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新解<红楼梦>》⑦ | 大观园里的女子，各有各的不幸
昨天，我们读到的是：宝玉的残酷青春、他从身边女孩们身上悟到的道理，以及他对女性的尊重与爱护。
与其说宝玉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不如说，他因为独立思考，心怀慈悲，因而能看到并欣赏女性的美好，也能看到并同情她们的痛苦。
作为贾府的千金小姐，懦弱的迎春、干练的探春，各自有着怎样的渴望与寂寞？
”
迎春的佛系人生
作家闫红说，读《红楼梦》很容易产生代入感。
年少时，喜欢把自己代入黛玉、宝钗这些具有主角光环的人物。人到中年，发现自己某些际遇跟赵姨娘、迎春这些生活不如意的人物更易相通。
作为贾府二小姐，迎春的存在感其实很低。她天性懦弱，善良老实，给人“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的第一印象，绰号二木头。
这其实跟她的出身有关。迎春是贾赦跟某个妾室所生的女儿，而这个妾室早亡，未曾在书中露过面。她从小没了娘，得不到父亲和邢夫人的怜惜，以至于在贾府众多女孩儿中成为一个小透明。
迎春虽然也是美丽的，却缺乏才情，没有敏捷的才思。元春入宫，荣升贵妃，元宵节做了灯谜让众人猜，只有迎春和贾环二人没猜出。虽如此，“迎春自以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
大观园起诗社，众人为之踊跃，黛玉、宝钗、湘云争相展示才华，懒于诗词的迎春属于靠后的那一位。
大过年的，宝琴、邢岫烟等人来贾府做客，宝玉邀请她们参加诗社，探春提醒说，迎春还病着，宝玉却来了一句“二姐姐又不大作诗，没有她又何妨。”
迎春处事极其软弱，自己的首饰攒珠累丝金凤被乳母偷去典当赌博，小丫鬟绣橘得知后告知于她。谁知她不敢过问，只谎称被贴身丫鬟司棋收了起来。
绣橘心实，去向司棋核实，知道司棋并未收藏而是迎春撒谎，决意将此事禀告凤姐，勒令乳母将首饰拿出来，或者拿钱赔偿。
对此，迎春毅然反对，说：“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
因为这支累丝金凤，加上乳母赌博被贾母惩罚之事，乳母的儿媳前来讨情。绣橘与之争吵起来，想争个公道事理。
身为主子的迎春，主动认了这亏。后来劝不住，干脆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躲到一旁看起书来。
迎春一味的装聋作哑，不分原则的息事宁人，宁可花钱买平安，能躲一时是一时，这是一种淡淡的疲惫感。对于物质的得失，她一点都不在乎，怎样的结果她都坦然接受。
在闫红看来，这也不能说是懦弱，如果真是懦弱，就不会替乳母遮掩过错。这实则是佛系的人生态度。
《闫红新解红楼梦》中写道：“迎春也许并不是笨，她只是懒得用力，知道活在这世上用力也白搭，倒不如省些气力。”
要说迎春只知逆来顺受，却也并非如此。
她由父亲做主嫁给孙家，遭了丈夫家暴，回来向王夫人哭诉，分明发出“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这样的呼喊。
然而，这就是她的命，逃脱不了。
探春的努力和寂寞
如果说宝玉是贵族中的贵族，探春就是贵族中的草根。
《闫红新解红楼梦》中写道：“作为贾府里的草根贵族，她起起落落，体会到的比谁都多，她曾经那么希望靠近贾府权力的最核心，靠近之后，却触摸到最深的失望。”
探春由贾政与妾室赵姨娘所生。赵姨娘在贾府没有地位，又不会做人处事，得不到众人尊重。
探春生性要强，一定为之感到痛苦。越是如此，越要摆出不在意的姿态：“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赵姨娘让她拉扯自己一把，她冷酷拒绝，还将生母视为奴才。
凤姐说王夫人心里将探春看得和宝玉一样，只是“面上淡淡的”。事实上，王夫人哪可能真像疼爱自己儿子那样疼爱探春？对这个精明能干的三小姐，更多是器重。
贾赦想讨鸳鸯做妾，贾母迁怒于一旁的王夫人。探春在窗外听到，走进屋，边赔笑边婉转向贾母说明这事与太太并无关系，及时为王夫人消解了委屈。
按照作家闫红的解读，探春前半生在努力做两件事，一件是极力切割自己和赵姨娘的关系，另一件是用心经营自己和王夫人的关系。
她虽然和迎春一样，也是庶出，却富有主见，能决断。
凤姐生病，探春在宝钗、李纨二人协助下代为管家，是探春最风光的时期。
敏锐如她，窥探到表面看起来风光体面的贾家的真相，看到荣国府所存在的奢靡浪费、管理层不作为等沉疴痼疾。
为此，她决定兴利除宿弊，实行开源节流、包产到户的改革。只可惜，纵使她心志再高，能力再强，也无法力缆狂澜，拯救荣国府这艘正在逐渐沉没下去的豪华游轮。
抄检大观园时，探春对这种丑态深感悲愤，声泪俱下，发表了百足之虫论。
探春与众姐妹不同，连凤姐都要让她三分，偏偏管家婆子王善保家的不知趣，边拉探春衣襟边嬉皮奉承，怎料挨了探春一巴掌。
经历了这些，她依然愿意在中秋之夜，自始至终陪伴在贾母身边，静静守候着冷清而乏味的宴席，等待着被发现、被感动，也等待着贾母的发话。
对此，书上写道：“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只是，这一次，她也许更寂寞一点儿。”
在闫红看来，洞察与绝望之后的随波逐流，是局内人探春的悲哀。
她曾幻想自己是个男人，能够自主选择，早早离开贾府，立一番事业。
远嫁海南，躲过抄家一劫，也许是命运对她的恩赐。
为何赵姨娘总是气急败坏
探春这朵玫瑰花，因为聪敏能干深受贾母等人的喜爱。她的痛点，几乎都与她的亲娘，也就是赵姨娘有关。
奴婢出身的赵姨娘，后来成为贾政的妾室，生下探春与贾环。
她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气急败坏，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欺负她。为此咋咋呼呼，得罪了别人，给自己添堵，还丢了女儿探春的脸面。
作家闫红用一句话概括出赵姨娘的症结：她是那种明明很弱小，却自以为强大的人。
强大的人，不容易被冒犯，因为不会斤斤计较。弱小的人，也不容易被冒犯，因为习惯退缩。
偏偏是赵姨娘这种人，特别豁得出去，舍得下脸，把弱小当成强大，因此特别不省事。
有一回，蕊官送给芳官一包蔷薇硝，贾环正好看见，就想讨一点回去送给自己相好彩云。芳官因为珍重朋友的情意，舍不得给贾环，自己的又没找到，就包了一点茉莉粉给贾环。
对此，贾环自己并未在意，赵姨娘却生起气来，觉得芳官耍弄自己儿子。
就为这点小事，为争一口闲气，她瞅准时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和芳官等人打了一架，不但暴露了自己的低情商，还丢尽女儿探春的脸面，真可谓丢人现眼，得不偿失。
对于赵姨娘的这种行为模式背后的根源，《闫红新解红楼梦》中写道：
“弱小者自我修复能力极差，没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事情能够将这件事覆盖，会对别人一个眼神耿耿于怀很久。她更担心不还击会被人永远欺负下去。她的用力过猛，是诞生于弱里的一种虚假的强。”
从赵姨娘上，作家闫红提炼出两点现实参考：
对于那种明明很弱小但自以为很强大的人，我们要敬而远之；
要警惕自己那些明明是弱小却误认为强大的时刻。
总之，容忍自己的弱，了解自己的强，跟自己和平共处。别像赵姨娘那样，把弱当成强，觉得谁都跟自己过不去，为点鸡毛蒜皮就与人叫板。
当一个人气急败坏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今天，我们读到的是：迎春的懦弱和佛系、探春的努力和寂寞，还有赵姨娘的气急败坏。
迎春因为过于懦弱，总是受人欺负，婚姻也很不幸。探春虽然聪敏能干，因为性别与时代的局限性，她走不出生活的迷局。赵姨娘之所以总是气急败坏，因为把自己的弱小当成了强大。
《红楼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具有现实参考性。尤二姐、尤三姐，这对姐妹花，都是古今角色，且各有迷人之处。她俩的故事又具有哪些警示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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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来源：电视剧《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