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科幻大咖|大卫·赫尔:隐居多年,还记得川菜的麻辣鲜香
今年10月,世界科幻大会将在成都举行,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幻迷与科幻作家们将在成都相聚。
科幻盛会将至,红星新文化特推出“对话科幻大咖 ”系列,访谈世界知名科幻作家,今天我们对话的是大卫·赫尔。
今年4月的《科幻世界·译文版》刊登了一组三篇风格主题各不相同的故事,但它们都出自同一位作者之手:大卫·赫尔。编辑很激动,“世事难料,我们又把这位老朋友给找回来了!”
今年67岁的大卫·赫尔(David Wesley Hill),绝对是一代中国科幻迷难忘的记忆。1995年,也是在4月,他发表于《科幻世界》杂志上的短篇小说《天幕坠落》,至今依然是无数幻迷们心目中的经典之作。
至于大卫·赫尔本人,在这些年里则一直过着低调甚至接近半隐居的生活。在与中国读者“失联”多年后,红星新文化记者日前通过《科幻世界》联系到了大卫·赫尔。
大卫·赫尔发来的近照
对于依然喜爱和挂念他的科幻迷们,他送上了这样一句话:哪怕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梦,“我们仍可以做个更好的梦”。
他过上了“向往的生活”
2016年,大卫·赫尔退休了。他买了一辆很老的、改装过的房车,一路开到了靠近美国东海岸的北卡罗莱纳州。
在面朝大海的房车里,大卫·赫尔一住就是五年。日子过得很惬意,“随时都能吃到新鲜的大虾和美味的牡蛎。”有时他还会自己用罐子捕捞有着蓝色钳子的大螃蟹。
当他对住在房车里的生活感到有些厌倦后,就到一个名叫凯尔弗德(Kelford)的小镇上买了房子,定居下来。这个小镇位于北卡罗莱纳州内陆,算上他在内,全镇一共只有251位居民。
Kelford小镇上的一栋房屋(图据当地房产网站)
在这个刚到来不久的夏季,赫尔的小屋周围开满了灿烂的野花。方圆一英亩的土地都属于他,在院里山核桃树的浓荫下,他用潮湿的稻草包培育平菇,在陶罐里种草药,在花园的一角种菜。“明年我打算添个蜂箱,再养一笼鸡。”他写道,“我的朋友们现在都管我叫农夫大卫。”
住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最不方便的就是交通和购物。“离哪里都很远”。最近的面包店在10英里之外,于是他学着自己烤面包,做蒸馏酒,“现在我可以烤出很棒的法棍和喷香的贝果。”他开心地说,“我还会做浓郁的苹果酒和中式粮食白酒。”
虽然上一次来成都已是十几年前的记忆,但川菜依然是他最爱的菜式之一,尤其是麻婆豆腐。调料是个问题,但所幸还能在亚马逊网站上买到花椒粉和豆瓣酱。“我真喜欢那种麻辣鲜香的味道!”他说。
麻婆豆腐(摄影 陶轲)
做饭对他来说不是问题,毕竟,在成为一名科幻作家之前,大卫·赫尔原本就是位专业厨师。1996年冬天,时任《科幻世界》社长的杨潇去纽约拜访他时,他曾吐露过一个未来梦想——等儿女长大成人后,就去远洋轮船上当厨师,“走遍七海。”
这个梦想最终未能实现。很长时间里,赫尔都被脊椎血管畸形引发的严重腰痛所困扰,等到终于通过手术解决了这个问题后,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已经不太适合远洋航行了。
赫尔感叹说,年轻时的梦想如果不尽快付诸实现,它们就很容易随着时间一同流走。“所以我们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生命短暂,先吃甜点’。”他说,“不要久久等待。”
愿美长留,但生活并不公平
大卫·赫尔换了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梦想:在其航海主题系列小说《在德雷克的指挥下》(At Drake's Command)中,他将未能实现的梦想代入到船上的大厨詹姆斯身上,让他随主人公弗朗西斯·德雷克船长,在幻想中驶向那无边无际的大海。
他的第一部长篇科幻小说《特穆隆星漂流记》(Castaway on Temurlone)则以宇宙为背景,描写了主人公在原始蛮荒的星球上求生与冒险的故事。
《特穆隆星漂流记》原版封面
星辰与大海,分别构成大卫·赫尔的两大幻想背景。但事实上,他笔下的世界十分多元:既有绚烂,也有黑暗,既有细腻温情,也有粗犷不羁。在《天幕坠落》惊艳中国读者之前,他在《科幻世界》上发表的处女作,其实是1994年的《美食》。
《美食》是一部非常、非常暗黑的科幻中篇:因为一场彻底失败的基因试验,造成了连锁灾变。人类文明迅速毁灭殆尽,城市废墟里游荡着成群结队的嗜血怪物,这些怪物混杂了人类与各种哺乳动物的基因,随着代代繁殖而不断变得更加凶恶……
在将近30年后的今天重温《美食》,故事里那阴森、恐怖、绝望的氛围,依然如浓雾般弥漫眼前。
看过《美食》再看《天幕坠落》,你很难相信他出自同一位作家之手。但这正体现了科幻的无穷魅力,以及大卫·赫尔的写作天赋。
同样以人兽基因改造为主题的科幻电影《拦截人魔岛》剧照
只是有这样天赋的人不在少数。直到退休,大卫·赫尔都没能仅凭写作养活自己,在美国的知名度也远不及在中国的高。1996年杨潇去拜访他的时候,他和儿子奥斯汀住在纽约一套面积不到30平米的小公寓里,“一览无余、家徒四壁”。
客人们席地而坐,他在屋里唯一可放杯盘的木茶几上摆满了自己做的菜:红烧排骨、麻辣鸡块、黄瓜拌肉片、卤鸡蛋,还配了凉面和一小竹笼蒸米饭,都是他照着杨潇寄给他的中英对照版川菜菜谱做的。
抚摩着杨潇带来的毛笔、折扇、丝巾等礼物,大卫·赫尔感叹道:我愿美长留。他相信自己创作的故事能比他活得更久,但那些不值得传世的公文却能让他赚钱,养家糊口。“生活就是这样,并不是很公平的。”
就算是幻梦,也要做更好的梦
《天幕坠落》里的“我”,一定也这样想。生活并不总是公平。
故事是这样开头的:“妈妈病倒不久,爸爸就失业了。”妈妈得的是皮肤癌,因为大气层里的臭氧已经接近枯竭,超强的紫外线整日炙烤大地。人们试图通过“遮阳天幕工程”来挽救这一状况,用双分子薄膜阻挡部分紫外线。
在小说里,这种病也不是无药可治,他们真正的问题是没钱。爸爸失业了,这家人既没有医疗保险也没有多少积蓄。更令人绝望的是:在妈妈去世后不久,一场史无前例的太阳风暴撕碎了刚刚在高空中搭建完毕的遮阳天幕。
赫尔后来将《天幕坠落》与其他短篇一起出版
爸爸又喝醉了。过了两天,他告诉孩子们,自己继承了一位远房亲戚的遗产,并找了一份在南极开采石油工作的活儿。从此,主人公和姐姐再也没有见过爸爸。
又过了一些年,地面上已彻底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幸好凭着那笔钱,姐弟俩早就搬进了地下城。终于有一天,“我”注意到一个男人的红黑格子文身,如此眼熟。他豁然醒悟:爸爸卖掉了自己的全身器官乃至皮肤,为孩子们在地下城买了一小套住房,并为他们在成年之前提供生活费。
“妈妈说对了,爸爸对我们确实是一片爱心。他牺牲自己的肺来爱,自己的腺来爱,自己的皮肤来爱。”许多读者都在读到这一句的时候落了泪。
NASA去年发布的图片:蓝色和紫色显示了南极洲上空臭氧层的空洞(图据视觉中国)
1995年9月16日是第一个世界保护臭氧层日,中国环保署曾将这篇小说作为保护臭氧层的宣传材料翻印散发,另一本著名杂志《读者》在当年年底也转载了这篇作品。
许多、太多曾在互联网上让人惊鸿一瞥的文字和故事,到今天早已湮没无闻。但将近30年过去,现在我们依然可以轻松搜到《天幕坠落》的全文。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篇宣传环保和歌颂父爱的科幻小说,已经拥有了淡淡的“经典”雏形。
直到今天,大卫·赫尔最珍惜的有关中国科幻迷的回忆,也是来自《天幕坠落》。“我永远都记得,当我来到成都,见到热情的科幻迷们时,有一个年轻的读者对我说:‘《天幕坠落》太让我感动了,我看哭了……’那是令我非常感动的时刻。”他回忆道。
大卫·赫尔更年轻时的照片
1916年,美国文豪马克·吐温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部短篇著作《神秘的陌生人》出版发行。这部被称为“世界级厌世主义代表作”的小说结尾处写道:“……没有宇宙,没有人类,没有地球上的生活,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所有的一切都是幻梦……”
大卫·赫尔引用了这段话,但他加上了一句,送给所有曾喜爱过他、仍挂念着他的科幻迷们。“哪怕一切皆为幻梦,也要做更好的梦。”
撰文 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