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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 x《湖岸》导演:做一个乒乒乓乓敲打的手艺人

2016-07-25 Wegmarken 沈青雨 深焦DeepFocus
深焦 × FIRST 场刊

深焦 x《湖岸》导演王佳音


采访 | Wegmarken、沈青雨访谈时间 | 2016年7月24日晚10点整理 | 余春嬌、阿萌、有毒崽、胡旻旻编辑 | 柳莺、Dzolan

深焦: 那我们就开始吧。我先,这不能算一个问题,我就是比较好奇,之前我也在巴黎交流过一段时间,我想知道导演您申请这个项目的过程。是您在那边读书然后申请这个项目,还是在国内申请到然后过去? 王佳音:我04年去了法国,学了一年语言之后,05年进入里昂大学开始学电影,是偏电影理论方向。里昂是电影的诞生地,那里的电影氛围很好,有卢米埃尔博物馆这样的机构和很多电影节,在那儿读了本科,待了4年多,后来就去了马赛,因为我特别喜欢纪录片。法国学纪录片的学校不是特别多,马赛大学有一个纪录片制作实践方向的研究生专业,挺有名的。很幸运的就考进去了。 深焦: 这是一个偏实践的方向了? 王佳音:对,是Master pro,然后在那儿,跟理论完全不一样,开始等于半职业化地进入了这个系统,你要怎样去申请资金,有点像一个工业化流程,就开始学,然后要自己拍片子,写剧本,做调查。像我这个片子,你们有注意到吗,实际上它有两个部分。片头字幕出现之前和片头字幕之后,之前那一部分实际上,严格来讲是我的调查部分。 深焦: 是故意的吗?画质上的对比? 王佳音: 对,因为这部纪录片的拍摄,尤其是第一段,特别随意。经常跟他们一块儿喝酒聊天,就拍了。不是特别工业化,特别剧组式的。

深焦:明白,但我还是很好奇是用什么设备拍的? 王佳音: 一开始用标清,所以你会看到画面有点软,有点糙,但是我挺喜欢那种质感。而且我觉得有些粗糙的东西更有温度。所以后来剪辑的时候,我说这一块一定要留,而且要占很重要的一部分。 深焦:就是一半一半的? 王佳音: 对,就是一半一半的。中间靠一个题目把它区分开了。后边就是属于几年以后的一个记录,大概是这样。 深焦: 您是怎么发现这么一个地方?是当时去那边玩? 王佳音: 里面有一个在法国留学的女孩,那个女孩是我在里昂的一个朋友。
深焦: 同学吗?
王佳音:不是同学,是挺好的一个朋友。她在国内是北大中文系毕业出去的,当时在里昂读博士,游历了世界很多地方,很有想法,也很另类。她特别喜欢摇滚乐,我以前是玩乐队的,所以有很多共同话题。 深焦:所以她不是那儿的人? 王佳音:她不是,她是昆明的。 深焦:是她男朋友出来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王佳音:是有一次她参与联合教科文组织的一个拍摄项目,作为中国的向导,就到了泸沽湖,到了小洛水这个村落,就和宾玛认识了。 深焦:他们的关系维持了多久?拍片的这几年至少都坚持下来了。
王佳音:很长时间,四五年总有吧。我一开始对他们这段感情挺感兴趣的。总觉得他们的背景差异挺大的,怎么会走到一起呢,就想做这么一个片子。后来越了解越多,开始了解那边的人,那边的社会形态,母系社会,因为我对人类学也有兴趣。
就这样,开始写剧本,并得到了学院的支持,拿到了马赛大区的纪录片剧本辅导金,就拿着这笔钱和自己的一些积蓄开始拍摄了。2010年回国调查拍摄的时候,那会儿已经6年没回国了。回来以后,先回的家,我家是保定的。在故乡,我就觉得变化太大了,正好这6年是中国飞速发展期,房地产呀,什么都来了。我很多的记忆都没有了,就是很多我记忆中的地方都没有了。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变化,都让我挺难受的。我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正好我要拍摄的那个社会,可能也会面临这个问题,会面临这种我在故乡的某种缺失,我要把它记录一下,到底错过了什么,实际是在找我缺失的东西,投射到这个社会。所以就这样开始拍摄这个题材。

深焦:当地人在你和他们说我想拍这个纪录片以后,是什么样的反应?欣然接受还是? 王佳音:因为我是这个朋友介绍过去的,所以有一定的信任关系。跟宾玛,跟宾玛家里边,尤其跟扎西,宾玛的哥哥,就是整天搞旅游开发的那个哥们,我们关系都处得很好。他呢就是,他不知道我在干嘛,他就说你要拍什么?我说我就是想拍拍你们的一家,我也不知道具体要拍什么,我没法特别明确地告诉他我要拍什么。因为这就是纪录片。所以我就说我就拍拍你们的一些民族传统啊、风俗习惯,拍拍你们的家,大概就这种。实际上拍了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开机,我只是让他们去适应我和这些机器。 深焦:大概花了多长时间真正融入到他们生活当中? 王佳音:融入生活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因为,你越是想拍纪录片,某种程度上你越是拍不好记录片,就是你特别放松的心态。让他们觉得你就一个过来喝酒的哥们,就是一块儿生活吧,到了后来家里的阿妈都把我当儿子一样看了。就是这样。所以,你也可以看到,确实有些粗糙的东西,但就是这种东西,也可能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出来,所以他们对我,我觉得做到了,很信任。 深焦:嗯,能看得出来。 王佳音:距离,当然也有,这个片子,在一个小高潮的地方,就是姐妹两个在吵架。隔着门缝吵架。之前的版本不是这样的,之前的版本是姐妹两个吵完架,平措含着眼泪向我诉苦,包括家里边出现的矛盾。她本来在解释这个,后来我一想,还是留那个比较好。因为再怎么样,我还是一个外人。因为他这个社会,真正的什么矛盾,家长里短什么的,甚至一些痛苦,我永远不会知道,就像隔着门缝往里看,反正是特别符合那种感觉。同时也会有一些张力,就是你去想。家里一定是出了很大的问题,姐妹两个才会这么争吵。大概是这个情况。
《湖岸》导演王佳音在FIRST放映现场

深焦:想问一下你的团队是,你开始拍了以后,你就找了一批人,还是?               王佳音: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录音,摄影,制片,所有方面都是我一个人。后来,到了12年,就找了录音师、摄影师,跟着我一块进去了。 深焦:前半部分基本都是你一个人? 王佳音:前半部分都是我一个人。我们这个,其实你看那个片尾出字幕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一个职务。实际上我们这个有点儿像一个作坊电影。我们没有分得那么清。不像生产线上那种,你哪个人负责哪个环节。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负责了很多的工作。像录音师也会跟我构思,很多工作都是混着来的。但是从片尾体现不出这个东西,但我得说一下,我们就是像作坊电影。我特别喜欢达内兄弟,以前也写过文章介绍过他们的制作模式。 深焦:你也算影评人吧? 王佳音:我在《电影艺术》、《当代电影》上发过文章。达内兄弟的制片方式我非常喜欢。他们就像一个家庭式的。我对纯工业化的东西,不是特别喜欢。 深焦:片方那些,比如法方,他们是怎样的一个参与性质? 王佳音:我这个剧本拿到辅导金以后有一家制片公司就介入了。这家制片公司就想帮我去申请到CNC啊这些机构的辅导金。但是法国的制片体系,它有它的问题。虽然它的资助系统很丰富,很完善。但有些东西我也不适应,因为比较慢。我得等好长时间。我说我这个纪录片是等不了好长时间的,我要等两年,钱过来,我剧中的人物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所以后来法国这边就慢慢退出了,我基本就是回国自己做,当然也找了国内的制片公司,帮我一块,联合一起做。 深焦:其实侯麦的制作方式也是刚刚您说的那种,一个十个人的小团队,资金很少,但很自由,我也特别喜欢这种方式(作坊工作室)。
王佳音:我们也是一个作坊工作室,大家都是手工艺人,在那里乒乒乓乓地敲打。
深焦:一直以来欧洲的这类作坊工作方式都保存得特别好,但是现在很多还是因为受冲击,没有办法继续。
王佳音:尤其是现在中国电影的热钱比较多,大家都涌进来,学习好莱坞,学成熟的工业体系;这也没有错;但我还是更喜欢多元化的制片方式。
深焦:对,多样性,否则太单一了。那么导演,请问一下,在这部纪录片整个的拍摄过程中,您的介入大概有多少?从生活这些,因为纪录片的话,你的态度和立场是非常重要的。就像王兵的东西,就算机器架在那里,他一直不间断,一直拍,但其实还是有立场的。
王佳音:对,是主观的。
深焦记者采访王佳音导演

深焦:那么像您,在过程中介入有多少?
王佳音:我的介入大多是在后期剪辑中融入我的东西,在前期不会太多,他们的状态也能很自然,我的存在感很小。后期剪辑对于记录片来讲其实是剧作的过程,编剧是在后期来做的。我主观要表达的东西都是在后期介入。
深焦:这部片子的素材您大概拍了多少?
王佳音:没有精确统计,但三百小时是有的。
深焦:剪了多长时间?
王佳音:剪了很久,至少一年。因为我们在剪的时候,也在和那边做沟通,我把它当做一个观察了解的过程;因为不能乱剪,我会根据它流动的感觉再去完成我的(作品)。所以,剪的时间挺长的,因为同时也在观察。
深焦:因为在片中没有很明确的时间标志,这是刻意的吗?


王佳音:我就是想要一种不知不觉,让时间以一种不精确的感觉在流逝,而不是文献式的,我觉得那样没有意义,也不是很有兴趣。我把人物、名字,都拿掉了。我希望过一百年之后,你再看这部电影,你可能有一个大概的时期印象,但是大家的体会却能相同;我的一点野心是,希望无论从物理、地理空间上,还是时间的广度中,这部片子都能散发出一定光彩。


深焦:您是一开始计划得到时候就有这样的趋势,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您发现不断地发展改变,愿望就越来越强烈?
王佳音:我一进入这个社会就感受到了,虽然随之肯定有变化。拍的时候有很多条线,每天拍完之后,看自己的素材,会想哪条线会多一点,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某条线会有特别棒的(内容),会有我最想表达的东西,这样内容就出来了。
深焦:因为您之前说到,您想拍他们俩感情的内容?
王佳音:对,所以记录片是很有趣的。第一场Q&A我也在说,你根本不知道人们会往什么方向走,很多不可控,只有大体你要拍摄的轮廓,所以要观察,在这样的环境里与他们交流就很重要;然后再按照一定的直觉,慢慢的找到、清晰的过程。
深焦:您把这个片子给他们看过吗?
王佳音:目前还没有,但是肯定会给他们看的。
深焦:这两天您也看了不少片子,能推荐一些您觉得影响比较深的吗?
王佳音:我喜欢8mm那个单元,因为我觉得第一这些片子很难看到;第二是8mm胶片这种质感,其实我对一昧的追求画质的分辨率没什么兴趣,但是却在思考不同器材所带来的影像感觉;我看了《爱之街角2丁目3番地》(平野胜之,1986),上来就是说俄罗斯和日本关于北方四岛的问题,那些年轻人过着乌托邦式的生活,下水道青年、异装癖、同性恋,我觉得那个年轻人,还有诗歌,太棒了,也有当下的现实性,而且使用的影像语言,非常反叛,形式和内容高度统一。还有8mm的粗糙质感,都在里面,我很喜欢。
还有“西宁镜像”单元里面的一些片子也很不错,我昨天看了一部《大地之歌》,挺好。其实全世界都在关注故土,故土的变化,城市化也好,包括我的片子,很多片子都是。这个片子也是从美学方面来说,镜头语言和叙事达到了高度统一。所以我还会去看8mm单元、西宁镜像单元,当然还有一些竞赛的片子,尤其是纪录片。
深焦:竞赛单元您有喜欢的吗?
王佳音:我挺期待《八月》但是我还没看,我得回去看看。


深焦:对,因为放映本来就是电影的一个环节,如果没有,即相当于没有功效。
王佳音:对,而且还需要你们把一些片子写出来,去传播。我觉得特别好。中国现在的一些沙龙式的东西,我不是很感兴趣。我就觉得,很多人做的片子题材很有刚性,但我更喜欢有韧性的作品。能把想说的话尽量说出来而且能让人们看到,还能和这个社会发生关系,这是我特别想要做的事情。 深焦:有个策展人说道,在小洛水,他觉得那儿所有人都是一种被谋杀,完全受害的状态。其实我还是挺不同意这种看法,觉得这样把所有人的主体性剥离了,其实我们会发现这个片子,你这个纪录片比较好的就是因为,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是非常暧昧,他们也在享受着金钱带给他们的一切,他们也会觉得有卢沟湖的水被车洗了,很脏,有污染,越来越汉化,但是不能说被谋杀,或者怎么着,太片面了。
王佳音:片中有些内容也在涉及这些问题,包括平措的妈妈也在说,她整天的挖泥巴,背柴,一恍,这一辈子过去了,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无论如何要把孩子送出去,针对母系社会和一些特有的风俗习惯,也有摩梭人说过“难道想让我们摩梭人做大熊猫,一直保持这样,永远不变?我们也想过便利舒适的生活。”所以在我影片里我尽可能不会去表现出他们是完全受害的群体。其实很多问题是更复杂的。
深焦:你还是更同意纪录片是个主观的东西,还是站着?
王佳音:人的生活都是主观的,比如这个杯子,是在你的右手边,却在我的左手边,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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