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侵略者》:逆向解放 | 影评大赛
【影评大赛】
逆向解放
《散步的侵略者》
文│鲁瑞琪
编│树迎
评委点评:
看得出作者本身对日影的熟识度,在游走文本的同时能够跳出文本,对于同类型的电影进行比对,这使得文本读解无疑具备了更深刻的社会性的文化意义。在叙事解锁下发现叙事本身与社会文化的内在关系,并且由此进行延展,难能可贵,视野选的很精巧。
可惜的是,在前半段关于人类与外界关系条理性的分析过后,文章后半段明显失去了论述的力道,在关于“爱”都探讨上出现了碎片,在关于黑泽清“爱”的主题升华过于突兀,欠缺过渡。
在电影史中,外星人最早在1905年登陆地球,登陆是一个中性词,而在日后的电影中,外星人入侵地球题材的大量涌现加速了该词的贬义倾向。与《降临》中外星人授予人类新的知识这一友善行为不同,许多科幻电影的设定中外星人对地球带有强烈的敌意,而这些敌意的存在正是因为剧作者,或者说人类本身对外来者抱有的敌意。归根结底,外星人入侵地球象征着我们的恐惧,基于我们的焦虑,外星人被等同为入侵者。上个世纪,诸多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科幻题材是冷战意识等战争恐惧的畸形儿,而在21世纪,黑泽清《散步的侵略者》则是社会的疏离与迷失中的一个新的果实。
黑泽清的《散步的侵略者》中最值得玩味的是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方式。外星人发问,并接收他人对词汇的想象,在这个过程中,外星人获取了概念,而概念的提供者(人类)走向疯癫的同时,也意味着侵略的完成。这个设定不落窠臼的地方在于,它超越了简单的武器与科技的暴力,外星人的侵略是一种软性的征服。
这种软性也合乎黑泽清向来注目的日常感,它不仅在日常中是悄无声息的,它也是更绝望的、不可还击的入侵,它含有两种巨大的焦虑:其一,外星人不断通过词汇“习得”人类,而人类对外星人一无所知,因为外星人用人类的语言发问,故而用同样的手段去反击外星人是不可能的,该设定的绝望之处就在于,我们所拥有的,成为了我们的负担;其二,它针对的是人类对词汇产生反应的本能——毕竟,在词汇诞生之前,有关它的想象、情绪、概念就已经存在了,只要外星人发问,问题中的词汇就将人们对它产生的概念与想象连根拔起,这是词越过人对概念的直接狙击,所以在这种入侵模式里,沉默也是徒劳的,人类的结局只能是疯癫。
疯癫之于黑泽清,不是悲剧。在黑泽清一贯的主题中,被侵略者也是被解放者。《散步的侵略者》令人联想到一部法国喜剧《绿行星》。后者不遗余力地讽刺了现代工业文明,不过在该片中外星人没有选择“入侵”地球,在外星人停留在地球的时间段内,他们通过提问不经意地令地球人精神失常,回到概念缺失的原始状态。那么,为什么结局是疯癫?
如上文所说,疯癫是摆脱人类所拥有的负担的表现,他人的疯癫被视为将疯癫者从束缚它的社会中解放出来,它与黑泽清的其他作品——《CURE》、《回路》的主题是共通的。疯癫意味着摆脱词,摆脱日常生活中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由此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种悖论,为了摆脱词,人类首先要理解词,正如为了摆脱生活,我们首先要真正进入生活——这或许就是黑泽清始终以日常感为土壤以及选择“在散步中侵略”的原因:为了从其中解放,首先要从内部进入它。
在外星人入侵地球的这类框架中,结局往往是人类重获光明。《散步的侵略者》也老套地以爱画上句点。谈及这部电影中的爱,它的密度比黑泽清其他电影中爱的密度大一些,更多时候黑泽清是冷峻的,他直面恐惧本身,而在这部电影中“爱”成为了黑泽清的挡箭牌,一个匆匆的拯救性手段,以此来抵御这部电影虎头蛇尾的灾难。
由于爱难以挽救这部电影拖沓的败笔,观众没有被黑泽清的“爱”说服,也就难以承认它的力量,所以“爱”这个主题是虚的。基于爱与工厂同样的中空状态,不如试将黑泽清的这次失败称为他的“工厂困境”。工厂是黑泽清电影中时常出现的元素,他以仓库、废弃建筑作为拍摄对象,在这样空置的建筑内部,极低的人口密度打造了空洞感与虚无感,它的中空投射出人类内心精神的低迷状态,给予观众消极的情绪体验。黑泽清反思这些废墟,并将其再次搬上银幕,《散步的侵略者》中的角色流窜于工厂中,这其实正是黑泽清电影现代性的一瞥,因为黑泽清接受了这些沉默着的空间,继而选择去凝视这些被弃置的空间。
为了与黑泽清达成某种同步,在此也以“爱”作结吧。希腊文有四个词可解作爱,它们分别代表着亲人之爱,朋友之爱,男女之爱,神圣之爱,松田龙平与长泽雅美所扮演的角色就以行动解释了第三种爱,面对外太空掷下的火焰雨,松田龙平扮演的外星人对妻子说:这就是夕阳。这是一种颇为日式的趣味,在三岛由纪夫的短篇《仲夏之死》中,面对燃烧森林的熊熊烈火,主人公也说:这是夕阳啊。最终,借由这种奇妙的呼应,黑泽清的爱在巡游世界后从欧洲回到了日本,回到了日式的爱的审美中,与此同时,黑泽清也完成了自己的回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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