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伟大的经济学革命

文：长乐未央  编：瑞秋的春天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奥地利经济学家卡尔·门格尔、英国经济学家斯坦利·杰文斯、法国经济学家里昂·瓦尔拉斯分别独立发现了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纠正了古典经济学错误的价值理论并为建立正确的价格理论扫清了障碍。人们称之为“边际革命”。然而由于在革命前加上了一个边际，使得这场革命的意义被大大低估了。

在笔者看来，这场革命不亚于哥白尼的“日心说”，牛顿开创的经典力学理论，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普朗克、玻尔开创的量子力学对于自然科学的重大意义。从提高人类福祉的角度看，这场革命的意义远远大于哥白尼等人引发的自然科学革命的意义。因为如果不是由于人类遵从经济规律---尽管过去对于经济学理论没有如此科学、深刻的论述，各种干预因素对经济规律进行扭曲，但是人们或许无意或有意贴近了经济规律---积累的财富，包括哥白尼在内的古代先贤们也许还在为维持生命苦苦劳作，而没有片刻闲暇思考、研究任何科学问题。

经济学作为科学的一个门类是在所有科学中是最年轻的。如果以亚当·斯密1776年发表著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作为经济学成为一门的科学诞生的标志---对此笔者也是有异议的，笔者认为以1755年出版的爱尔兰裔法国经济学家坎蒂隆的著作《商业性质概论》为标志更恰当---不过200多年，但是人类研究经济学却是很早就发端了。

对经济学的研究在西方可以追朔到色诺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甚至更早。古代中国毫不逊色。早于柏拉图的老子、庄子等人成为自由放任思想的奠基人。而司马迁在其不朽的著作《史记》中，专作《货殖列传》，阐述了深刻的经济学思想。但是由于这些先贤们的论述或是只言片语不成体系，被后人各取其用，而争论不休；或是深刻的洞见被忽视，影响不大；或是他们错误的观点却被后人长期坚持，这对人类提高福祉的害处反而更大。

古典经济学家在纠正前人错误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亚当·斯密的绝对优势理论，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杜尔哥、马尔萨斯发现的收益递减规律等都充满了真理的光辉。但是由于古典经济学家把经济学关注的重点放在物而不是人上，其结论是不能令人满意的。特别是错误的价值理论既包括劳动价值论、成本价值论、客观效用价值论等，为经济学埋下了祸患。

一、这场革命彻底解决了“价值悖论”的难题

按照古典经济学的客观价值理论，人们发现水对于人类的价值远远大于钻石，但是现实中钻石的价值远远高于水；人们还发现一些付出大量劳动或物质成本的商品或服务却无人问津；客观效用价值理论也面临着无法解决的难题，如，根据客观效用理论一张明星照片的效用对于每个人都是相同的，但有的人视如珍宝，有的人却弃之如敝履。特别是自然科学的发展使得人类的认知大大提高，客观效用价值理论便摇摇欲坠了。

对此，持客观价值理论的古典经济学家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斯密把价值区分为价值和使用价值，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令人更加糊涂。回想自己中学时代，始终没有搞清楚二者的真正区别，直到学习主观价值理论才拨去迷雾。

门格尔指出，人从来不会在各种财货的总量之间做选择，而是在财货一定量---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维塞尔称之边际上，边际效用这个术语就为人采用和熟知了---进行选择。同时做出选择的人要把自身活动和外部条件都考虑到---这些人在选择时必须考虑的东西，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大师米塞斯称之为基据。

1瓶水（一定量）在水源充足的地方价值远远低于1颗钻石（一定量）；而同样1瓶水和1颗钻石在水源枯竭的沙漠价值就不同了。同理，一个人如果有100瓶水（也是一定量），而99瓶水足以保证他安全地离开沙漠，这时他对1瓶水的估值就远远低于只有1瓶水的情况下。因此，人对财货进行估值总是在一定数量和一定环境下做出，和生产这种财货付出的劳动和物质成本无关。

门格尔指出，尽管基据对人进行估值时有制约，但归根到底价值是主观的。即使基据相同，不同的人对财货的估值也不同。同样在水源枯竭的沙漠中，一个把生命的价值放在第一位的人，对于1瓶水的估值会超过1颗钻石，而对于一个舍命不舍财的人就不一定了。同时，门格尔深刻指出：将性质全是主观的财货价值加以客观化，是足以使经济学的基础陷入混乱的。现实也确实如此，由于没能理解这次革命的伟大意义，不仅经济学基础陷入混乱，而且人类无数的纷争甚至流血冲突都与此大有关系。

和英国的劳动价值论、成本价值论不同。欧洲大陆的经济学家们一直坚持效用价值论，如法国经学家魁奈、杜尔哥、萨伊，德国经济学家屠能、戈森、罗雪尔等。这些欧洲大陆经济学家，特别是屠能、戈森对门格尔等人发现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但是由于他们把财货的效用客观化，因而没能继续分析出正确的理论。因为效用也是主观的。尽管自然科学告诉人们烧香拜佛、祈祷上帝并不会实现自己的目的，但是依然有无数人虔诚祈祷、大把花钱。在这些人看来，这是实现自己目的的有效手段。

尽管效用价值理论对门格尔等人发现边际效用递减规律有启发意义，但是这个规律和基于效用客观化的戈森欲望饱和定律完全不同，不能混淆。

二、这场革命彻底结束了“公平价格”的千年纷争

自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降，人们就孜孜不倦地追求公平价格。柏拉图把利润视为肮脏和卑贱可耻的事，因为有违公平价格。而亚里士多德认为：无论是价格超过物品的价值，还是相反，都缺乏所需要的公平。

二人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统治欧洲人思想的基督教。直至中世纪神学家奥古斯丁把“公平价格”解释为商品交易的基本准则，这是极大的进步。但是由于奥古斯丁没有对商品如何交易进行准确的描述，对公平价格的纷争远没有结束。后来的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做了妥协。虽然阿奎那把公平价格视为和商品真正价值相符的价格。但是阿奎那又指出“物品的价格不是绝对固定的，而是要取决于某种评价。”这向价值主观主义迈出了一大步。

尽管基督教束缚了人的思想，但是对真理探究的热情没能阻挡住人类前进的步伐，在十四世纪早期法国学者让·布里丹就指出，价值是由人们在社会个体的需求来衡量的，市场价格就是公平价格。但是这种声音太微弱了。

同样作为神学经院学派的西班牙的神学家们却为价格理论做出重大贡献。并催生出了一个对经济学产生重大影响的萨卡曼卡学派。

如十六世纪西班牙的枢机主教卡耶坦指出：货币的价值不仅依赖现存的需求与供给关系，而且还受制于当前对市场的未来状态的预期。

后继的萨拉曼卡学派的神学家们，继续对公平价格进行分析、完善。

如，阿斯皮利奎塔指出：假设其他条件不变，在一个货币极为短缺的国家里，所可售的物品，甚至人手以及人们的劳动，将比在货币充裕国家里被支付的更少。

1544年，萨拉维亚指出：公平价格源自物品、商人以及货币的充裕或者稀缺程度，而不是来自于成本、劳动和风险。

十七世纪神学家路易斯·德·莫利纳认为：公平价格当然是共同市场价格。他分析道：正像物品的充裕（在货币量和商人数量保持不变的条件下）将引起价格下降一样，货币的充裕（在货币量和商人数量保持不变的条件下）将会引起价格的提升。

萨拉曼卡学派神学家们关于公平价格的论述，已经蕴含了边际（稀缺或丰裕）效用递减规律的思想，只是没有清晰地指出来。该学派的思想也成为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理论重要到来源之一。

直到门格尔等人清晰论述了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使得公平价格的争论在理论上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公平价格的争论历时千年之久，加之宗教的禁锢，引起的纷争和流血冲突依然不计其数。在这方面，古代中国也不遑多让。中国古代长期执行的重农抑商政策，就是这种错误理论产物。这种纷争对东西方的人们福祉的改善的努力，进行了长期、持续的遏制。

尽管理论的纷争可以画句号了，但由于人们没有认识到正确理论的价值，现实中的纷争仍在继续。至于纷争何时结束，取决于人们对这场革命重大意义的认识。

三、这场革命使得经济学研究的范围扩大到几乎人的生活全部

这场革命使得人对经济学的研究从物转向了人。正如米塞斯深刻指出：它是所有人的行动的卓越学说。所有人类的决定都是在选择中做出的。选择不仅仅是在物质商品和个人服务之间做出决定。人类的一切都是一种选择；每一个目标和每一种手段---物质的和理想的，崇高的和普通的，高贵的和卑鄙的---都排成一列，被行动选择或推迟。人们渴望或想要避免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逃脱价值观和行动的顺序和排名。主观主义经济学扩展了古典经典经济学所涵盖的研究领域：人的行动的一般理论。

四、这场革命的意义被低估的原因

尽管这场革命的意义前面被冠以边际冲淡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在笔者看来在于：

一是杰文斯、瓦尔拉斯的主观主义不彻底，甚至使客观价值理论某种程度上复活了。

和门格尔不同，杰文斯和瓦尔拉斯采用数学方法对边际效用递减规律进行分析，分析方法大有问题。如果主观价值理论，也就是价值是主观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对于价值只能进行排序比较，通过人的行动表现出来，而不可能用数学方法度量。在经济学数理化方面瓦尔拉斯更成功，他的一般均衡理论得到后来的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等人的高度评价并不断扩充完善，加之以奥古斯丹·古诺等人开创的数理经济学兴起，和马歇尔等人的理论不断杂糅而成为主流经济学，使得正确的主观价值理论下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反而向效用客观化的戈森欲望饱和定律靠拢、回缩。

二是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理论没有被人们深刻理解。

继门格尔之后，庞巴维克、米塞斯、哈耶克、罗斯巴德、德索托等人始终沿着主观主义道路前进。但是由于奥地利学派逻辑分析的链条太长---这是理解经济学必需的，加上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方法论需要深厚的哲学基础，对于逻辑思维能力不强、哲学功底浅薄的人来说，理解确实困难，他们的理论始终没有得到主流经济学家和大众的普遍认可。借用一个自然科学的例子来形容这种现象。

早在1784年，英国天文学家米歇尔提出宇宙存在暗星。稍后，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借助牛顿万有引力定律计算出宇宙确实存在暗星---现代人称为黑洞。拉普拉斯通过数学计得出结论：由于一些星体的引力太强大，以至于光也无法逃脱。也许宇宙中最亮的星体，人类反而看不见。他们的观点，被当时很多人反对、嘲讽。直到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被人们普遍接受，进而黑洞理论提出和黑洞被发现，证明他们的理论是正确的。奥地利学派也面临着同样的境况。

当然，借助自然科学的例子来比喻并不完全恰当，因为经济学是研究人的行动的科学。经济学理论的正确与否不是靠证据证实或证伪，而是依靠人的心智结构，即强大的逻辑。如果前提假设正确、论证过程正确、得出的结论一定正确，即使结论可能不符合人类的经验或所谓的常识。逻辑是我们认识世界唯一有效的工具。这是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先验方法论和主流经济学实证方法论的重大区别。

基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对于门格尔等人发起的这场经济学革命的重大意义怎么强调都不为过。只有坚持正确的经济学理论，人们福祉的改善才能得到真正和长远的保障。

注：本文参阅罗斯巴德所著《亚当·斯密以前的经济思想---奥地利学派视角下的经济思想史》、约瑟夫·熊彼特所著《经济分析史》、莱昂内尔·罗宾斯所著《经济思想史》；门格尔、米塞斯、马歇尔、古诺等人的经济学专著。部分历史资料参考网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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