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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年轻,总想证明自己更优越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19-12-08

《野梨树》


译者

河豚酱

影视圈掏心掏肺爱好者,语言文字小心翼翼学习者。

豆瓣:ohseriously

校对

柯斌

编辑

蘇打味



在复杂而优雅的《野梨树》中,努里·比格·锡兰以他标志性的手法,将分析上的超然、反讽的幽默和理性的怜悯融合在一起,讲述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人,带着不情愿的犹豫思绪回到他长大的小镇的故事。

——吉奥夫·安德鲁


全片刚好超过三小时,《野梨树》——这部继2014年金棕榈奖获奖影片《冬眠》之后努里·比格·锡兰的备受期待的影片,用了熟悉的从容而悠散的方式来叙述。正如他所有的作品,从早期的《小镇》(Kasaba,1997),《五月碧云天》(1999)和《远方》(2002),到他第一部偏小说化的长电影《小亚细亚往事》(2011),这部新电影在基调和内容上倾向于安静的亲密感,鲜少有大的戏剧性场景。因此,尽管他的电影片长惊人且意义严肃,它却永远不会给人以不愉悦或是用力过度的感觉;相反地,它细致入微的观察,一如往常地让人想起了“契诃夫式”(Chekhovian)这个名号。

 

故事围绕着希南(多古·德米尔科饰)展开,他是一名文学毕业生,从沿海城市卡纳卡莱毕业后回到位于恰恩小镇的父母家中,他期望在这里可以挣到足够的钱来出版一本小说短片故事集——或者说如他自己形容的一部『古怪的自发超级小说』——其灵感来源于他对这一地区及其居民几乎毫不掩饰的厌恶。希南不断地被窘迫的现实所分心,希南的父亲伊德瑞斯 (穆拉特·塞米尔饰)背负堆积如山的赌债,这让他的母亲(本努伊·伊尔迪姆拉尔饰)和妹妹不得不勉强适应没有食物和电的生活。因此,希南并不确定自己是会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还是会在服兵役后,沦落到遥远的东方教书,在城镇和周围的乡村游荡,拜访他的祖父母,与旧友重聚,为他的书寻找资金,而对他的父亲和在乡下的生活都越来越不抱幻想。

 

希南并不确定自己是会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还是会在服兵役后沦落到遥远的东方教书


用主人公可能会用到的那种定义,《野梨树》可能会被描述为一部加长延伸的流浪汉式话唠片,尽管这可能会让它听起来像是情景式的、不连贯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尽管在某些场景下或许有大量对白,但这些对话不仅对讨论的主题有益——从平凡世俗到无畏哲学——而且为不同角色的塑造增光添彩。如果说希南和他的父母是一眼可见的最微妙的创造,那么许多次要人物的刻画亦很精妙,人物形象能够迅速被识别而丰满可信。

 

从主题上讲,这部电影是典型的锡兰式,从他最早的电影开始,他的作品中就贯穿着他的思想:家庭生活的紧张和舒适,农村和城市习俗的对比,对别人和自己诚实的重要性和困难性,如何找到自己的生活道路,如何承担责任去做正确的事,如何面对自己在更大图景中的渺小。所有这些以及更多的问题都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触角得到了解决;即便是希南和两位伊玛目之间的长篇讨论,也充满了讽刺和智慧,充分说明了主人公、他的抱负和他对周围世界的态度。


如果从节奏和片长来看,《野梨树》与它之前两部作品相似,它的叙事更接近于导演的前三部作品;特别是在某些方面来看,某种程度上,它可以被看作是对《五月碧云天》的宏大而富有想象力的再创作。《五月碧云天》讲述的是一位电影制作人回到他小小的家乡制作一部电影的故事。从视觉上看,它也有一种清澈、优雅的简洁感,让人回想起锡兰的早期作品,而巴赫的帕萨卡利亚舞曲的少而有效的使用,恰好与淡淡的忧郁情绪保持了一致。演出自始至终都很精彩,德米尔科尔是最出色的——一个从未表演过的喜剧演员——饰演不那么具有同理心的希南,而因在土耳其电视上扮演喜剧角色而闻名的塞米尔则饰演软弱的伊德瑞斯。由这两个角色参与的戏份构成了影片的情感核心;很少有电影制作人能像锡兰这样善于剖析有缺陷的男性心理。他与妻子艾布鲁再次合作完成了剧本,他创造了一部不同寻常地个人化的电影,但却也因其对人类行为的深刻洞察而得到广泛认同。分析上的超然、反讽的幽默和理性的怜悯是他的创作特征,这种独特的融合再次塑造了一幅非常复杂又令人信服的个人和社会形象。


锡兰早期作品《五月碧云天》



以下采访发生在十月的

BFI伦敦电影节期间


吉奥夫·安德鲁:这部电影是怎么来的?

努里·比格·锡兰(以下简称NBC):偶然,真的。那时候我正和我妻子做另一个项目。那是一个夏天,正好遇上一个宗教节日,我们去了我的家乡以躲开蜂拥的人群。在那里我和一个表姐的丈夫进行了许多愉快的交谈。尽管他是一名老师也是个非常有趣的伴侣,我发现他在村子里并不是非常受尊敬。我父亲也是一样,他也是一名老师:在乡下,如果你是个异类且在许多方面表现出不同,人们就会拿你开玩笑。我跟艾布鲁说我想拍一部关于这样一种人的电影;然后我想起来这个人有一个儿子,阿金,即将从卡纳卡莱毕业。因此我拜访了阿金,告诉他关于这部电影我的想法,因为他是个记者——他也写过两本书——我请他写一些关于他父亲的记忆并寄给我。艾布鲁和我重新回到了另一个项目上,然而过了几个月,阿金给我寄邮件了,那是长达80页的回忆录。我实在太喜欢他写的东西了,所以我决定先拍这部电影,并且邀请阿金来与我们共同完成剧本的创作。


导演 努里·比格·锡兰

吉奥夫·安德鲁:所以这不是你的『契科夫』电影之一…

NBC:(笑)这次不是。当然还是有经典名句的。


吉奥夫·安德鲁:什么是你的核心关注点?希南的形象,他与父亲的关系,还是那个乡村小镇世界的图景?

NBC:阿金的文本是由描绘他的童年展开的。当他从乡下赶来在我的工作室待了一个月以后,我们才决定聚焦在儿子身上而不是父亲;我一直想拍一部关于土耳其年轻人的电影,这次有条件可以做。所以我们想了一个想成为作家的年轻人在乡下可能会遇到的状况;其实希南很像阿金,这意味着我可以向阿金询问一些细节。我们并不真正知道希南是真的热爱写作,还是只是利用这个理由作为一种他将他成长的地方从他的个人体系中除去的方式。也可能两者都有。


吉奥夫·安德鲁:阿金还扮演伊玛目·维塞尔。

NBC:是的。在最后关头,选角时确定的演员没能出现,所以我跟阿金说他来扮演那个角色。我觉得他可以做到,我们一起写剧本,他对对话内容很熟悉。


一部关于土耳其年轻人的电影


吉奥夫·安德鲁:你是否也借鉴了你本人和你自己的经历呢?

NBC:当然。我从我的生活,我父亲的生活,甚至有时候艾布鲁的生活中抓取了非常多的东西。但是最多的是阿金的生活。就像希南,阿金学习立志当一名老师却很多年都没有考取教师资格证,他也一直担心会被派到东土耳其去教书。事实上,拍摄过程中,阿金就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不得不离开去参加考试。


吉奥夫·安德鲁:希南很天真,傲慢,爱评判。你会担心观众觉得他没同情心吗?

NBC:对我来说,很关键的一点是,观众应当不确定是否喜欢他;对于他父亲也是一样——事实上对所有角色都是。我们无法判定他们究竟是好是坏。这就像生活一样。我们可能开始不喜欢某些人,然后他们做了一些事或者说了一些话,让我们开始有点喜欢他们了。或者反过来也成立。好莱坞电影指望我们立刻喜欢或者讨厌一个角色,但我试着让电影中人物之间的矛盾让观众无法轻易做出判断。我试图弄明白活着是什么,生而为人是什么,而我就是通过思考我在现实生活中观察到的东西来做到这一点。


吉奥夫·安德鲁:希南父亲格外真实。

NBC:伊德瑞斯的个性有很多层次,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很有同情心,有些时候又挺恼人的。希南父亲赌博的事,还有对生活无所谓的态度,都让希南觉得很丢脸。他背负赌债,但他显然不在乎,他看起来总是很开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伊德瑞斯这个角色来源于阿金的父亲。就我了解的部分我是喜欢他的,但是我仅仅看到了他的一面;另一方面比如说,他曾因赌博上瘾而赔上一座房子。这是村民们不待见他的原因之一——他们仅仅是不感兴趣他所感兴趣的事。


《野梨树》中希南父亲伊德瑞斯


吉奥夫·安德鲁:这同样是一部关于当今土耳其的一部电影。最明显的,你设计了一个情节,当一个警察朋友吹嘘打了学生的时候希南笑了;然而也有一些其他微妙的细节可能被视作有政治色彩。

NBC:我想展现年轻人在生活中需要面对的问题。希南所处的所有情况都取自今天生活在土耳其的年轻人的经历。与警察那端的电话对话来自我自己亲眼所见的事情。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想成为文学教师的人所面临的问题,许多这样的人最终不得不只能在警察部门工作。


但希南对警察的反应,部分是因为炫耀,部分是一直对朋友的同情的表达。其实并不是说他认同朋友的感受;他只是不想冒犯对方。他有很多那种傲慢的方式讲话,其实是他的自我保护;他通过暗示自己比别人优越来证明自己的成年期和重要性。我们中的很多人年轻时都会这么做。很多年前我在伦敦一家温比酒吧工作,我就会去跟经理交流,他并没有接受过很好的教育,所以他不能理解我;那就是我企图让他尊敬我的一种方式。在那个年纪,谈话常常根本不能揭示现实;那仅仅是关于从某人身上获利而已。


所以你可能会说这是一部政治性电影,因为它反映了当今土耳其社会的一些方面,但这些真的只是背景而已。对我来说,任何政治因素的存在只是因为可以使角色更加鲜明耀眼。因此,尽管那些与伊玛目的长对话可能阐述了一些如今对宗教的态度,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希南想从伊玛目那里得到些什么。同时也能看出尽管他自己经常批评,但他不会允许别人说任何他父亲的坏话。他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尽管她对丈夫有她自己的抱怨,但她决不允许希南抱怨父亲过多。


《野梨树》剧照


吉奥夫·安德鲁:这部电影对时间有一种大胆的处理方式:一些深入延伸的场景实时上演;而在其他地方,剪辑和省略突然带我们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前进,甚至会迷失方向;而希南的军旅生涯更是整个被一个奇怪又短暂的插曲代替了。

NBC:这很难说,因为这些决定都很凭直觉的。不过服兵役这一段,我需要一段时间的流转过渡,因为希南态度的转变,由对父亲的内疚而生,这需要时间的过渡。他参军时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负疚感——这能改变一个人。由于我自己和我父亲的关系,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有些事情你并没有真正理解。我自己也需要内疚感和时间——对我来说就是我的服兵役时期——来改变我对他的态度。


吉奥夫·安德鲁:这部电影在处理如此大范围多维度的人物和情境时,异乎寻常地散漫。

NBC:是的,但是所有那些不同的事物都是关联在一起的。我们在剧本创作时就在这方面非常用功。最初稿可能会产生一部几乎五个小时的电影,但是它的有些元素并不能很好地关联起来,所以我就删掉了它们。所以现在,比方说,我们在一个早期场景中短暂看到的珠宝商,在后面被另一个重要的人物所提到。但是我不喜欢让这些连接太过明显。如果观众能够慢慢发现一些事情那是更好的,这让他们作为观者更加的活跃。在土耳其,不少喜欢这部电影的人看了第二遍;电影中处处有关联的结构给了人们再次观看的动力。这很可能是我的长电影在首次上映之后更受欢迎的原因吧,因为人们可以一遍又一遍地看DVD。


《野梨树》剧照


吉奥夫·安德鲁:一如既往地,这部电影视觉上非常美。

NBC:但其实这次,我比较没有被这一点所困扰。在那些角色走来走去的场景中,我用的是一台小型的Osmo相机;画面质量不是那么完美,但是我想持续捕捉他们。我也不想要他们仅仅一直在一个房间里讲话。在剧本里,希南和伊玛目的长对话场景发生在咖啡馆,但当我们真的拍摄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样行不通,所以我更改了剧本,让这个场景从一颗苹果树开始,然后他们边聊边走到咖啡馆。事实上,我们当时没能找到一颗好的苹果树,所以我们只能用一颗核桃树代替,希望没人注意到!


吉奥夫·安德鲁:你有担心过这一幕的时长吗?

NBC:是的,它有20分钟长。但它是这部电影独特的卖点。如果你不懂土耳其语而必须看字幕的话,这一幕很可能感觉起来更长。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它涉及到对于宗教的不同态度:例如,一个人物是改革派,另一个则是不可知论者。这是希南在乡村生活的另一个方面。


吉奥夫·安德鲁:你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你同意吗?

NBC:(笑)好吧,当你知道有可能把一件事情做得更好,你很难不去尝试不去做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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