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奥利弗｜万物如何欣喜于活着（倪志娟 译）

Mary Oliver，1935-2019

玛丽·奥利弗，生于俄亥俄州，13岁开始写诗，1962年玛丽前往伦敦，任职于移动影院有限公司和莎士比亚剧场。回到美国后，玛丽定居普林斯顿。1984年获得普利策奖，1992年获得国家图书奖，长年隐居山林，创作多以山野自然为对象，被称为美国当代的“归隐诗人”。

| 让花重新变得新鲜，她说

于是我将它们放进水槽，因为冰冷的瓷砖

   是温柔的，

我取出烂掉的，将每一根茎

   斜斜地剪去一截，

摘掉发黑的、破损的叶子，将它们全部——

   玫瑰，飞燕草，雏菊，鸢尾，百合，

以及更多我不知道名字的，插进新鲜明亮的水中——

   再将它们

向上提一提，让它们落座于

   自己选择的位置，车轮，马刺，

花蕾的小车棚。做这件事

   可能花费了一刻钟。

虚无演奏的

   一刻钟。

 | 万物如何欣喜于活着

假如你是

   一只甲虫，

      一阵温柔的风

          和一段特定的时间

召唤你

   褪去你的外壳，

      你坦裎，

          面对

那么多僵硬的

   腿，

      那么多双

         眼睛

和整个世界，

   你会如何？

      假如你有翅膀，

         飞进了

花园，

  落入

     一朵白花

        向上仰起的

脸庞，

   假如你有

      一张嘴

          一片唇

贴近

  源源不断流淌的

     蜂蜜的

        表层——

你会如何思考

   世界？

      夜与昼，

         你总是停留其中——

哦，幸福的囚徒——

   叹息，嗡嘤，

      游荡

         在那深深的杯中。 

| 破损

我走到海边。

万物正在晨光中闪耀！

海螺尖，

破碎的蛤蜊壳，

裂开的蓝贻贝，

有着藤壶印记的淡粉色月亮蜗牛——

没有一个是完整或闭合的，全都破损了，张着口，

被海鸥衔到灰色的岩石上，丧失了所有的水分。

就像一座小词语的

校舍，

居住着成千上万个词。

首先，你要找出每个词的意义，

布满月光的

铃贝，滨螺，扇贝。

随后，你开始慢慢阅读整个故事。

| 熊

这不是我的脚印，

我一边说，一边查看

那圆球状的脚掌，宽宽的脚后跟，

以及指甲尖利，未修剪过的

脚趾。我又说了一遍，

以示强调，

我在自言自语，因为没有人

和我在一起。这

不是我的脚印，这是一只巨大的

脚，我好奇

多么庞大的身躯才能踏出

这样一个脚印，我开始构思

一些恶毒的笑话。我读过大概

一百种记录，这些记录描述了有人曾见过

我发现的这种脚印。后面的故事

各不相同。一份相当长的记录单，我不会

一一列举。但没有一种记录为我们讲述了

随之而来的事——我的意思是，在任何可能的故事展

   开之前——

远处如何明亮起来，云如何

呈现你前所未见的最可爱的形状，野花

如何在你的脚边散发不同的

芳香，香味更浓于你此前曾站立过的所有地方——每

   一片叶子，

如何高高飘扬在整座山上。

| 雪鹅

哦，去爱那可爱的，无法长久的事物！

   如此艰难的使命，

      无法期待于

其他人和物，

它属于我们，

   不是以世纪或年来度量，而是以小时来度量。

某个秋日，我听见

   头顶，刺骨的风之上，有一种

陌生的声音，我的目光投向天空；那是

一群雪鹅，它们的翅膀

   比寻常的雪鹅拍得更快， 

雪的颜色，披洒着阳光，

因而，部分变成了金色。我

屏住呼吸，

如同

某种奇迹

降临时

我们所做的那样，

想让时间停止，

如同一根火柴，

被点燃，发出亮光，

但并不像通常那样

带来伤害，

而是带来喜悦，

仿佛喜悦

是你曾感受到的

最严肃的事。

鹅

飞走了。

我再没

见过它们。 

或许，我会再看见它们，在某时，某地，

或许不会。

这无关紧要。

重要的

是，当我看见它们时， 

我仿佛透过纱幔

看见了它们，神秘，欢乐，清晰。

| 雏菊

我猜，这是可能的，我们

   迟早要学会

我们必须了解的一切：例如，世界是什么， 

   有何意义。夏天，当我从一片田野

走向另一片田野时，我想到了这点，而

   嘲笑鸟正在嘲笑我，仿佛他是一只

要么很博学，要么真正懂得了

   知足常乐的鸟。歌声源于探索， 

他明白：假如他突然受到反驳，

   就必须沉默。可是，没有反驳。

哦，听听他急切的，尖锐的，温柔的，永无应和的，

   鸣啭。在我脚边，白色的雏菊花瓣

环绕着它们中间的小太阳，这是它们的心——如果你

   不介意我这么说。当然，

也许我弄错了，也许它们的心隐藏在根中，

   苍白而细小。我究竟了解什么呢？

只有这点：天空，拥有被给予的，

   看得见原本清晰的以及太阳

愿意照亮的；例如——当我伸出手， 

   不是去采摘而是去抚摸时，我想到了这点——

田野与雏菊，以及

   雏菊与田野，如此相得益彰。

---

倪志娟

1970年生人，哲学博士，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人文与法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哲学与文化、女性诗学研究以及诗歌创作与翻译，近年来出版学术专著《女性主义知识考古学》和个人诗集《猎·物》，译有玛丽·奥利弗诗集《去爱那可爱的事物》等。即将出版《史蒂文斯诗选》（雅众文化）。

《去爱那可爱的事物：奥利弗诗集》[美]玛丽·奥利弗 著倪志娟 译雅众诗丛·国外卷雅众文化｜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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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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