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低幼，更不是剧作差，你也曾是一举一动都是承诺，明知要分开还全部付出
作者：肥内
简介：钻研小津的文字修行者
微博：@王志欽吧
导演: 宫崎骏
编剧: 宫崎骏
主演: 奈良柚莉爱 / 土井洋辉 / 山口智子
类型: 动画 / 奇幻 / 冒险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2020-12-31(中国大陆) / 2008-07-19(日本)
片长: 101分钟
《崖上的波妞》或许象征着宫崎骏的一次全面性回归：回到纯手绘的产制方式，也回到一个关于孩子——既然他片中的孩子常是核心的或起码也是重要的元素——的论述：五岁以下的孩子应该放任他们自由生长。因此这部片又一次成为大人退位的孩童历险记。然而我们又知道，孩子们的冒险常是小题大做，甚至从开始、过程乃至结束，都是虚空的。基于此，这部片甚至有意脱下意义的透明外衣。
宫崎骏手写祝福
因为是五岁的孩童当家，我们首先留意到——也可能是惊讶于——男孩宗介对父母是直呼其名，并且，他失去波妞时还反过来鼓励因丈夫耕一再一次接下临时工作无法返家而沮丧的母亲理莎。但在这看起来并不对现实世界进行指涉的影片世界，或许也藉此脱离某些既有结构的束缚，而这点将有助于推动影片的发展，尤其首先加强宗介这个男孩的特性。
看到他能在理莎沮丧、耍脾气时起到安慰作用，且以其五岁的年纪能在山坡上给耕一打摩斯密码，显见他的成熟性。这种成熟似乎帮助了他照顾一个家，所以理莎放心地留下宗介与波妞，独自冒险开车到另一个山头的养老院；这种成熟同时也赋予了孩子主宰世界的机会。波妞也是如此。
《崖上的波妞》 剧照
只是尽管作为一部近似童话的影片，男女主角仍按传统方式，先突出他们的差异，并且将共性以不完全的方式掩盖、延宕。在这里即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表现出提早学习独立的宗介与完全野放的波妞。于是当波妞化成人形来到宗介家，理莎以一种游戏式的口吻问问他们水会不会来、瓦斯是否能开，以及发电机是否能运行，宗介都能以专业的口吻向波妞解释这些现象。从摩斯密码到生活小常识，宗介的世界充满了概念，他已然被语言束缚。与此同时，也算是能说善道的波妞在还是鱼形时在宗介面前保持沉默，只在重要时刻才开金口，一开口几乎就是承诺：“波妞－宗介－喜欢！”——是这样的“语言”为两位主角定了情。
然而不识发电机却能迅速修理好它的小波妞毕竟是来翻覆宗介的世界。有一定观影年资的影迷可能记得2008年这部片在日本上映的同时，网络上已经流传一个近末处有一位女子身影横过画面的枪版，当时“幻樱字幕组”翻译出来的版本，在被波妞掀起的海啸给覆灭的小渔港之上、水面之下，可见到许多古代海底生物，其中，一条巨大的生物游过，波妞唤它为“胆小的林克斯”；然而这庞然大物与“胆小”毫不匹配。不过后来台湾官方版字幕将这句台词——あれ ボトリオレピスよ——翻译成“那是沟鳞鱼啦”，也许官方版是精准的，但是原本那看似不搭的昵名反而能更好地体现出宫崎骏的一个美学源头：庄子，尤其表现在“变形”，或称之为幻化。
《崖上的波妞》 剧照
我们尤其能留意到，在《哈尔的移动城堡》之前，幻化并不占据十分显眼的位置，但却常是故事的前提，比如《天空之城》的拉普塔城，本身就是一种变形，魔女琪琪的幻化不在外在，但红猪波哥则是幻化在外而不在内；至于《风之谷》的王虫、《幽灵公主》的猪神，或者龙猫，则都是已经幻化成形的精灵；千寻历险的地府则有本来就无定形的灵体散布，但至此，幻化多数表现在“万物有灵”的信念之中。是《哈尔》中的苏菲、哈尔，将幻化这一主题推到前景，而如果说后者基于他魔法师的身分使得幻化成为必然，那么让皮克斯当时主脑拉斯特理解不能的相由心生——苏菲的忽老忽少——就很能说明来自古老东方思想的艺术表达。一如《尔雅‧释鱼》中指出的，那“大不知几千里”的“鲲”实际上只是小鱼仔，庄子以此作为全书的开始，颠覆读者的认知：我们习称的小鱼仔竟有几千里之大！
《崖上的波妞》 剧照
而这掀起小型台风，淹没渔港，让海浪涨停，把月球吸近，改变引力场，只是一条小小人面鱼——尽管是有父亲珍藏的海洋精华助力使然。当然，这种事件肯定不是一次，这也是为何养老院的“辰婆婆”会说人面鱼一上岸就要掀起海啸；这可能也是为何女神曼玛莲对于波妞勇敢求爱的行为毫不讶异。这是任性，而这也正是五岁孩子的世界观：他们透过颠覆世界来认知世界。
也许强烈的手作感画风，是为了呼应孩子的视界——我们也曾如此为《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的风格做过如是解说。当然我们也能将这种回到手绘的坚持看成一个必然且必须的历程，这在高畑勋早就有领悟（且看他的《我的邻居山田君》以及遗作《辉夜姬物语》），而在3D动画技术的疯长下，逼真、拟真已不再（可能从来都不）是2D动画的方向，索性突出手绘感也许是更为良性的发展。
但是不论采用《哈尔》的精致（甚至部分结合3D绘画技术）还是《波妞》的插画风，宫崎骏还是宫崎骏。比如，在这部片中的颜色有着精准的使用：波妞那独裁、讨厌的父亲所穿的水蓝色，也是批评波妞“好丑”的幼儿园同学久美子新衣的颜色，当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辰婆婆上衣的颜色，这几个人全都被波妞吐过口水，而唯独宗介是在被波妞吐口水却毫不气愤或慌张的人，且宗介也不穿蓝色；黄色是宗介的颜色，是深海精华的颜色，是蜂蜜，也是理莎熬好装在保温瓶中，最后由波妞倒给一位年轻妈妈让她得以生产“ㄋㄟㄋㄟ”（母乳）的浓汤的颜色；至于绿色，是宗介拿来装波妞、被波妞视为“家”的颜色，是宗介家应急灯的灯座颜色（它给第一次看到灯的波妞带来温暖的感觉），也是宗介家马克杯的颜色，波妞就是拿绿色马克杯给小婴儿倒浓汤的。
《崖上的波妞》 剧照
正因为这是纯属于五岁孩子的视界，它不背负过于沉重或者被期待的意义，但是整个行动是完整的：想探索陆地世界的波妞终究在片末真的成为一位普通的五岁女孩，这是因为自带结界的她，只要一天拥有着魔法，就一天无法体验真正的正常人生活。
而波妞这完整且清晰的行动，也有工整的剧作布局的辅助：第一部分由波妞偷溜开始，经历了与宗介的邂逅、喜欢上宗介，直到波妞父亲藤本抓回了波妞；第二部分先处理理莎与耕一的矛盾，然后是波妞趁藤本去寻找曼玛莲时出逃，引发海啸、吞没海港，直到理莎涉险回家，并给了波妞与宗介一个重逢的舞台。这里来到影片中间：在宗介家的小憩。也正是中间点的缓冲，让波妞那场刺激的乘风破浪带来的戏剧性张力（或说紧绷）得到了舒缓，叙事也自此开始转向，但不是往一种激烈的方向走去，因为全片最雷霆万钧的戏已经过了。第三部分是理莎离家，曼玛莲来到，然后是隔天宗介决心出发。等于第二部分是波妞，第四部分是宗介，各自做出主宰自己世界的实际行动。曼玛莲与理莎达成的共识，藤本的放手，才让“五岁孩童自由发展”的论调得到最完整的呈现。记得当年不少批评声浪集中在对宗介“考验”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对于一位孩子来说，让他说出会一直喜欢波妞也许不是难事，但是要摸黑穿过隧道那也不是小事了。
《崖上的波妞》 剧照
再说，宫崎骏“五岁育儿论”不见得需要得到认同，就像孩子们的异想世界；但当我们看到《未来的未来》这样后起之秀的跟进，相信宫崎骏的命题是有支持者接棒的。
编辑：Tan
FILMOPH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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