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悲伤与我无关,喜悦如此冰凉
二月,活着的静静站立
鸟懒着飞翔,而灵魂
磨着山水,如同船
磨擦着它停靠的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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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新朝
二 月
我在郊外
一个细枝对我说
二月过去了
我惊疑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二月过去了
看流水河岸,茑啼柳梢
全是漫无边际的三月
二月哪里去了?那白雪的裸体,细雨之缠绵
明窗下湿湿的词,湿湿的树干
那是一个伟大的建筑啊
用黄金建成——从内陆到海滨
世上的唯一
——它在我的体内轰然倒塌
竟全无声息,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连一个尸首也没有
二月过去了
像倒在路边的一堆药渣
⊙ 黄沙子
沉 默
阳光在二月
消除了世间事物的所有阴影。
我和张博九并排走着,望着远远离去的冬天
和湖边惊飞的白鹭若有所思。
张博九长大后,我们在一起散步的机会
变得越来越少。
偶尔他和我说起在实验室解剖兔子
分割开的肢体的每一个部分
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只有心脏还会急促跳动一会儿。
有时候是兔子,有时候是鱼
和老鼠,这些都是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家伙。
更多的时候
我们沉默着
我希望此刻他是在考虑
对于生活这个躲在幕后的老家伙
从哪里动手更为适宜。
⊙ 西楚
二 月
这些在树梢上爬行的月亮,眼看就要掉下来
母亲从寂静的二月里端出木桶,如今她已经习惯
在自然的规律中,亲近危险的事物
接下来,要绕过时间的阴影部分
她呼喊,而大雾起于林中
被宠坏了的小兽,一夜之间学会相互珍惜
只是她的风湿病在阴暗的灯盏旁边
被层层修饰。就像多年前关注一株植物
逆光的生长——她平静地与我们谈论粮食的腐烂
和这个不安分的春天。“有多少人要经历二月的考验
在酸性过度的雨水中洗涤自己?”
被风留住的痛楚,被分解,被一再传送
这与那个一生迷恋药草的人有何关系?他四方游走
带着故乡的浓郁习气,与陌生人交往,在恰当的时候
结下友谊,而疏于灌溉的后园无法掩饰
倾心其中的母亲,每个清晨手心一阵阵发凉
她的叹息,她曾经真实的青春胜过迷人的幻想
越过低垂的屋檐,细数久久不能抹去的无边泪痕
最终还得浆洗、喂养,还得在目光软弱下去之后
为过路人留下祝福。“当讲述被一再延误
我宁愿永不开口。”这貌美的月亮
在人们中间一闪而过,潜心劳作的母亲
她亲手绘制的图案: 流动的火罐
静止的二月之水,无法在现实中找到暗合
⊙ 海子
黎明(之一)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干净净
归还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我寂寞地等, 我阴沉地等
二月的雪, 二月的雨
泉水白白流淌
花朵为谁开放
永远是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
吐着芳香, 站在山岗上
荒凉大地承受着荒凉天空的雷霆
圣书上卷是我的翅膀, 无比明亮
有时象一个阴沉沉的今天
圣书下卷肮脏而欢乐
当然也是我受伤的翅膀
荒凉大地承受着更加荒凉的天空
我空空荡荡的大地和天空
是上卷和下卷合成一本
的圣书, 是我重又劈开的肢体
流着雨雪、泪水在二月
⊙ 颜儿
立 春
快,以十万春风的速度
跑在雪的前面,寒冷的前面,光的前面
等着被俘虏,被缠绕,被摇晃
到你那里去,走在梅花从中
听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学着鱼群撕碎冰面,必须学会重新爱
这一天,我们可以和雨水比醉
我们可以想像自己很富有
昨夜万物还在光滑的雪片上跳舞
今晨我们就成为了万物
从此,花开是我的,水流是我的
奔赴春天的千军万马,也是我的
我们必将重逢,心怀慈悲
谁心里不曾有温存的渴望
隔着孤寂的岸,抛开隐忍的疼痛感
我们必须奔跑,赶在时间前面
在这一天辽阔起来
⊙ 帕斯捷尔纳克
二 月
二月,用墨水哭泣!
在悲声中为二月
寻找词语,当轰响的泥浆
点燃黑色的春天。
花六十卢比雇辆马车
穿过车轮声和教堂钟声
到比墨水和哭声更喧闹的
倾盆大雨中去。
那里无数白嘴鸦像焦梨
被风从枝头卷起,
落进水洼,骤然间
枯愁沉入眼底。
下面,融雪处露出黑色,
风被尖叫声犁过,
越是偶然就越是真实,
痛哭形成诗章。
北岛 译
⊙ 特朗斯特罗姆
脸对着脸
二月,活着的静静站立。
鸟懒着飞翔,而灵魂
磨着山水,如同船
磨擦着它停靠的渡口。
树站着,背向这里。
死线测量雪的深度。
脚印在冻土上老化。
语言在防水布下哼吟。
有一天某种东西走向窗口。
工作中断,我抬头仰望。
色彩在燃烧。一切转过了身。
大地和我对着一跃。
⊙ 伊戈尔·谢维里亚宁
二 月
二月依偎着四月举止轻浮,
如同宠臣依附着国王。
四月,笑得心满意足,
还令四月神经发痒。
在淡蓝色的夜晚
浅黄色的二月陷入梦幻,
反复念诵着春天神圣的名字,
夜莺,飞向遥远……
晴朗李寒 译
⊙ 周瑟瑟
滋 润
春日里,我得到了雪水点滴滋润
心中窃喜,嘴里喃喃自语:
“悲伤与我无关,喜悦如此冰凉!“
回家,我看到小南瓜冰凉
夜里起床,把她抱在怀里,梦中喃喃自语:
“悲伤与我无关,喜悦如此冰凉!”
该滋润的是悲伤的心灵
以及喜悦的肉身,他们紧紧偎依在一起
从空中飘飘而下,像我衰老的双亲
⊙ 北岛
二 月
夜正趋于完美
我在语言中漂流
死亡的乐器
充满了冰
谁在日子的裂缝上
歌唱,水变苦
火焰失血
山猫般奔向星星
必有一种形式
才能做梦
在早晨的寒冷中
一只觉醒的鸟
更接近真理
而我和我的诗
一起下沉
书中的二月
某些动作与阴影
⊙ 周梦蝶
二 月
这故事是早已早己发生了的
在未有眼睛以前就已先有了泪
就已先有了感激
就已先有了展示泪与感激的二月
而你眼中的二月何以比别人独多?
总是这样寒澹澹的天色
总是这样风丝丝雨丝丝的——
降株草底眼睫垂得更低了
绎殊草底服睫垂得更低了
“怎样沁人心脾的记忆啊
那自无名的方向来
饮我以无名的颤栗的……”
而你就拼着把一生支付给二月了
二月老时,你就消隐自己在星里露里。
⊙ 薛梅
二 月
小城的二月喜欢站在初字上
像初生的牛犊,犁开了黑土
初试锋芒的叶刃,将枝条裹紧
还有如梦初醒的烟岚,那样轻那样轻
远山氲黛,一些身影揽住了天空
近水流韵,一方绿色的绢帕交付了一生
怀抱初稿上的一轮明月,一缕星光
把每一次心跳都写成初版本
也有一些雨滴,泪水一样倾泻
分不清是忧伤还是欣慰
那些隔着季节倏然到来的初衷
呼啸着,唤来漫野的春色
二月,是原初的那一个我
二月,是慎终如初的那一本心经
⊙ 吴治由
这个春天
这个春天,我醒来太迟
春风像一个久熟的人,在窗外
不停拍打满树的枝叶
窗帘上的河流在动,那么多
缓缓流淌着的水,那么多的柔软
世界瞬间变得通体透明
目光,和声音
刺穿空气的坚硬和厚度
在拥挤的寂静之中
极速抵达,一个人对生活的臆想
那些触摸在手尖的冰凉
此刻,被替换成微弱的光芒
点燃整个空荡荡的房间
随意堆放的衣衫、书卷
还相互挤压着,重叠于尸骨之上
⊙ 戴望舒
二 月
春天已在野菊的头上梭巡着了,
春天已在斑鸠的羽上梭巡着了,
春天已在清溪的藻上梭巡着了,
绿荫的林遂成为恋的众香国。
于是原野将听倦了谎话的交换,
而不载重的无邪的小草
将醉着温软的皓体的甜香;
于是,在暮色冥冥里
我将听了最后一个游女的惋叹,
拈着一支蒲公英缓缓地归去。
⊙ 赵卫峰
1997:春风
春风要度玉门关
要弄花隔岸观火的眼
要让全世界无聊者不约而同学会捶腰杆
还要把第三者推向高烧的昨天:
“春风啊,你给我的每一次
都是新鲜……” 春风啊
要让不重要的人在重要的地盘冒虚汗
要掀开苍白梦境让先头部队轻装上阵
要唆使邻家女孩放出小纸船并不怕解体
要给血债累累的小坏蛋平反,要
让人人喊打的小耗子在嫉妒中哭起来
说:“春风吹,战鼓擂,这好高鹜远的家伙
跨过山冈走过草地它还能到哪儿去?” 说:
“一池春水起皱皱,三重茅草被掀丢!” 说:
风摆柳,猫废寝忘食,医院的狗周日不休
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说:好样的春风啊
令江河日下,大白天流水落花,说:
自行车越来越快,老妖怪越来越怪,说:
欲望前方没遮拦,跟风瞎转的人儿一不留神
就卡在天堂与地狱之间!
…而风继续
…而幸福,它只喜倒贴悟性的身手
…而当你看到这里,春风又将新面貌霸占
…而我已成为去年
(1997)
⊙ 江汀
漠然在生长
漠然在生长,像院落里遍地的苔藓。
我曾在家乡经历这种天气。
整个二月都这么阴沉,
当着祖父家中的木窗。
你擦拭窗台了么?
杂物一件一件地复现。
它们并不信任身上的灰尘,
尽管后者已经游历了世界。
我不知道,时间在哪里出生。
没有人死时会穷困得身后一无所有。
我仍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
而村子里逐渐传来嘈杂的音乐。
我想象那是一场祭祖的尾声,
人们开始走动,踩在那漠然之上。
我想要出门。一场雨开始坠下,
可是在家里,没有适合我穿的雨靴。
⊙ 歆儿
立 春
午夜十二点了
我还在翻阅一本相册
我翻着,看着
置身在泛黄的记忆中
雪花开始飘落
覆盖那些大地之上的
河流,山川,每一棵树木......
这天立春,万物
开始复苏,草木返青
包括那些红草莓,苹果树
雪被下蛰伏的三叶草......
没有鞭炮声,只有
墙壁上的挂钟,沿着
它自身的运行轨迹,嘀嗒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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