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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和她的“伊丫” | 陈国和

2017-02-23 陈国和 土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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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配图:别故乡;引自POCO;摄影:zslym

娘和她的“伊丫”

文 | 陈国和

奶奶今年八十九岁,儿孙满堂。自从她老人家满七十大寿之后,她的儿女们不约而同地喊她为“老母亲”。人老心不老的奶奶曾为此不快,她有点介意这个“老”字。只有我的娘既不喊奶奶“老母亲”,也不喊奶奶为“婆婆”,一如既往地称作她为“伊丫”。小时候我曾问娘为什么叫奶奶为“伊丫”,娘告诉我,在她老家管“娘”作“伊丫”,从此后,我就知道“伊丫”就是“娘”。本文首发微信公号“土著民”

娘说她一出娘肚就摔破苦胆,六岁死了亲娘,十八岁嫁给穷得叮当响的父亲。父亲兄妹七个,父亲是老大,爷爷是“病秧子”,奶奶主要负责照顾爷爷和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娘和父亲则拼命挣工分养活全家。娘常常白天去生产队挣工分,晚上在堂屋里纺纱织布,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一个僵硬的、简单的、不停重复的动作:弯腰、挺腰、后仰……一直纺到月亮西沉了,鸡叫头遍了,村子里的狗开始汪汪叫了,娘才站起身来,右手拍拍左肩膀,左手拍拍右肩膀,然后再捶捶自己的腰,看着灯光下自己纺出来的“超子”(线锭子),既白净又饱满,像玉米的棒棒,又像一只只美味可口的鸭蛋,在她的针线簸箕里安睡,娘就疲惫而满足地笑了。娘是村里有名的纺织娘,她纺的线又细又匀,接头天衣无缝,没有大“节子”,速度又快,娘最多时一个夜晚能纺四十个“超子”(线锭子),让全村会纺线的人羡慕不已。娘织的布,还没下机,就有人家来订了,这一丈是东家的,下一丈是西家的,每机十二丈。每天晚上娘除了织布还要做许多针线活,我小时候经常一觉醒来看到娘还坐在油灯下忙着,手里的活计总是做不完。尽管父亲和娘起早贪黑地忙个不停,但因为劳力少,人口多,粮食还是不够吃的,娘和奶奶就春天挖野菜、夏天撸树叶、秋天摘野果,挖空心思的去弄吃的。为了不让叔叔们饿肚皮,我的父亲也挖空心思去弄吃的,傍晚去河里捞鱼,晚上就牵一条大黑狗去山上打猎,谁承想父亲猎物没打到,却酿成了一个大悲剧。

一天半夜,劳累的父亲倒床就睡,睡梦中把一床棉被踹在出生才四个月的长女脸上,待妈妈惊醒时,孩子已奄奄一息,闻讯而来的奶奶请邻居“桃大嫂”做人工呼吸,但不谙此道的“桃大嫂”麻着胆子含着孩子的嘴刚吸两口,孩子就断气了,娘哭得昏死过去,奶奶也号啕大哭,并且不停地抽打自己的嘴巴,一个劲地说自己有罪,不该求“桃大嫂”做人工呼吸。昏死过去的娘醒来看到奶奶如此痛苦反而不哭了,安慰起奶奶来,她说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她认命。然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织布机上,不停地织呀织,仿佛要将万丈愁思一股脑儿织进布里,任父亲怎样求她都不下机,据说娘那次织的布没卖,而是烧给了她那个出生才四个月的孩子。

我无法想象娘是怎样熬过那段苦雨凄风的日子,我亦无法想象娘如何用柔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我只知道娘从那以后便跟着奶奶信基督教,这种信仰支撑婆媳俩带领一家子经历所有的风风雨雨,最终迎来彩虹。现在她俩的晚辈都是无神论者,但我们都很尊重她俩的信仰,我们都很高兴她俩一起听礼拜,做善事。

娘的苦,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娘生下哥哥、我和弟弟后。奶奶除了尽自己最大能力地帮助娘外,还常常教训我们这些孩子要听娘的话,教育父亲要体贴娘。那时父亲在村里负责,整天在村里忙,家里的活几乎帮不上,父亲回家,奶奶总要唠叨几句,娘如何如何辛苦,特别是父亲偶尔跟娘拌句嘴时,奶奶总要向父亲爆发一通:“你在这个家里横草不捏成竖,回家还横挑鼻子竖挑眼,你没看见她整天累成什么样了?你还有点良心啊……”这时娘会很委屈地抹几把眼泪,父亲走后,奶奶也会教训娘几句,娘不但不反感,她倒觉得奶奶教训的极是。老百姓居家过日子,天长日久,难免有勺子把碰锅沿子的时候,但是,即使有再大的隔阂,也没见娘与奶奶红脸、吵架、爆粗口。在生活中,有时娘看到奶奶面露怒色,娘总是不温不火的佯装没看到奶奶发脾气,待奶奶火气逐渐消退时,娘轻轻地一声“伊丫”,奶奶脸上的怒气立马就会烟消云散了,娘在叫奶奶“伊丫”的时候,既不矫情,也不做作,更不虚情假意,仿佛奶奶就是她自己的亲娘,半点看不出婆婆、儿媳两姓人的成份。奶奶疼爱着娘,娘尊重、维护着奶奶的尊严,婆媳二人共同撑起了家庭的一片天。

奶奶常说“苦人儿,天眷顾。”也许是上苍怜悯奶奶和娘生活过得太艰辛,也许苦难真的是一所大学,我的四个叔叔、两个姑姑,加上我们兄妹三个相继考上中专、大学,跳出农门,都拿到了“铁饭碗”,我们那个大家庭也从此告别了贫穷,这已成为村里一个不老的励志神话。

记得有一首叫《牵手》的歌,歌中唱到: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我感觉这首歌简直就是为我的娘和奶奶写的。

爷爷病了一辈子,奶奶服侍了他一辈子,尽管后来叔叔们都很孝顺,带爷爷四处求医,爷爷还是不到七十就撒手人寰。在失去爷爷的那段时间里,奶奶的世界真的下雪了,痛苦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有时半夜起来到家外朝着埋葬爷爷的方向,开始悄悄地呜咽、继而放声痛哭。娘害怕奶奶出现意外,跟在奶奶的后边,不远不近地在一旁看着奶奶,陪着奶奶默默地流泪。本文首发微信公号“土著民”

叔叔们都在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成家立业了,叔叔们几次三番接奶奶去安享颐年,但奶奶总是拒绝,她说:“你们白天上班去了,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关在房子里,嘴巴都会闭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奶奶执意不去,叔叔们也没办法,从此奶奶和我的父母就成了“留守老人”。有一年,和叔叔们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的弟弟接娘去带孙子,奶奶突然同意去叔叔们家里去住了。后来,娘告诉我一个“秘密”,那段时间,奶奶其实没闲着,白天陪娘带孩子,晚上回叔叔家睡觉。每天来回两趟,乐此不疲。都说婆媳之间的关系是最难处的,可娘和奶奶竟能如此默契相依五十多年,她们早已不仅仅是婆媳关系,而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关系。若是果真有轮回,我想娘和她的“伊丫”一定是前世苦苦修行今世垂赐的最可珍贵的善果。

如今,我的侄儿上幼儿园了,娘和奶奶又回到了村里,娘白天陪奶奶打“跑胡子”(字牌),晚上陪奶奶看电视,娘既喂猪又喂鸡,娘还种田做菜,娘变着法儿做奶奶喜欢吃的菜。奶奶越老越小,她经常跟我“投诉”,说我娘脾气见长,老是“凶”她,不准她做事,怕她摔着。过年前一天,我给娘送年货回家,一下车,我就看见娘搀着奶奶在村口等我,当时年近七十的娘像一根拐杖,又像一个幸福的小女儿依偎在奶奶的身旁,俩个老人都是一脸的幸福,那幅画面是任何画家都不曾勾勒出的一幅水墨画。

每年春节,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娘最辛苦的时候,奶奶四代同堂,她的儿孙们坐在一起,整整四桌,边上还得“加角”,娘总是无怨无悔地在厨房里忙着,我偶尔打打下手。大家都喜欢挤在奶奶的房间看手机,吃瓜子,听奶奶“翻古”(讲以前的事儿),大家都戏称奶奶是“老佛爷”,“老佛爷”年近九十,依然耳聪目明,今年春节“老佛爷”下了一道“圣旨”:在外工作的儿子每天得做两个菜亮亮厨艺。我知道,这道“圣旨”明里是要叔叔们亮厨艺,暗里是为了减轻我娘的负担。一天,小姑姑摆出她从南方带回来的无花果,孩子们一哄而上,“老佛爷”突然抓起一大把径直走到厨房里,娘在切菜,“老佛爷”颤颤巍巍地把无花果剥开,一颗一颗地往娘嘴里送,眼尖的小婶婶看见了,打趣道:“大家快看啦,老母亲多偏心啊……”本文首发微信公号“土著民”

“你们不晓得元英(我娘)一年到头有多辛苦咧!头发比我的还要白了。”奶奶怜惜地看着娘。

空气仿佛一下就凝固了。

“伊丫,莫提以前的苦哒。”娘直起身子淡淡地说,“托您老的福,我崽女也来得好,我只晓得甜不晓得苦了……”

不知怎的,我的眼睛湿润了,心中却像一杯温热的牛奶流过一般,暖融融的,娘啊,真希望您和奶奶都能把以前的苦难永远“格式化”,永远幸福……

作者:陈国和,娄底五小教师,教过中学,教过小学,下过“海”,最喜欢在三尺讲台上“激扬粉笔字”。土著民经作者授权发表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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