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通信宋嘉吉【DAO遭遇黑客攻击的法律分析——对话区块链大佬系列：法律专家，孙铭】

宋嘉吉/朱威宇吉时通信 2018-11-01

（国君通信：宋嘉吉/朱威宇/王胜/任鹤义）

前言

近期发生的DAO被黑客攻击的事件引起了区块链爱好者的广泛关注，我们第一时间邀请区块链法律专家孙铭先生从法律的角度做了分析！在6月15日的国君区块链大会上，孙总对智能合约已经进行了解读，此次的DAO事件对加深区块链理解是个极佳的案例。

孙铭，“高素质蓝领”，世泽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区块链法律专家。

智能合约这个概念十几年前就被尼克萨博提出，区块链发展为智能合约的部署提供了相对公正的环境，智能合约在最近几年又再度火起来。未来可能会是一个智能合约的世界，智能合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替代传统的东西，当然实践中智能合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今天我主要从法律角度分析区块链上的智能合约：

1.传统合同 V.S. 智能合约

1）表型形式

传统合同表现形式有很多形式，最典型的是物理签字的纸质合同，当然理论上不限于纸质合同。传统合同核心在于信息记录，记录双方达成合意的内容，记录只要能被人脑识别，包括口头合同，都被认可为传统合同。

智能合约存在局限性，智能合约不只是信息记录，本质是将信息记录和执行结合起来。考虑到执行层面，只能部署在特定情况下，即只能部署在计算机可读电子环境下，目前比较流行的以太坊是世界性的图灵完备的智能合约平台，以太坊目的是要成为全球共用的虚拟机。

2）生效

传统合同在达成合意的条件被满足时生效（默认是缔约时），履行可以晚于生效，比如一些远期合同；而智能合约的生效和履行是同时发生的。

3）合同标的物

传统合同是针对交易的约定，标的物针对所有可交易的事物，只要标的物是可以交易的，那么就可以用传统合同来约束，因此传统合同使用范围更广；

智能合约存在一个局限性，只能解决可计算问题，数字化的事物才能成为智能合约标的物，目前主要是一些虚拟事物比如银行的一些账户数字，区块链上的数字货币；

4）合同履行

传统合同是需要人来履行和人为操作，但是人具有不确定性，存在违约可能，当某一方认为违约更合算的时候，那么他可以选择违约；

智能合约是由计算机自动执行的，它必然被履行，预期性和确定性都特别强，双方一旦达成智能合约，那么合约一定会按照所写代码履行，没有任何一方可以违约。

5）终局性问题（合同履行结果是否可以逆转）

传统合同通常来说都是可逆转、无终局性的。典型就是通过银行方式转账，因为银行转账都是通过央行结算的，因此存在错付情况下，可以进行往回转账的逆向修正。

智能合约的终局性取决于具体区块链，一般公有链上通常是不可逆转了（准确的说是逆转难度极高），我发送给其他人，基本上不可能通过区块链进行逆转过程。区块链也涉及联盟链和私有链，联盟链和私有链可以设计为可逆转，比如某个交易执行错了，可以设计为某个节点要求交易撤销，将交易执行的结果恢复原状。

2.和现行司法实践的主要摩擦

智能合约是否会被法院认可为合同？

智能合约原则上是会被认可为合同，因为这只是合同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只要能证明智能合约是双方达成一致形成的，原则上法律是会认可的，这只是理论上的原则，但会遇到很多实际问题。

1）法官不会读代码。智能合约通常用的计算机语言，不是自然语言，而法官往往不是IT人士，读不懂代码，看不懂合同内容，因此法官往往必须在审判时引入专家来了解合约内容，一旦引用专家就会存在不确定性，因为每个专家可能会对合约内容解读也会不同。

2）法律证明存问题。智能合约都是部署在区块链，区块链必须证明是公平的环境，即合约不能被任何一方在签订后篡改，因为传统合同一经签订是不能被篡改的；但是电子环境下智能合约，如何证明不会被某一方篡改？尤其是某一方是IT专家，可能有技术能力单方面改变合约（修改智能合约代码）却不征得对方同意，如果发生纠纷，法官势必要求来证明这一点。这问题在公有链上可能问题较小，但是可能会存在于私有链或者联盟链上。

3）智能合约标的物存在争议。智能合约现在很多标的物是数字化的事物，数字化的事物在法律上界定财产权利还是很难的，比如以前网游道具是否具有法律上的财产保护存在很大争议，还有比特币虽然定义为商品，但是是否属于物权法上的财产保护范围也是很有争议的。智能合约存在问题更多，因为智能合约上都是数字化的事物。

智能合约的履行结果与法院对交易的理解不一致怎么办？

法官对这个合同预期结果会有独立的判断，法官不会直接认可智能合约执行的所有结果，哪怕执行智能合约的计算机环境是公正的。法官对这个交易会有自己判断，判断依据的其中一项是智能合约本身，此外还有当事双方对于交易本身的阐述，所以智能合约只是法官判断依据之一。当法官判断的交易结果与智能合约的计算机执行结果不一致时，应该是以法官为准。因此存在一个问题，智能合约已经履行完毕，但是没有达到法官认为应该达到的结果，此时法官就会要求智能合约或者履行结果进行修改。

已履行的智能合约如果被法院撤销、解除、宣布无效怎么办？

很多智能合约是不可逆转的，当出现这种情况，往往会要求在该智能合约之外的做出救济。比如交付比特币的智能合约，比特币是自动交付过去，并且不可逆转，因此当法律认为交易必须解除或者合同是无效的时，这种情况下只能用法币进行补偿。

3.智能合约未来发展

未来现实中很多交易不单单以智能合约形式存在，而是传统合同+智能合约组合形式存在。整个交易中的一部分环节可能是智能合约执行，而除此之外很多环节是人为方式执行，因此这两者不是对立的，两者是可以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合同。比如我委托张三去街对面售卖机买瓶饮料，就包含有智能合约+传统合同：我将钱给张三、张三在街对面售卖机投币以及张三将饮料拿回来，均属于传统合同的履行方式，而硬币进入贩卖机，贩卖机出饮料则属于智能合约的范畴（售卖机内部设置的智能合约的执行）。所以未来很多交易是会以传统合同+智能合约的形式存在。

智能合约的虚拟仲裁服务的兴起。有不少智能合约触发条件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件，典型的比如遗嘱合同，遗嘱以某个特定人死亡为触发条件，显然死亡是现实中的事件，通常由医生来判定，而计算机还无法判定处理这个情况，因此还需要一个中立的现实世界中的仲裁机构来帮计算机判定人已经死了这一事件，输入数据，反馈给合约，然后合约再执行；保险合同也是，索赔事件发生以后由中立仲裁员将这一事件通过数据形式进行输入。未来大部分智能合约存在这样的需求，这个需求会非常广，这个行业如果没有兴盛起来，那么智能合约可以认为不会得到很广泛的应用。

关于6月17日，DAO发生被黑客攻击事件，导致账户受损，这是一起典型的区块链纠纷问题，我们邀请孙铭先生从法律的角度进行了解读——

4.关于the DAO事件的Q&A

Q:智能合约和现代法律如果产生冲突比如出现显著有失公允情况，现行法律是如何进行解决的？

传统合同本身和履行行为相对独立，双方签了合同，各拿一份，接下来就是履行，因此传统合同的履行有一个可以参照的外部履行标准，即双方签订的合同；而智能合约既是合同本身也是执行行为，合同本身和执行行为是一体的，因此智能合约执行代码的结果，是否正确、是否符合你的预期，是没有本身代码之外的外部评判标准的，这是智能合约存在一个十分突出的问题。

智能合约的代码都是人写的，有人的参与必然会存在漏洞、不会是完美的。可能存在这样一种情况，智能合约执行的结果不是交易双方或者某一方期望的结果。在现行司法体系下合同纠纷是有权起诉的，不管合约是否已经执行完了，只要起诉方获得不利结果。这过程中双方肯定会对合同是否存在漏洞存在分歧，最后由法官基于双方提供的证据材料独立地审查判断交易应该达到什么样的公平交易结果，其中涉及的证据材料不局限于合同本身，还包括谈判过程中的邮件、电话录音记录等。

换到智能合约环境下也是可行的，如果计算机执行合约出现的结果不符合预期情况，法官会独立判断合约代码是否反映了双方签约时想要达成的交易结果，如果认定没有达到，即使计算机已经执行了合约，从司法角度也可以修改结果的，包括变更或撤销该智能合约，以至于采取恢复原状等措施，最终力求反映双方预期想要的结果。

Q:DAO智能合约虽然有开发人，但目前来看是没有责任人，每个参与者对于代码理解能力不一样，参与者可能会寻找责任人，智能合约是否存在这样一个责任人？

我的分析是，存在责任人的前提是DAO是个组织，但目前来说智能合约不是一个组织或者法人，因此是没有责任人的。DAO最中心的就是其开发团队，但类比现实中它只是一个合同起草方，没有经济上的权利也没有经济上的责任，其开发、维护的动机只是出于道义或声誉，而非特定合同或法律义务，其本身对相关智能合约没有权利主张，就好比交易双方达成协议，找律师起草，律师本身却并不是当事双方。因此让开发者来充当责任人是很困难的。

从攻击者角度分析，攻击者本身是智能合约的合同缔约方，是合同权利和义务的载体，而合同是按照代码自动执行的，攻击者的行为本身是符合智能合约代码的，并没有违约。唯一可以起诉攻击者的是这个合同存在漏洞，但这种情况下最严重的结果也只是恢复原状，攻击者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责任。因此DAO是找不出一个责任人，这一点与光大816乌龙指事件不一样，光大乌龙指是公司行为，责任人自然是公司。

此外，区块链是没有国界的，既找不到责任人，也不知道适用哪个国家的法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很难用法律解决。

Q:DAO攻击者是因为套利机会加入，那么法官是如何判断双方交易目的，之后法律会采取什么措施？

法官有自己的判断，不会简单地同意甲方或者乙方所声称的目的，而是会中立地去判断为什么会发起这个项目、发起项目的预期结果是什么样的、攻击者通过分裂方式获得回报是否符合参与者各方的预期。一旦认定攻击者的行为不符合预期结果，法官可能会判令对DAO的智能合约进行合同变更、合同撤销等。

Q:解读传统合同需要律师帮助来保障自己利益，智能合约是不是需要律师顾问和技术顾问两者兼备？

我个人观点，首先是需要自然语言写一份传统合同，然后再根据自然语言的传统合同编一个智能合约代码，如果智能合约不符合某一方交易目的，那么可以以自然语言的传统合同作为参考标准，来判断是否符合双方的交易预期，因此我会建议两者兼备。

Q:从你的角度看，DAO后续将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方向？

以太坊和比特币存在一定差别，以太坊有一个权威组织即其核心开发团队，这个组织虽然没有绝对权力去命令，但是在社区里是最权威的，可以对后续发展提出建议。我认为DAO事件后续发展方向，首先是个软分叉，能够有效拖延一段时间；其次软分叉后可能会有一个硬分叉，但这必须要矿工来支持，矿工有一定的可能性支持。但是现在，黑客企图靠奖励赏金来拉拢一批矿工，这批矿工可能会从中获得黑客给予的一些短期利益，而长期来看，跟着以太坊开发团队则矿工应该会获得更多长远利益。现在来看，软分叉多半是会实施的，但硬分叉可能比较悬，因为硬分叉对于以太坊本身伤害会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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