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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的离别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19-04-18

柏林国际电影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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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离别

A First Farewell

导演: 王丽娜
编剧: 王丽娜

类型: 儿童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片长: 90分钟

采访


圆首的秘书

首届深焦影评大赛冠军,小津电影爱好者


编辑

冬生



  前言  

本届柏林电影节,新疆导演王丽娜拍摄的《第一次的离别》与《过春天》等片一道入围新生代单元。早前,这部影片还在东京电影节获得了亚洲未来单元最佳影片奖,收获了不少好评。


在王丽娜眼中,地处南疆的故乡沙雅是“世界的尽头”——那里美丽、神秘而多面,如果说计划中将要持续拍摄十年的纪录片将“一尺一尺地贴地而行”,以最质朴的手段在现实中掘进,那么从中脱胎而出的剧情片,更像是一场“冲破直线逻辑思维,再现生活的微妙与幽深、复杂与真谛”的冒险,一次从混沌中理出头绪的艰难爬梳。


故乡、童年、旷野的无序、成长的规训……《第一次的离别》的出现,为新疆大片贫瘠的影像沙漠,注入了一股清泉。




深焦:您的童年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王丽娜一百多年前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曾在其著述的《古代社会》一书中写到: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明的摇篮,假如谁找到了历史老人遗留在塔克拉玛干的这把金钥匙,世界文化的大门就打开了。阿诺德·汤因比也曾说:“如果生命能再来一次,我愿意生在塔里木盆地,因为人类的四大文明都在那里交汇。”而我有幸生在塔克拉玛干腹地、塔里木盆地的新疆沙雅,它决定了我电影的源头。


胡杨木做成独木舟,行驶在塔里木河上,驼铃声从塔克拉玛干腹地传出,千年的胡杨树叶沙沙作响,那是你从未想过的另一种生活,只在那种河水、沙漠、戈壁、胡杨勾勒的辽阔的原野,才能感到掠过的狂风其中的混沌数学和勃勃生机,我们的童年都是从这片土地衍生出来的,它负载着旷野的无序感。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成年后再次返回故乡,才觉诗意和美是它的内核,我也是后知后觉个体的经验的珍贵,个人体验本应该是创作的本能状态,对导演来说你看世界的态度就是你拍电影的方法,我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方法看世界。


拍《第一次的离别》其实不是在拍事,是拍氛围和情绪,我不关注剧情的跌宕起伏事件的冲突与始末。我总是对人的内心世界感兴趣——对我来说,展现反应由生活、 文学 、文化所滋养的心灵更为重要。比如凯丽比努尔的父亲在棉花地为妻子唱起离婚时写的那首歌曲,人与人之间的牵绊,不同寻常的情感,营造出令人隐隐作痛的诗意的美感,脆弱温暖又令人渴望,凯丽妈妈如少女般害羞的脸庞这在电影中一闪而过,我总是被这样的时刻打动。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为什么第一次拍摄剧情长片就选择“离别”这样的主题?

王丽娜《第一次离别》的主题是如何产生的?可能的答案是它从所有人的混沌之中诞生,它不是记录一个完成的思想,而是一个思想的形成,难的是要从现实提供的素材中寻找,想办法从中理出头绪来。艺术不是逻辑思维,也无法形成一套行为逻辑,却能反应信念的某种前提,就像勃洛克所说的:“诗人从混沌中创造了和谐,但最终归结为生活的真实性和具体的事实。


《第一次的离别》拍摄期间,主角小男孩艾萨正好面临小升初,这就是他的告别;他的哥哥也刚刚初中毕业,没有上高中,只能去技校,他很想去到自己心仪的学校,跟艾萨把新疆大学描述成天堂一样,但也没有去成;主角小女孩凯丽一家面临的则是对故乡的告别。所有人都在告别,恰好发生在我拍摄期间。当这些经验摆在眼前,很容易就又让人就想到自己过往的那些经历,于是自然而然就走上了离别的主题。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这个电影一开始似乎是一个纪录片,是怎样变成了具有纪实感的剧情片?

王丽娜拍《第一次的离别》前我曾花了一年的时间跟踪拍摄人物,给我最直观的感受是电影艺术可以借助散落在时光中的任何事实,可以运用生活中的一切,将现实提供的素材组织在时间之中,将现实的时间雕刻在影像中。我曾拍到一段艾萨父亲去学校找艾萨的素材,非常的动人,人物的行为逻辑、感受、爆发力都非常准确且恰到好处。


这些经验都成为《第一次的离别》的故事情节和表演方式。现在回想,一年的纪录片拍摄对《第一次的离别》的诞生显的尤为重要,以拍拍纪录片的方式构建剧本的方式显的尤为奢侈但也弥足珍贵。电影中无法取代的珍贵之物不在日常生活之外,而是蕴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观察生活中的细节,看似朴实平淡的剧情也能成为电影。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电影的独到之处并不亚于文学,它有各种可能性,我从未经过正式的电影训练,当我拍《第一次的离别》时我并未意识到它将会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我只是依着自身成长经验寻找童年经历,恰这段童年的经历还在当下鲜活的涌动。从某种意义上《第一次的离别》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视听语言的规范之作,但它源自于内心的真实表达。拍摄的经历对我说是一种对自我的发现,也促使我形成了自己的电影信念,至少对从纪录片进入影像世界的我来说,作品绝不是产生于自我幻想之中,而是产生于“我”与“世界”相接的地方,它反映了我生活的世界和我的思考。


我认为理想的电影是纪实,不是拍摄手法的纪实,是如何真诚的重新建构和讲述生活的方式,在我看来这是电影该走的路,正如现实主义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它的价值来自于我们如何诠释及表现它。我希望能看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能冲破直线逻辑思维的藩篱,再现生活的微妙与幽深,复杂与真谛。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第一次的离别》总共拍摄了多长时间?

王丽娜从前期纪录片的调研拍摄到现在有四年了。


深焦:对白都是提前规定好的吗?尤其是儿童戏。

王丽娜剧情大纲是决定拍《第一次的离别》时就写好的,其中一部分对白是从纪录片里拎出来的,纪录片有60万字,提供了很多素材。对白当中规定的部分不多,儿童戏的部分大概只有十分之二三,因为要为他们营造可信的环境。刚开始拍影片的时候自己也会很紧张,“每一个晚上都要规划,想着第二天要怎么拍。但后来我更迷恋电影拍摄中的“不确定性”,电影中的孩子们特别棒,他(她)们给了我太多意外的惊喜,我也是在拍摄纪录片的过程中发现,孩子不是去发现世界,他是非常直观地表达。拍摄期间我无法保证每个镜头都拍好,所以我尽量在拍摄的阶段多拍一些,让剪辑素材充分。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也就是说拍摄剧情片之前,您已经跟随主角很长时间了?

王丽娜已经跟随一年了,片中的家庭也是现实中的家庭。因为开始想拍的就是维吾尔少年的纪录片,所以要找比较有特色的家庭。采取调研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拿着相机去走、去看、去找;另一个就是去学校调资料,看谁有故事。一般小孩都会写一些作文,关于家庭状况学校也会有一些记录。


我找到小男孩艾萨,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基本故事: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母亲从他小时候就有精神疾病,而且耳聋,她生了五个孩子,只活下来二个,我当时去学校看到他的一篇作文,写给自己的妈妈,他说“我的妈妈不会跟我说话,但我们可以用眼睛交流,我是妈妈从外星空带来的,妈妈的爱像泉水一样滋润着他。”后来,我去他家里找他,艾萨当时正在给一只没有母亲的羔羊喂奶,他跟小羊说,你跟我一样,妈妈给不了我们太多的爱,但是我们要爱妈妈。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我被这些语言深深打动,他的眼睛很有故事,如果我不是深入地观察他,这可能就是一个悲情的故事路线了,但经过一年的观察,我发现小孩儿完全不是这样的。片中有一个地方,课堂上老师问艾萨的长大后的梦想是什么,他说想当医生治好妈妈的病,解决家里的困难,老师问:“还有呢?”他回答:“还想给自己买一个玩具”那句话就是他自己说的,让我很感动。他也在不断提醒我,不要走入一厢情愿的悲观主义,孩子就是孩子。


 深焦:那么这部纪录片仍在制作过程中?

王丽娜是的,我想一直拍下去,完整的观照一段孩子的成长史。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如何指导非职业的小演员进行表演?

王丽娜对他们的指导,关键就在于营造一个可信的环境,让摄影机“消失”。拍孩子的戏,你必须按照他们的水平调整自己并用他们的语言说话,和他们建立亲密的联系,然后让他们做自己。我不崇尚让孩子表演,也从不要求他们表演,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导演,我会淡化所有和戏有关的元素。情感应该引导演员的动作,而不是相反。如果你要演员悲伤哭泣,就要在他身上激情那种情感,儿童演员的哭戏更是如此。当我与儿童演员(非职业)在一起时,我不要求他们表演,我甚至淡化开机和关机这些形式暗号,我要让他们相信一切发生的真实性,提前设计和营造可信的环境和氛围及事件。现实和虚构必须融合,让现实成为出发点,引导出台词,那一刻演员的情绪和表情是自己的。


我在拍摄《第一次的离别》时,片中有一段凯丽比努尔迟到的戏。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事情,让闹钟晚响,让妈妈晚些叫孩子们起床,起床后还让妈妈告诉她要教弟弟功课。然后提前告诉老师,凯丽比努尔会迟到,老师要教训她。只有妈妈和老师知道安排的事情,所有的孩子和同学都不知道。当凯丽比努尔真的迟到,站在教室门外焦急的等待开门,她那一刻所有的动作(咬嘴唇,踢脚)及情绪(眼睛飘泪花)都是那一刻的真实情感所引发的,等下课铃声一响老师打开门出来训她,激发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哭和悲伤都非常真实。一直到电影拍完她都不知道这是安排的戏。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在这个过程中,您怎样与摄影配合?尤其是棉花田里唱歌的一段,看上去非常美好,充满即兴的力量。

王丽娜李勇老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我非常喜欢他的拍摄,整个创作他是我的精神导师,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我们在拍摄过程中很默契,这份默契源于我们都对作品保持真诚和虔诚,李勇老师从最早的田野调研就开始持续关注,并给我很多中肯的建议,这期间我们都在不断的交流,对我来说非常幸运,学习并成长,也是终身难忘的一次拍摄经历。棉花田里唱歌的一段主要靠摄影师本人的发挥,本来我是想等光线好一点在拍,但小女孩凯丽当时想听,爸爸就直接开唱了,摄影机就开始摇,我跟摄影师之间来不及过多沟通。后来我们还请凯丽的父亲再唱几遍,但完全没有第一遍的效果,所以最终用的就是第一遍的镜头。


其他的场景我们会提前沟通好,尤其是关于景别会有一些想法,但到了现场尽量减少交流,总是停下来对演员不好。我比较喜欢诗意现实主义,镜头的运动比较有诗性,结构像散文……我比较反对极为严谨的逻辑,这是我和团队之间的一个共识,所以大部分时间镜头会摇,或者静静地观察。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音乐上您有什么考虑?

王丽娜新疆沙雅是世界四大文明汇集地,中原汉文化、南亚佛教文化、波斯阿拉伯文化、希腊罗马文化都在这里交融,以前的考古学家把这里叫做“世界的尽头”。这里有一百多种乐器,所以这次我个人希望不要做得太“民族”,它可以是结合的。音乐文子老师是非常棒的电影作曲家,他的音乐做的非常好,他非常有想法,给了我很多启发,很多时候音乐代替了台词,屡屡深化影像增加了影片的深度与广度,音乐的出现给了电影另一番意义。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您在创作的过程中会不会参考其他导演执导的作品,比如伊朗一些儿童题材电影?

王丽娜我不喜欢跟踪电影的情节,没有诗意的电影对我来说是沉闷的电影。贝拉塔尔、锡兰的电影都在诗意的镜头中蕴含着对文学和哲学的探讨,不刻意追逐,只是努力描述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世界,电影带有浓厚的文学性,我个人非常喜欢。如果说从他们的作品里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我发现他们不是在拍事件,而是拍氛围和情绪,这种氛围和情绪兼有诗性和真实性,能够滋润你的心灵。


《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深焦:您的影像都集中在沙雅,自己生活的地方。

王丽娜在着手拍摄这部影片的时候,故乡迅速而切实地揪住了我的心,第二部还会选择在家乡新疆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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