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来自深圳市宝安区滨海小学的一名教师。自2019年8月起,由政府公派到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高岭镇中心小学支教。我的同事莫老师和大多数老师一样,在大城市打工几年后,回到家乡成为一名教师。她和我说:深山里的学校工作很简单,学生少,一个班十几、二十几个。一上午数学课,一下午语文课,几乎没有明确的上课和下课的时间界限,几乎没有检查和考试。日子久了,很多老师因为习惯了这种缓慢,形成了舒适的心理感受,如同泡在温水里的青蛙。可以说在深圳,我看到的是城市教育的高歌猛进,而走进广西的大山,我感到的是山村教育的诸多无奈。去年11月,国家扶贫攻坚推进教育均衡,一夜之间为每所学校、每一间教室配备了希沃一体机。很多老师一脸迷茫,甚至偷偷藏了几盒粉笔。时代在发展,现实生活的巨大压力、知识水平面临的严峻挑战、新技术冲击下的惶恐,让山村教师这个群体渴望学习又害怕学习,渴望读书又读不进去,期望进步又不愿努力。我深深地感受到他们被时代浪潮席卷、抛起、翻腾过程中做出的挣扎。而陈阵校长是我支教学校的八零后校长,当他通过公众号,看到郑州李建华校长的“校长60秒”课程后,和我说:我们也可以做“校长微课程”。如今,短小精炼、聚焦问题的校长微课程每天都在上课前如约而至,成为学生行为规范的航标,也开创了山区学校德育工作的新模式。陈校长还开设了微信公众号,将课程同步发布,让家长们也关注,促进学生的进步。要知道,在广西大山里,家校工作比较薄弱,他迈出的这一小步是一个山村小学迈出的开创性的一大步。所以,在广西支教,我首先看到了教师的迷茫与自我救赎。其次,我看到了学生的惶恐与自我奋斗。都安瑶族自治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为了摆脱贫困生活,很多年轻的父母将孩子留给年迈的老人,外出打工。留守儿童生活孤独、理想缺失,缺乏心理的抚慰,再加上隔代养育的规则缺失、家庭教育的匮乏、家校沟通的不足,为他们带来成长上的坎坷。上学期,一个六年级的女生,父母外出打工,她和14岁上初中的姐姐相依为命。因为她上传到快手上的一条视频被网友冷嘲热讽是“假的”,她感到十分受伤,竟然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甚至想用过激行为来证明这条视频是真的。在与她深度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父母远离、亲情缺少所带来的不安全感才是潜在海面之下的冰山。随着山区孩子长大,手机和电脑的资源让他们迅速了解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们充满好奇却又缺乏基础,他们需要实现自我却又习惯了服从、缺乏个性,他们渴望突围却又无法把握现实。所幸我支教的学校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先队辅导员——梁秋娜老师。她想方设法开展学生活动,在学生贫瘠的精神世界里增添更多的亮色。她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学校的鼓和号是多年前购置的,老旧不堪,怎么敲也不太响。但是一千多个学生的学校,很少其他活动,这个鼓号队吸引了孩子们。一百多个队员个个卯足了劲儿练习,队列整齐,步伐有力,虽然鼓敲不太响、号吹不太响,但是精神头儿征服了所有的评委!自从有了鼓号队,小镇子上的任何大事小事,都要把鼓号队请出来。记得2019年8月我刚来时,第一件大事就是“送新兵”。新入伍的战士佩戴大红花,学生鼓号队铿锵开路送战士出发,硬是走出了“钢铁长城”的感觉。在广西支教,类似的,我还看到了山区的学校管理在传统与现代管理制度中的左冲右突;看到了山区的年轻教师在外出打工和建设家乡的矛盾中苦苦挣扎;看到了家长在望子成龙的希望和疏于陪伴的失望中的焦灼……2020年6月,深圳的一群爱心人士为每个孩子捐赠了一套校服。来过山区学校的朋友都知道,孩子们朴实可爱,但是由于留守儿童多,在仪容仪表上,确实疏于照顾自己。深圳的爱心人士有医生、教师,平安大厦的设计者、IT公司CEO、福布斯最年轻创业精英等,他们在思考改变学生精神面貌的同时,用视频的方式带来了事业上的分享和对孩子们学习谆谆叮咛,这是来自大山之外的声音。记得,在那之前我曾经问过学生,你们的理想是什么?他们说:在高岭街建一栋房子,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儿。之后,我又问过,你们的理想是什么?他们回答:像深圳那位磁悬浮哥哥一样研究磁悬浮;做一个像那位抗疫医生那样的英雄医生。跟深圳的天空蓝校服一起走进大山的,是榜样的力量。类似的改变有很多,比如,基于对健康的关注,我们把教学楼后面的一块荒草地变成了一个带有橙红色雨蓬的洗碗池;基于对读书的关注,深圳的家长把用完的书捐出来,让“整本书阅读”在大山里接力。最难忘的事情是天文观测。大山里皓月当空,繁星密布,在我去之前,望远镜静静地躺在实验室里躺了十几年。我的到来让小山村里掀起了一把“观星”热,每当校园里望远镜架起来,村民便奔走相告,“深圳来的老师现在可以带我们看月亮了!”我相信,遥望太空可以让孩子们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2020年6月21日,这天是超级日环食。闭塞的深山小镇,像过年一样,所有的大人和孩子,都来到镇里唯一的那条街上。很多老人家是第一次看日食,他们对我说:高老师啊,你让我第一次看到天狗吃太阳啦!
在支教学校,我深圳学校的校长李桃辉手把手教这里的校长如何用现代化的理念管理学校。我深圳的同事朱莉霞博士、田春利博士、张淑萍老师、袁伯维老师、向键老师等等,把论文写作的方法、孩子心理问题的觉察、水彩绘画等等,手把手地交给这里的老师和学生,让他们实现了人生第一次学习这样的内容。
除了把科学实验课带到大山,我把我在深圳的“名师工作室”搬到了大山里,成立了“学习共同体”,引入讲座,读书积淀,通过写微信公众号来提升、反思。不能小看这些“星星之火”,他们将是我们离开后,带不走的骨干力量,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可能照亮一群孩子的眼睛。最有意思的是我还变成了带货网红。2020年6月,宝安电视台给我电话,希望我拍摄了一些镜头。于是我手里捧着大山里的黑豆、藕粉,一条会开花的河边、九分石头一分土的喀斯特山下,讲述了我自己的生活感受。据京东统计,四个小时带货200多万元。这也让我发现,在我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关注着贫困山区,他们也是城市和山村之间链接的重要一环。硬件可以一蹴而就,梦想无法一夜生成。大山里的教师和学生需要更多的链接来创生梦想。我的朋友对我说:链接太多了,会失去山里的淳朴。我不这样认为。时代的大潮终将席卷群山的皱褶,要保持山里的淳朴,就需要大山自身的强大。更多的链接可以帮助他们强大起来。我们可以建立发达城市和山村学校之间的研学、访问甚至交换生制度建立更多的学校之间的链接。发达城市和乡村学校的教师同样肩负着传播文明的责任,我们可以通过建立教师共同体的方式增加两地教师之间的深度链接,形成学习的共同体。山村留守儿童的痛是一生挥之不去的痛,也为贫困山区留下了一定的隐患,现代科学技术,比如MR、VR是否可以帮助留守儿童和相隔千里的父母实现“天涯咫尺”的亲子链接。我想,城市的繁华里有荒芜,山村的粗犷里也有温柔,城市需要乡村来治愈,山村需要城市来照耀,山村和城市可以通过旅游、商品等实现相互交融的城乡链接。
腾讯公司在隆福乡大崇村龙布屯建设了一座客栈,在旁边的山上修建了栈道,通向山顶的观星平台。很多深圳腾讯人带着孩子,从龙布屯孩子上学的那条山间小路艰难地走进“龙布日出”客栈。每次报名都供不应求,那里只有8间客房。大崇村是深圳市政府分配给腾讯公司的扶贫攻坚“硬骨头”,但是腾讯没有把300万直接发给村民,而是通过建设一个“前店后厂”的项目来带动村里的人创业、树立梦想。这就是一种有力量和负责任的链接。
我经常坐在繁星下的操场上,凝望寂静的远山。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与孤独相伴,我支教值得吗?我觉得值得。我们教的这些山区孩子,大多数会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活。我们今天带来的阅读、科学、艺术……会让这些学生受到影响。等他们成为父母时,他们会带他的孩子也阅读、学科学、学艺术,而不是像祖祖辈辈那样生活。我想,这,就是支教教师工作的意义——我们实际上在改变这片土壤。
支教工作让我不断思考,并坚定要做更好的自己。所以,在深圳教育的速度与激情背后,我也收获了来自大山的疗愈。
来源:本文是高春艳在第七届中国教育创新年会的演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