代的解读。


Julio Larraz


| 仲夏,多巴哥


宽阔的,太阳石的海滩。

 

白炽的热力。

碧蓝的河流。

 

一座小桥,

烤焦的棕榈的黄叶子

 

自夏日困倦的房屋边伸出,

整个八月都在瞌睡。

 

我所拥有的日子,

以及失去的日子,

 

日子就像女儿渐渐长大,

不再守着我的臂弯。



| 埃及,多巴哥

                致N. M.

这座凶猛的沙滩上

有一棵散了架的棕榈树,

它的羽片是一顶生锈的头·

盔,依着战死的勇士。

 

麻木的安东尼,无感地

分开了睡在身边的她

懒慵的性器,像一只熟睡的小猫,

他知道,他的心是一片真正的沙漠。

 

在她隆起的

小丘上,

在他的心鼓点一般的敲击间,

一路路军团如幻影消散,

 

在因爱情而凌乱的床单边,

三列桨的战船消失了。

在她的圣殿雕饰的门前

一只苍蝇绕飞报信。

 

他从一只耳朵上

掸去一根潮湿的头发,

像睡梦里童女的发丝一样完美。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根倒下的柱子。

 

他躺着,像一棵古铜色的棕榈树

在午后三点

依着炎热的大海,

一条河,在埃及,多巴哥。

 

她咸湿的沼泽地在热浪中干涸,

而他倒在那里,

败得丢盔弃甲。

他以一个帝国换来了她的几滴香汗,

 

竞技场上的喧闹,

还有元老院

汹涌的波涛,为了

这无言的海沙上无言的屋顶——

 

这只灰熊,它正在脱毛的

熊皮已打上银霜——

为了这只灵巧的狐狸和她

甜蜜的骚味。被睡梦肢解,

 

他的头

留在了埃及,他的脚

在罗马,他的胯下是一道废弃的

战壕、一名阵亡的士兵。

 

他动了一根手指

抚弄了她的僵直的头发,

脆如一匹母马泉水般飘洒的尾鬃。

几道阴影爬到王宫的瓦上。

 

他太累了,无法移动;

一个呻吟都会惊起

号角,一个手势便会招来

战争。他圆睁的双眼

 

是一面盾牌

反照着火光,

一根黄铜的眉毛,杀人

都不会皱一下,目光炯炯如烈日。

 

并非这秋日里

肉欲的激荡,

或它的背叛,驱使着

欲火焚身又一身蒙尘的他

 

走到如此地步,甚至也不是爱情,

而是一种巨大而无声的

暴虐在剧烈地膨胀,

因为它在深层是安静的;

 

它听见了她青春的

褐色血液流淌的声音,

它感到了整个天空

在与她蓝色的眼皮一起战栗。

 

她睡着,带着一个小女孩温柔的起伏,

 

那一睡斩断了

多少标枪的长柄,放倒了

无数军团的战果

而兵不血刃,

让多少凯撒

拍着苍蝇

却拍到了自己的前额,

带着月桂的印记,

像一群醉汉,戏子。

 

这令万人羞愧的一睡,它的平安

甜蜜如死,

它的宁静具有

一切海洋的份量和自如,

 

她以一根发丝颤动的气息撼动了这个星球。

 

这散架而狂野的

戴着棕榈冠冕的安东尼,

锈在了埃及,

甘心情愿地把整个世界丢失在

亚克兴和海沙的手中,

 

此外的一切

皆是虚空,除了这一刻的柔情,

对一个女人,不是情人

而是他熟睡的孩子。

 

这无云的天空。和煦的午后。





阿九

原名李绚天,1966年生于安徽。著名诗人、翻译家,科学家。先后获浙江大学和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双博士学位,现居加拿大。北回归线诗群重要成员,从1989年起开始在《北回归线》《中西诗歌》《当代国际诗坛》等刊物上刊行诗作和译作。作品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诗歌》《中国先锋诗歌档案》及年度诗选和多种诗歌选本。1999年建立《东方古卷》网站,翻译西方多家诗作。著有诗集《兰园学报》,译作集《拉金诗全集》,与禤园合译《雷恩诗选》等。




主理人: 方雨辰
本期策划:赵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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