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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峰 隐于「大世」丨人物报道

2016-07-06 吕彦妮 吕彦妮

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宽敞通透的露台,初夏的风鼓鼓吹过,祖峰试探着轻声说,「我们去那边坐吧。」

他穿着牛仔裤,青蓝色的T恤,戴一顶同色系的棒球帽,穿过一间办公室,走在前面领路,路过的人几乎都没留意到他。

电视剧《欢乐颂》将祖峰更加确凿地推至风光的浪尖,但他依旧有能力安静把自己隐于「大世」中。



 

原文刊于《时装男士》2016年7月刊

编辑、统筹/张玉洁

采访、文/吕彦妮

摄影/白北贝(错觉studio)

化妆/周延泽 

服装编辑/SongYan Duan

助理/李浩东

场地鸣谢/栖地精品酒点 北京798


丨我喜欢一个人心里藏着点什么

但就是不会全部告诉你。丨


他饰演过的所有那些参差而多样的人物,几乎都无法准确映射他本来的样子。温润如玉,隐忍如谜。他太清楚不造作、莫卖弄的道理,因此不能原谅自己哪怕一点点的沾沾自喜。一路捡拾,沉默着任内心奔流不止。


生活在都市里的「奇点」和过往他饰演的那些令人拍案叫绝的角色相比,似「平常」了些,没有旧时的跌宕或战时的残酷,但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不易。


「可能根据以往的那些谍战片或者历史题材的片子来说,(演奇点)应该会稍微简单一些吧。以前那些角色,离我们生活远,可以任意让你的想象肆意妄为,对吧?而且你可以把它往极端了去想。但是这个人物,离生活这么近,又是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的戏,所以你更是要考虑它生活的真实性、分寸感,不能太极端,而且要更细致。」他轻轻解说着其中的差异,语气温顺,像怀中抱着一只猫似的耐心而平和,眼神如水。




每面对一个角色,他都要求自己在心里为那个人种下一棵「种子」。有人靠写,有人靠说,让自己找到创作的源头,他只是「想象」,表面毫无波澜,翻腾都在内心。


「深度地去思考,去想,想那人是什么样。……不是一个持续性的过程,有的时候间断了,有的时候它可能忽然就诞生了,不好说。」


问他,要怎么让自己相信,某一个角色的存在。他以《潜伏》里的李涯做例,「我在自己看过的艺术作品里找类比,就想到了《悲惨世界》,你不觉得他很像里面的沙威嘛,他在一直盯着另一个人,你说他跟他有仇吗?没有。他抓到这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吗?也没有。但李涯好像就像这样的人。」




推至奇点,他坦诚,「他是我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的样子。」「他走路的样子,吃饭的样子,或者他跟安迪在一起,帮她拉开座椅……这一类的事情,生活当中我未必会那么去做,但是我希望自己可以像那样。」


细想来,祖峰几乎从未把真正的自我放置到某一个角色中。他的解释是,「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没有特别鲜明的特点,你没办法通过外表或者简单的接触就给我下一个定论。」


这给了他「藏」起自己的机会。


「是,是我的主动选择,像小孩过家家,好玩儿。你装一个像一个,我装了一个李涯是这样的,然后装了一个崔中石是那样的,我觉得好玩。假如崔中石跟李涯一样,那可能对于我来说就不好玩。我可能更喜欢变化多端的生活……变化多端这个词用的不恰当,变化莫测吧。」




对角色的选择和演绎是如此,生活当中呢?


「生活当中也喜欢……变化莫测的。我对生活没有规划,人们会说你有没有目标?我没有。很多特别好的朋友都是编剧,会问我,祖峰你想演什么?我给你写一个。我说我没有。」


真正会吸引到他的人和角色,大多有点复杂难测的性情,「一个party,大家都畅所欲言在聊天,忽然有一人坐那不说话,一直在角落里,我会对那个人比较好奇。我们聊着聊着看他一眼,心里想,他是哪来的?在干嘛?我喜欢一个人心里藏着点什么但就是不会全部告诉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有吸引力。」



 

丨待到梅花香似汝,我再陪君弄柳笛。丨


世道上一直流传着祖峰的那些清奇的爱好,并冠以种种隐士般的评价。他自己对古词、书法、篆刻、昆曲等传统文化的感情则直接而轻盈:「我没觉得这事有多大,或者说我要拉开架势,我要干嘛,它就是玩,我用来打发自己业余时间的事儿,好玩嘛。」


提及大家会惊叹或者特别拿出来说的原因,他想大概就是因为大部分人「不这么玩儿吧」,「上学的时候烦都烦死了,要背古文,中国话还要用中国话翻译……」祖峰说起此类「抱怨」的话,也是软软糯糯的温柔,语调一直控制在一个频率上,很少高高低低的起伏。


他顺势讲起小学时候上书法课的记忆。每周一堂,「这事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讲还挺麻烦的,对不对?你要带一堆东西,那个墨汁如果在你的书包里打翻了很可怕。而且经常会忘记带,一周才一次嘛。会忘记带,然后那怎么办呢?那就搁课桌里,然后一个礼拜之后你打开墨水盒,那味就特别难闻了,那墨水会变质的嘛,很臭。还有好多比较麻烦,比如说有人写字写一半,把毛笔字搁在这桌上干嘛去了,你也不知道后面人就这么搁,你往后一靠,啪,衣服后面一大块黑的。」他摊开两只手,形容着彼时的尴尬趣闻,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纹挂上眼角,也让周围人都忍俊不禁。原来也是一个讲笑话的高手。


为书法课手忙脚乱、状况百出的少年时代过去了多年,是后来直到上大学后,祖峰才又重新捡起笔墨,总之是一个人在宿舍里忽然起了兴致,买来文房四宝,端起架势在竖格的信纸上,写信给父亲。第一封信写得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写大字还好,写小字很不容易,你的笔一下去,就是一大块墨点……」


后来还有一次在同学家写字,有旁的同学来,「看了一眼,说,『胜笔不多,败笔不少』,说我的字,那时候刚开始写嘛,写的也不好看。」他不好意思地笑。


后来字法逐渐长进,反倒是在剧组里。一个半天不开工,或者一天没有戏,他就自己在屋子里抄书。从写大字,到写小字,再到写「很小很小的字」。「我宁愿说我是在抄书或者说我是在写字,我不想把它说我在练书法。」他说,当下「书法圈」、乃至整个社会都浮躁,所以他不想以「练书法」自居,「代人拿这个当日常,就是你要记一个笔记或者你要写一个什么,就拿起毛笔写了。」祖峰也希望,写字、抄书,就是自己的日常。抄古文、经书,亦是一种阅读。他并非一字一字抄,而是一整句誊写,写下来,便是读过了。


他亦会在拍着不同风格的作品时,选取相对应的古文来抄写。「《欢乐颂》是谈恋爱的戏,就抄一点婉约派的。《欢乐颂》拍完之后就去拍了《非凡任务》,我演一个缉毒警察,有很多的动作和枪战戏,就会抄一些豪放派的,辛弃疾、苏东坡、《赤壁赋》。」


祖峰乐于看到笔墨如镜,让他可以在每一个当下照见自己的心。


除了誊抄,他时不时也提笔创作。启程去泰国演警察的路上,祖峰写了一首名为《猎鹰》的七律诗。他翻出手机里的微信朋友圈,举过来给我们看,七行整整齐齐的繁体字:


「一去燕山几万里,

勒绦束甲会蛮夷。

那时北顾习弓马,

今日南征铲毒糜。

提刀奋勇追流寇,

上阵多亏故友齐。

待到梅花香似汝,

我再陪君弄柳笛。」


怎么起始奔放豪迈写着写着又婉约了?


「对,这不知道怎么结尾了。所以其实可能骨子里还是骚的。」祖峰说到此,捂住半张脸笑着靠在椅背上。

 

丨你是谁?你在干嘛?你是小丑吗?丨


祖峰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叫《联林珍奇》。讲一个小孩,对联对得特别好。他在那部电视剧里习得了诸多种类的对联体和技巧,遂兴致勃勃讲解起来,手舞足蹈地。


「比如说『回文对联』,正着念反着念都一样,『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还有无情对、千古绝对——出了上联没有人对出来下联,或者说好几百年之后才有人对出来。还有一些对联叫做『无情对』,就是上联和下联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对仗很工整。」那时起,他开始混迹在网络上的对联聊天室和论坛,和天南海北的人玩起古老的文字游戏。


甚而到现在,和志趣相投的朋友们一起聚会的时候,他们还会玩对联,热爱不减。「有一次和朋友喝酒,看到一个上联:『孑孓一歪子』,我们就对了一个『乒乓俩瘸兵』。」他伸出两个手指,神情里尽是对出一个「妙对」的得意和欢喜。


似就是这片刻,这个被看作「复杂」、「神秘」的男演员的一些秘密,才不小心泄露出了一点点。


抄书、写字、对对联……听来皆是于现世而言的「无用」之物,但在祖峰看来,玩儿中自有大乾坤,不必急迫去想意义或者功用,就玩儿着,其意会慢慢显现,是求不得的事,万不可把索求和所得倒置了。


他以表演做类比,「遇左先右」。你要表现一种惊奇,不可一上来就瞪眼睛张大嘴,一定得是先平静怡然,停顿一下,再吃惊,反差即在其中,也是一种平衡,反之便没有美感。


「一篇好字里,笔墨轻重也有分布和节奏;就像你写作,也要详略搭在一起写;音乐也是这个道理,一张一弛;表演也是,你要平均用力的话,是没有节奏的,假如你上来就爆发,全片都是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它有力量,对吧?先把最弱的给你看了,然后再给你看强的,你就知道强的是这么大的冲击力。」


对自我的认知,祖峰亦经历过这般的高低起伏。


幼时,他长得乖巧,又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对如何博得他人的关注和喜爱有一种近乎天分的所能。是小学二年级时候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他对这种「如鱼得水」的态度。彼时班里一个女同学带着比他们小一岁的妹妹来祖峰家里玩,他就用尽力气逗她们开心,确也奏效,孩子们一直在哈哈笑,一直到傍晚,她们走了,父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很生气地质问祖峰:「你是谁?你在干嘛?你是小丑吗?」


这几句提问,后来一直一直盘绕在祖峰脑子里。每每有一时他觉得自己开始骄傲或者刻意在表现自己的时候,这警醒马上将他收束。


所以他至今难以习惯在镜头前完成除了表演之外的那些刻意「搔首弄姿」的拍摄,「你在散发你什么呢?你在卖弄吗?你要去勾引谁吗?」他拧起眉头自问道。


克制内心的轻浮,于祖峰,就这般变成久已成型的习惯。所以我们就可以理解了那些多年来他的作为与选择。


累积多年,当下的红火将这个丰富又隐忍的男人推至人前,几乎是不容推辞的必然。但这同样让他焦灼和自省。演到此刻,似乎,太明确了,也是错。「你知道你在演,演完了还有点沾沾自喜,我觉得那更让我讨厌自己。」和制作方开会,充耳的「IP」也令他深深怀疑,「这哪是什么创作,不就是『捡便宜』嘛?」他信任的创作过程,是大家一起找到一个让人兴奋的动机,顺藤摸瓜地走下去。


世事如此,你选择怎么处事?


「做扎实的东西,跟做扎实的东西的人在一起。」


艺无止境,值得我们为此持续地沉默下去。这道理,祖峰深谙。

 

QA


是否真的「字如其人」?

我觉得,字如其人还是相对,说的是比较对的。关于「字」,其实有两种解释,一个是「文字」,一个是「字」。我是一个比较细密的人,对我来说,表达和触碰一些有点野性的东西,是有一些困难。练字的时候,有时就会刻意地往那方面去。就是这样,你性格里面缺什么会就想留点什么,让自己有一些变化。

 

如果有机会回到一个过去的时代,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春秋时代。春秋的时候,人是有血性的,比现在有血性很多。真的,你需要,我就把头颅给你,你拎着头去办事吧。现在哪还有?很多那时候的故事听起来都像神话一样,但是是真的。人性里的那种奔放,让人钦佩、向往。

 

你眼角的皱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我不知道,其实之前也有,可能最近我笑的比较多,就很明显。可我原来不怎么笑的时候它也有。曾经有一个人还说过,是一个女孩,朋友的朋友,头一次见面,聊天,聊天的时候就笑,说你眼角有皱纹,我说怎么?她说你是一个耽于美色的人。我说还有这种说法,我不知道,也许吧。(笑)

 

讲一个小时候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是我考上电影学院之后,上火车,家里人来送我,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上车了,卧铺,他们帮我把行李放上来,都下去了,还有几分钟在开车,我们隔着玻璃,你也听不见下面说话,他们也听不见你说话,看着也很尴尬,我说回去吧,回去吧,他们不回去,要看着你的车走他们才回去,一定是这样。说什么也听不见,有的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表情,那几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火车鸣笛,车动了一下,它慢慢地开始走了,一开始还挺好的,做鬼脸什么的,妈妈也很快乐,就那一刻,她忽然把脸转过去了,我知道她在擦眼泪,至少她在平静自己的心情。那一刻我就想,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笑了,那会儿我也意识到,我在做这个工作,必须得离开家乡。那一刻我印象特别深,那几个人是一个全景,隔着窗户,有白烟飘过,前一秒钟还在笑,接着下一秒钟她就扭过头去,然后再转过来的时候还在笑,她不想让你担心她,她在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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