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曾是华语片走向世界的代表,20年后携新作回归却一言难尽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2024-02-03


往期播客:今年最好的短片扎堆出现,全是重量级

建议在喜马拉雅或小宇宙收听效果更佳

喜马拉雅APP订阅 深焦Radio
苹果播客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小宇宙APP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微信播客订阅 深焦艺文志Spotify订阅 深焦DeepFocus Radio

点击查看:筹备半年,十万字文稿打底,深焦2023年最诚意内容上线

· 编者按 ·


王家卫携《繁花》归来,距离他导演的上一部作品《一代宗师》(广告短片除外)已过去了10年之久。两天后即将上映的《金手指》,则是梁朝伟和刘德华两大影帝在《无间道》三部曲上映20年后的再度合作。而在北美,同样上演着港片大佬回归的浪潮,吴宇森20年后携《静夜厮杀》重返好莱坞,他的上一部好莱坞作品还要追溯到《记忆裂痕》。这次回归,吴宇森还是有不少改变,全片无台词就是一大亮点,场面上也有升级,甚至有影迷说这是他职业生涯最暴力的一部电影。但遗憾的是,《静夜厮杀》没能达到预期票房,这部由狮门影业发行的电影最终只收获了1000万美元的全球票房,上线后也没有掀起太多讨论度,豆瓣评分仅5.2。


尽管如此,吴宇森此次露面依然有不少值得关注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篇《纽约客》对吴宇森的最新采访,他为我们解答了离开好莱坞这20年的思考,也在其中聊到了让自己成长起来的香港电影圈,以及张彻、徐克、梅尔维尔、东木头等人对自己的影响。在被问及如何看待超级英雄电影时,吴宇森表示自己向来不喜那些特效大片或者漫改电影,还是更喜欢马丁·斯科塞斯,期待《花月杀手》,喜欢老式电影,那才是真正的电影。



译者:被动的观众

电影一直在反映时代的脉动,就算整个世界都沉默,即使一点声音,都会成为一股力量。(豆瓣@被动的观众)



原作者:Simon Abrams

发表时间:November 19, 2023

原文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culture/the-new-yorker-interview/john-woo-returns-to-hollywood-silent-night


12月1日,香港电影导演吴宇森携新片《静夜厮杀》回归美国观众视野。这是20年来吴宇森唯一的一部美国电影,但他对好莱坞主流电影的影响旷日持久。从漫威电影到《疾速追杀》系列,随处可见的是吴氏动作风格的影子。


令人可喜可贺的是,这些后起之秀的电影极好地继承了吴宇森的动作片风格——视觉上壮观的动作场面和血腥、芭蕾舞般的打斗编排。不过又令人万般可惜的是,他们既然极度推崇吴式动作风,却没有拍出吴宇森电影那种兼具愤世嫉俗与风情浪漫的感觉。


1946年,吴宇森出生于中国广州山区。父亲是一名高中教师,后来举家搬迁香港,他在新九龙的贫民窟长大,那里曾是石硖尾。吴宇森一家都是基督徒,因此在学业上他先后就读于中华基督教会协和小学、路德会协同中学和利玛窦天主教高中。16岁时,父亲去世了,家徒四壁,他的求学之路戛然而止。曾经,吴宇森想过当一名牧师,不过最终电影成了他的归宿。电影如同教堂,是他摆脱现实贫瘠的一大精神寄托。


吴宇森照片


尽管非电影科班出身,吴宇森还是对不少电影人做了一番功课,学习他们的电影风格,其中包括雅克·德米(Jacques Demy)和鲍勃·福斯(Bob Fosse)的音乐剧、约翰·福特(John Ford)和萨姆·佩金帕(Sam Peckinpah)的西部片,以及让-皮埃尔·梅尔维尔(Jean-Pierre Melville)和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犯罪片。


他还曾担任武打导演张彻的助理导演,深受拍片多产的张彻启发,张导电影里鲜血淋漓的场面和豪情仗义的功夫情怀影响了吴宇森的暴力美学,比如《英雄本色》(1986)《喋血双雄》(1989)和《辣手神探》(1992)——这三部电影的主演都是周润发。很快,吴宇森扬名国际,斯科塞斯、奥利弗·斯通和昆汀·塔伦蒂诺都对他赞赏有佳;之后1992年,吴宇森进军好莱坞。


《静夜厮杀》剧照


吴宇森的美国电影——比如1997年的动作片《变脸》,片中尼古拉斯·凯奇和约翰·特拉沃尔塔互换面孔——往往以极致繁杂的手法和夸张颠覆的表演为特色(更不用说他那标志性的白鸽了,白鸽象征着兄弟情义)。此外,他还拍了《断箭》(1996)和《碟中谍2》(2000);2002年,《纽约时报》的戴夫·凯尔称赞吴宇森“是当今电影界最有影响力的导演”。然而,就在第二年,他翻拍了菲利普·迪克的《记忆裂痕》(Paycheck),这部惊悚片在口碑和票房上都是一场灾难。他告诉我说:“《记忆裂痕》后,再也没有好剧本找上我了。”


吴宇森照片


此后,住在洛杉矶的吴宇森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国大陆拍电影,包括上下两集系列的史诗长片《赤壁》。《赤壁(上)》更是成为一度载入中国电影票房史册的的电影。在接下来我们的谈话中(因篇幅和清晰度有所剪辑),吴宇森谈到了自己离开好莱坞的这段时间里,对拍摄个人类型电影的追求,以及无论台前幕后他对友谊的持久信念。



Simon Abrams(以下简称SA)你父亲曾鼓励你当一名牧师。在成长过程中,你是如何看待父亲和他的价值观的?


吴宇森:父亲在我心中是个英雄,是真正的“硬汉”。他也是一个基督徒。他教导我要爱邻居,像对待兄弟姐妹一样爱他们。我祖父家财万贯,坐拥土地数亩。他希望下一代能管好资产。而父亲对此毫无兴趣,更是嗤之以鼻,他只想当一名老师,之后他离家出走教书去了。其实,他有点离经叛道。


《静夜厮杀》剧照


我们搬到香港后,居住的社区糟糕透顶,犯罪率很高。后来,爸爸得了肺结核,当时我们家一穷二白,但他从不向他人借钱。即便身陷疾病,父亲总是亲力亲为。他的中文写作很好,有人会为此付他一点钱。他尽其所能地挣钱。

父亲无论多大年纪,看上去总是那么年轻。他长着一张少年脸。在我年轻时,我俩看起来像兄弟。他鼻子上也有一块胎记,和我一样,我一直觉得这很有趣。我想念他。


SA:你为什么去神学院读书?


吴宇森:我小学是在基督教小学,所以我无比敬仰耶稣及其教导。我看到牧师帮助穷人数不胜数,为他们祈祷,鼓励他们。这对我来说,意味深长。因为我住的地方诱惑丛生,四面楚歌,滋生各类帮派。我看到这些牧师心怀大爱,帮助人们回归正轨。当时我深受启发,未来也想从事那样的工作——不只是给予百姓温饱,还要传导年轻人爱,帮助他们找到正确的生活方式。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力所能及。


《静夜厮杀》剧照


可惜,我对艺术一往情深,学校里的传教士都认为我不能完全专注于圣经。他们跟我说,相比牧师,我更适合当艺术家。我已然爱上电影,情不自禁地把电影留置于内心深处。我仍然爱教会的人,他们在照顾香港人方面做得很好。不过,对我来说,成为一名艺术家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也乐善好施,想帮助大家过上好日子。


SA:以前长大、生活的社区是什么样的?


吴宇森:我每天都惨遭当地暴徒欺凌,他们想强迫我加入帮派。他们打我,但我还是拒绝入伙。父亲告诉我,当一个男人意味着永远不要屈服于恶霸。后来,每当我一出门,我会拿一块砖或一根棍子来保护自己。有天,有人往我脸上泼酸。好在我用胳膊挡住了酸,就只烧到了额头。我妈让我脸浸在附近的一个水箱里,伤口缓和了些,一个月后我才痊愈。


《静夜厮杀》剧照


SA:因为你爱施洗者圣约翰,就把自己英文取名John。你什么时候取的名字?你最欣赏施洗者圣约翰哪一点?


吴宇森:我上小学的时候,我老师是个英国人,她觉得很难读出我们的中文名,就给我们取了英文名。我选择取名约翰,是因为在圣经使徒中,约翰最有友谊意识的。他为耶稣的到来铺平了道路,后来,他是耶稣的一大虔诚使徒。总之,我最喜欢约翰。


SA:年轻时,你都是在哪看电影的?


吴宇森:那个时候,香港没有电影学校,我们只能看电影自学。二十多岁时,我加入了一群电影创作组,他们都是年轻影迷,对电影真知灼见,甚至还会翻译些外国影评。当时欧洲电影,尤其是法国新浪潮电影,在香港风靡一时。我们可以在意大利或法国大使馆观看艺术电影。有时,我甚至从图书馆和书店偷电影书来看。


吴宇森照片


我们一起拍摄实验电影。谁拿出资金,谁就是制片人。谁想出故事的点子,谁就是编剧。我拍了6部16mm的或Super-8-mm的胶片电影,大部分都是我自编自导自制的。


SA:你没有学过武术,但你在高中时学过舞蹈,还在教堂里教人舞蹈课,对吧?


吴宇森:是的,我从没学过武术。我觉得那些动作看起来很像运动操练?但我喜欢跳舞。我们校长夫妇都是德克萨斯州人,他们每周日教我们美国民间舞。我想,我是可以教小孩子跳舞,不过我当不了舞蹈老师,我只是跟他们一起跳舞。


《西区故事》剧照


我对音乐剧电影也是情有独钟。我电影院看了《西区故事》不下二十遍。从市区到农村的电影院,我一路观看这部电影。《雨中曲》和《绿野仙踪》我看了很多遍。这些电影都有共同之处:歌美人也美;影片里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在贫民窟长大,这些音乐电影让我怀有希望。所以我才想像《西区故事》那般跳舞,我到现在仍然喜欢音乐剧,真的很想拍一部。


刚出道的时候,我在香港邵氏兄弟电影公司工作,师从张彻,他是我非常崇拜的导演。从他那,我学到了原来武打动作就像芭蕾舞一样。特技演员的拳打脚踢,以及他们肢体动作的风格,都令我感到不可思议。我突然萌生想法,我要创作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动作,可以结合舞蹈和武打。


《西区故事》剧照


SA:张彻对你电影似乎影响深远。和他共事你学到了什么?


吴宇森:张导很会造星。每个演员都各有所长,他知道怎么把他们发扬光大。师从张彻,我受益匪浅,我学到的不只是打斗或慢动作,还有如何去爱你的演员。后来,我学张导的方式跟演员共事。在我的电影里,每个演员都举足轻重。拍戏的时候,我最关心的是演员,我会想怎么去引导他们发挥出最佳状态,用什么样的镜头角度会让他或她魅力十足。我会想方设法挖掘他们的优点,或特别之处。


张彻照片


SA:80年代,你拍了很多标志性的动作。不过在此前,你是以喜剧导演而为人所知。看起来,你喜欢把喜剧创作和动作片创作割裂开来?


吴宇森:让-皮埃尔·梅尔维尔拍过一部法国犯罪片《独行杀手》,由阿兰·德隆主演,我非常喜欢,当时梦想着拍一部那样的电影。别人跟我说,拍这种电影时机未到,我当时只能拍两种类型的电影:要么“拳头片”(功夫电影),要么“枕头片”(色情电影


《独行杀手》剧照


许冠文的第一部喜剧片《鬼马双星》是我帮忙拍的,我是联合导演。电影一炮而红,制片厂想请我喜剧片。我说:“我不是喜剧导演,但好吧,我可以试试,我需要工作。”1977年,我拍了自己的第一部喜剧《钱作怪》,讲述一个中了六合彩的家伙不幸被人跟踪的故事。我只用了两周写剧本,整部电影两个月就拍好了。


《鬼马双星》剧照


《钱作怪》像是混合了梅尔·布鲁克斯和布莱克·爱德华兹的喜剧风格。电影里也有些滑稽有趣的功夫动作。它更像是一部西方喜剧电影,不像亚洲本土的喜剧,没有人预料到它能票房大卖。


之后,制片厂的人让我拍更多的喜剧。但我已然下定决心要拍一部像《独行杀手》的电影,却毫无机会,我感到愤愤不平。同样令人发指的还有香港社会,腐败无处不在,富人家财万贯,穷人一贫如洗。这块土地就没公平过,所以我拍的喜剧总有股义愤填膺之味。可惜,香港观众不懂黑色幽默,所以我的喜剧片失败了。


《钱作怪》剧照


谢天谢地,1986年,我的好朋友徐克支持我拍《英雄本色》。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拍像《独行杀手》的电影,它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导演首作。


SA:现实中,你和徐克的兄弟情谊启发了你对《英雄本色》中周润发一角的创作,徐克是怎么影响的?


《英雄本色》剧照


吴宇森:以前拍喜剧的时候,我碰巧看了徐克的电视电影。在我眼中,徐克是个天才,其实早在见他之前,我就曾向公司推荐过他。我跟他们说,如果想改变香港电影,我们应该聘请年轻导演,但那几年没人采纳我谏言,也就无人问津徐克。


徐克拍电影很有艺术感,可惜到了我们会面的时候,他居然成了票房毒药。有天晚上,我邀他出来喝酒。我们眺望香港海港,那时夕阳无限好,我俩就此发誓要拍好香港电影。直到今天,我们依然同甘共苦,情同手足。


吴宇森和徐克


后来,我把徐克推荐给了当时刚成立的独立电影公司新艺城影业。他扬名国际,我反而名声不如往前,成了票房毒药。有人甚至说我应该退休,回家看看视频,跟上潮流。最终,徐克雪中送炭,跟我一起创作《英雄本色》的剧本。


我跟他说:“你知道吗,这个故事太平淡无奇了,一点也不刺激。”徐克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带入到电影中去呢?你知道如何撰写台词对话的——你想说什么?如果制作人对你冷眼相待,你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表达你的反抗呢?”


《英雄本色》剧照


之后,我彻头彻尾地改写了剧本,包括周润发角色的对白,那都是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在表演上,我和周润发合作默契十足,我跟他说:“你就是我。”


《英雄本色》一经上映,成了香港有史以来票房最高的电影。周润发的角色在香港掀起了一股潮流,本土的黑帮竞相模仿他,穿着阿玛尼风衣和戴着雷朋太阳镜,你也实现了当时的承诺,香港电影时髦起来了。


在《英雄本色》之前,香港黑帮穿得一眼就让人破识身份——你知道的,俗不可耐,不堪入目。然后他们看了电影,开始买同款鞋子、长外套和太阳镜。尽管香港炎阳似火,他们还是买了那些飘逸大衣。


《英雄本色》剧照


SA:之后,你似乎努力挑战自己,超越《英雄本色》,尤其是在那些精心设计的动作场面上面。是这样吗?


吴宇森:是的,可以这么说。我努力让自己的电影更个人化,致敬我崇拜的导演,比如《喋血双雄》显然是致敬《独行杀手》;《喋血街头》也是在致敬马丁·斯科塞斯,他的电影《穷街陋巷》对我影响难以磨灭。拍《辣手警探》时,香港犯罪丛生,几乎失控,我借而向偶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肮脏的哈利》取经。我很幸运能做自己想要的。


《静夜厮杀》剧照


SA:你是什么时候喜欢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为何喜欢《肮脏的哈利》?


吴宇森:我是看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意式西部片《黄昏双镖客》后,开始喜欢他的。他在《肮脏的哈利》中的表演扣人心魂,像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詹姆斯·迪恩和史蒂夫·麦奎因这样的演员不需要有太多的对话或肢体动作去表演或遮短。


克林特只需开口说该说的台词,但他无需刻意表演。他自然而然地做自己,去展现角色。《肮脏的哈里》让我信心倍增,我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像他一样的人,不设限贬低自己,不要觉得自己无足轻重。


《静夜厮杀》剧照


此外,伊斯特伍德饰演的哈利·卡拉汉非常果断。他明辨是非,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当导演也是如此,“本能”是我执导风格的关键之处。所以,伊斯特伍德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SA:有言论说,你身为博爱的基督徒怎么会拍出如此暴力的电影?对此,你如何看待这一争议。


吴宇森:我从未想过这些。我拍电影唯一考虑到宗教相关的,那就是我对爱的理解,这些都来自我的现实生活和周围的人。同时,我知道可能会有冲突,我是基督徒,那么为什么会去拍暴力的东西呢?其实,电影中的暴力场面也是在表达我的情感。


《静夜厮杀》剧照


通常,我设计的暴力行为背后都有善意的动机,比如帮助他人或伸张正义。有时候,电影中一些更为极端的暴力行为是在回应有害恶行。在我的电影中,正直和忠诚,这两种品质反映了人的真实性格,对他人的爱也是属于这种品质。我讨厌背信弃义。所以我觉得这些暴力场面跟我的宗教信仰毫无冲突。


SA:身为导演,你觉得戏剧化暴力在什么情况下才是越界了?


吴宇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用相机来表达自己,所以在镜头下我什么都可以做。我脑海里想法丛生,但我很难告诉他人。我不擅长语言表达,或借用其他工具来阐述我的故事,所以当我可以用电影语言来表达自己时,我感到无比自由,没有烦恼,无拘无束。


《静夜厮杀》剧照


SA:你并不总是严格按照剧本拍电影,因而一些灵感突出的动作场面如今成了你作品中的一大标志性画面——比如在《辣手神探》中,周润发一边从楼梯栏杆上滑下来,与此同时开射两把枪。当你不拘泥于剧本时,是否觉得更自由或更有灵感?


吴宇森:所有的动作戏,以及一些戏剧情节都是按我的直觉拍,我在片场的时候,就会萌生很多灵感,想着怎样拍摄一个场景。《喋血双雄》致敬法国电影,我开拍的时候都没有剧本,只有一个想法和简单粗略的大纲,工作人员和演员都不知道故事主题,对情节云里雾里。


《喋血双雄》剧照


我也不知道,只是大致构想,想拍得像法国电影。制作人没有领会;他不知道法国电影的感觉。不过,我在片场的时候,可以彻底做自己。制片人不在片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拍电影。


拍《喋血双雄》时,我跟周润发说,他的角色被老朋友出卖了,想干掉对方。所以我对他说:“你这辈子有被好朋友背叛过吗?”周润发跟我分享了一个故事:他走红后,想投资一个朋友创业,结果朋友却在背后捅刀。于是我问他:“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你对他说了什么?还恨他吗?”


《喋血双雄》剧照


周润发仍然记忆深刻,我问道:“我们为什么不把这段经历感受放在这场戏里?说同样的话。现在,你还把他当朋友吗?还是敌人?”


“我仍然尊敬他。”


“好,那我们就这么拍吧。即便你痛彻心扉,那就把想对朋友说的话都带到电影里吧。”后来,那场戏拍得很好,因为它源于真情实感。


《喋血双雄》剧照


SA:1990年,在《喋血双雄》后,《辣手神探》前,你拍了一部令人震惊的越南战争片《喋血街头》,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自传电影,对吧?


吴宇森:《喋血街头》的前半部分是改编自我的生活,里面的角色跟我一样,都是在贫民窟长大。你在电影中看到的角色跟我十多岁时的好朋友很像,其中一个角色是流行歌手张学友演的,原型是我从小到大认识的一个人。他过去很惨:父母赌博经常打他。后来,即使他惹出麻烦被警察追捕,我也会出手保护他。


张学友《喋血街头》剧照


SA:对你来说,《喋血街头》极具私人化,但它在票房上也一败涂地。它为什么没有引发香港观众的共鸣?


吴宇森:我想是观众觉得有点沉重了。在《喋血街头》之前,我的电影都是颂扬兄弟情谊。而这部电影是在讲对友谊的考验。当时,一个好友背叛我,我深陷其中。所以,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它反映了我对友谊的感受。电影票房不尽人意,我也意料之中。不过,我必须说,我是发自内心拍《喋血街头》的。


SA:是徐克的背信弃义给你这样的感受吗?据说《喋血街头》最初是想拍成《英雄本色3》,但后来成了一部单独的电影。之后的走向就是,徐克执导《英雄本色3》,而你拍了《喋血街头》。


吴宇森:是的,但我不只是觉得徐克背叛了我。很多我帮助过的人都跟我分道扬镳了,他们还不怎么在意我。那时,我看兄弟情谊就是个笑话。后来,我不太在乎发生什么了。但我并没有对友谊失去信心。


《喋血街头》剧照


SA:1992年,你决定进军美国拍电影。当时,包括《纽约客》的詹姆斯·沃尔科特在内的一些影评人都认为,是当年局势促发了你出走香港?


吴宇森:哦,完全不是的。香港是一个纯粹商业的地方,没有具备那种市场去满足我想拍的电影。我也觉得拍完《辣手神探》后,自己已然达到了职业顶峰,一直都在香港我就难以进步了。而且在那之后,我也找不到任何好的剧本。


之前,我从未想过逐梦好莱坞。我想做自己的事情,继续在香港拍电影,可惜值得拍的素材少之又少。与此同时,《喋血双雄》在西方备受关注,尽管我到那时才知道。突然,好莱坞向我抛出橄榄枝——我从各种制片厂和独立公司收到了近50部剧本,其中不乏有20世纪福克斯和新线电影公司。他们都想让我拍动作片,不过大多项目都令我索然无味。我来好莱坞想学习一番,拍出更好的电影,让自己焕然一新。所以,闯美只是想学习更多,认识更多的人。


语言是一大障碍,但我仍然想尝试一把。我也是第一个在好莱坞工作的中国导演,我觉得有责任为大家树立一个好榜样。


《喋血街头》剧照


SA:为何不喜欢最开始收到的那些美国剧本?


吴宇森:第一次来美国时,好莱坞的电影人表示,我的电影里居然类型元素多样,不仅有快节奏的动作,还有富有人情味的情节和幽默感,令他们大喜过望。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之前他们都认为动作片完全是给动作影迷看的。剧情片就是故事,没有动作戏,而喜剧片就是纯粹逗人一乐,专供合家欢看的。所以,他们雇我拍美国电影,让我坚持自己的方式,在一部电影中加入不同的元素。


SA:你的好莱坞首作是《终极标靶》,由让-克劳德·凡·达姆主演,拍这部电影时感觉如何?


《终极标靶》剧照


吴宇森:所有跟我搭档的同事都令我大开眼界,剧组团队非常专业。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好莱坞规则条款数不胜数,比如,剧本定稿演员有权批准,有时剪辑师也有权定夺电影最终呈现的样子。这些都让我诧异不已。


在香港,我简直是众人之上的导演。剪辑是导演把控着,不是明星,你知道吗?幸运的是,我们有非常优秀的制作人,比如山姆·雷米和吉姆·杰克斯。他们保护我,为我争取各种权利,包括最终的剪辑权。


SA:《变脸》算是第一部完全意义上的吴宇森风格的好莱坞电影。派拉蒙电影公司的总裁雪莉·兰辛在拍戏时全心全意支持你,对吗?


《变脸》剧照


吴宇森:是的。《变脸》开拍前,她召集包括制片人、编剧和制片厂大佬等所有人,说:“不要塞给吴宇森任何创作指示。我只想要一部彻彻底底吴宇森的电影。”我不胜感激。所有人也都诧异不已,因为通常大家都会给导演自己的需求和指示。雪莉·兰辛留给我一片我施展手脚的天地,所以最后我也能和编剧达成共识。


最开始,《变脸》是一部科幻电影,但我删减掉了项目里原本90%到95%特效情节。我还把电影背景设定在现代,或者十年后,不遥远的未来。我想更多地聚焦于影片的戏剧性情节。电影最初构思非常简单:正派与反派交换面孔,进而剿破犯罪组织,拯救世界。我改动了故事,正派主角不仅成功,也挽救了自己儿子。


起初,制片公司有点担心。他们难以确定动作片迷是否会接受这种电影,因为通常他们只想动作场面,而不是戏剧情节。但我们做了一个测试调查,发现观众都很喜欢。


《变脸》剧照


SA:2002年,你还拍了一部二战题材电影《风语者》,讲述了纳瓦霍族海军陆战队的风语者的故事,主演依然是尼古拉斯·凯奇。在我看来,这依然是一部吴氏电影,也是你迄今为止最好的好莱坞电影。你觉得在拍《风语者》时,创作话语权怎么样?


吴宇森:是的。米高梅给予了我创作自由,尤其是当我想做出一番改动的时候。一开始,我和编剧争论数次。他们想按最初的剧本走向拍,即跟着角色痛苦的内心斗争展开叙事。凯奇很像约翰·韦恩的那类角色,但我更想让这部电影注重兄弟情谊。


《风语者》剧照


我想把故事改了,到最后,凯奇和他的印第安伙伴成为朋友,生死与共。我还想把一开始剧本里冷血的印第安人角色拍成一个暖心的正派。但编剧并不完全赞同此番做法,我们因而争论不休。最后,米高梅站挺身而出,支持我说:“没关系,John,大胆去拍吧。”


可惜,我们拍《风语者》时命途多舛。例如,剧组频繁遭遇恶劣天气。在拍摄地,大雨连绵不断,下了一个多月,剧组资金损失巨大。但我仍然喜欢《风语者》,竭尽全力让所有战争场面都真实可信。


SA:在好莱坞工作了11年,你拍的《记忆裂痕》不幸票房惨淡。这部电影对你后续的项目资源或导演工作有何影响?


《记忆裂痕》剧照


吴宇森:我钟意很多好剧本,但他们从来没找上我。我就像电影里被恶邻居驱逐出去的小孩。好莱坞制片人不会推荐我,他们觉得我不是美国人,我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那些本土历史题材的剧本也从未找上我,他们难以相信我这个中国人会拍美国历史片。在他们眼中,我能干的活就是拍动作片。其实,很多类型的电影我都可以拍,但很难说服大家。


SA:《记忆裂痕》的五年后,你都没有拍任何长片。2008年,你携手三国史诗战争片《赤壁》回归大众视野。《赤壁》是你的首部中国大陆电影,在中国电影行业工作感觉如何?


《赤壁》剧照


吴宇森:回到中国拍电影,是因为我结交了些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的朋友,他们请我帮助中国电影拓展一下全球电影市场。当时,中国电影在世界市场上的影响力大不如今。内地观众也不想在影院看电影,他们宁愿待在家里看电视。朋友们想改变这种状况,我想帮助他们。


当时中国大陆的电影产业也不像现在这样成熟发达。它只有一个摄影棚和录音室,相当罕见。我们聘请了加拿大和美国的技术人员在北京建造一些现代化的技术设施,比如录音棚和混音室。很多中国电影人拍好莱坞式大片都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我也认为这可能是个绝好机会,向年轻中国电影人传授好莱坞技术。


《静夜厮杀》剧照



SA:拍《赤壁》是段什么样的工作体验?


吴宇森:有次,我灵光一闪,想拍部电影,以历史上的赤壁战役为题材。不过,我还是做了一些改动。因为我在拍电影的时候读到新闻,亚洲年轻人自杀现象此起彼伏,尤其是在日本和韩国,甚至香港也有。他们与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格格不入。当地人希望我可以做点什么来鼓励年轻人,我颇有触动。我认为,自己有责任传递给年轻人信心,告诉他们生活仍然是美好可期的。


《赤壁》剧照


我修改了《赤壁》的部分故事内容,最终,历史站在了英俊谦和之人这方。他们克服艰难困苦,不断寻找希望。上映时,中国观众的反应鼓舞人心。尽管一些历史学家不喜欢我的改编处理,他们希望电影应该更多地刻画战争谋略,而不是江湖儿女的柔情浪漫。但是,我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拍《赤壁》时,大家都尽心竭力,剧组不惜重金训练演员和临时演员,教他们如何驾驭马。即便那些通常拍摄故事情节的摄制组,也必须接受拍摄动作场面的训练。我每周都安排大家看一部黑泽明的电影,比如《七武士》,教他们如何使用长焦镜头,如何拍摄动作戏。


《七武士》剧照


整个拍摄艰难不易,对剧组来说,一切都是崭新如初,我们也因此远超预算。我不在乎。我看到这些年轻的电影人努力工作,收获满满。我也放弃了自己的导演片酬,甚至拿出自己一部分积蓄来拍这部电影。最终,我未挣分文却自得其乐。


SA:最近的动作片比如《疾速追杀》似乎重新唤起了观众对动作设计和工艺的兴趣。这样的现象有助推你的动作片项目吗?还是说动作片依然很难作为卖点?


吴宇森:我想拍的类型电影,比如音乐剧或西部片,依旧很难找到融资,这些电影已经不是很炙手可热了。不过也许,我下一部电影可能会是西部片。


《静夜厮杀》剧照


SA:那你喜欢这几年的动作片吗?


吴宇森:我很喜欢《赴汤蹈火》,表演、动作戏都精彩十足,摄影一流,整部电影让人感觉悲从中来。我有找过《赴汤蹈火》的摄影师吉尔斯·纳特根斯,邀请他拍摄《静夜厮杀》,可惜他档期没空。


《静夜厮杀》剧照


SA:那你又是怎么看待超级英雄电影的?


吴宇森:我向来不喜那些特效大片,或者漫改电影。我更喜欢那种…比如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我迫不及待看《花月杀手》,我喜欢那种老式电影,他们才是真正的电影。这几年,这样的电影已然不多见了。


马丁·斯科塞斯《花月杀手》剧照


SA:你为什么想拍《静夜厮杀》?为什么现在又回归拍好莱坞电影了?


吴宇森:我一拿到《静夜厮杀》的剧本,就兴奋不已。整部电影毫无对白!对我来说,这简直量身定做,我可以发挥自己的天赋,用影像视觉呈现一个故事。


我一直都在寻找好故事,碰巧它是一部好莱坞电影。我也从未觉得自己回归好莱坞,因为对我来说,我从未离开过好莱坞。过去二十年,我在中国拍了几部电影,现在,回到好莱坞就像回家一样。


《静夜厮杀》剧照


- FIN -


深 焦 往 期 内 容

票房缩水10倍,我们还需要超英电影吗?


拍电影=武装斗争,半世纪都在搞革命的最大反派


本世纪目前最好的华语三部曲


平遥评价最好的电影,关于在家拍到鬼这件事

豆瓣8.3排片1%,《狗神》到底惹了谁?


筹备半年,十万字文稿打底,深焦2023年最诚意内容上线


知名女作家与TFBOYS三代,拍出重庆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拍禁片的主旋律导演,三部豆瓣9分片影史第一人

两代恐怖分子遥相呼应,革命影像绝不刻舟求剑

金敏喜回归,这里一定有你的年度十佳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曾是华语片走向世界的代表,20年后携新作回归却一言难尽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