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诱惑
曾国藩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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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把政治家分为两种,一种是“以政治为生”,他们醉心于权谋斗争,通常权术大于生命气质;另一种是“以政治为业”,他们的一生致力于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通常生命气质大于权术。
然而,还有一种可谓凤毛麟角的政治家,他们不仅影响了历史进程,而且把自己的生命气质拓展到了其他领域,并深刻地影响了后来者。曾国藩就是其中的典型。
曾国藩不仅改变了晚清时局,还深刻地影响了毛泽东与蒋介石:
据说蒋介石的案头只有两本书,一本是《圣经》,另一本书就是《曾文正公全集》。他经常说,“平生只服曾文正公”,毛泽东也曾评价曾国藩“完美无缺”。
蒋介石常看的《曾文正公全集》(点击图片一键购买《找寻真实的蒋介石》)
历史学家袁伟时在《晚清大变局》中写到,毛泽东和蒋介石,都竞相模仿曾国藩的治国与治军之道,因为只有他才完美地实现了儒家“内圣外王”的壮举——立功、立言、立德。
▍立功: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
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中国被迫打开了国门,曾经的天朝上国突然变得无比地惶恐与迷茫。
1851年,太平天国运动爆发,短短两年,太平军便攻克南京,并控制了大清的赋税重地——江南。
1856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咸丰皇帝被迫放弃北京,逃往承德。
晚清再现大变局,曾国藩登上了历史舞台。
他历时十年,依靠团练的湘军,与李鸿章的淮军一起“剿灭”了“太平天国”,给行将崩溃的大清王朝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回光返照——“同治中兴”。
然而,彼时的大清早已根烂叶败,国政匡废,面对“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朝中几乎没有可以力挽狂澜之人。
帝国垂暮,位极人臣的曾国藩和他的同僚们,试图使大清王朝这棵枯树焕发新芽。在他们的努力下,江南制造总局——中国近代史上第一座现代化兵工厂——正式破土动工,拉开了洋务运动的序幕。
洋务名臣:曾国藩、李鸿章
尽管长达三十年的洋务运动最终失败了,但它的意义,于晚清而言,等于再度续命;于近代中国,则是学习西方器物文明的开端。后来的晚清名臣,李鸿章、盛宣怀乃至袁世凯等人,都或多或少地继承了曾国藩的衣钵。
▍立言:承前启后,影响后世
在传统叙事中,“儒家”总是僵化而又陈腐的,其实这是将被捧上政治祭坛的儒家和儒家思想混为一谈。任何思想,如果没有自我更新能力,是不可能存续下去的,儒家思想也不例外。
清末,面对现代文明的冲击,儒家思想面临空前危机,以倭仁为代表的守旧派,却完全拒绝变革——“是否学习洋枪洋炮”争论了20年,“是否用电报”争论了12年,“是否修铁路”争论了17年……
而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洋务派大臣则成了“承前启后者”——以开放的心态,应时代巨变,为儒家思想注入了新鲜血液。
所谓承前——博儒家各派之所长,并把当时“睁眼看世界”的魏源、冯桂芬等人的“先进理念”融入儒家思想中。
所谓启后——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将学习西方的蓝图付诸实践,开启洋务运动,培养了大量如李鸿章这样的“中兴名臣”。
曾国藩不仅对儒学理论造诣颇深,还能身体力行。他留下洋洋洒洒数百万字的全集,其博大精深的程度使诸多学者沉浸其中。
洋洋洒洒数百万字的《曾文正公全集》
以至于学贯中西的陈寅恪,在总结自己的学术思想时,都自称是曾国藩的学术传人。
▍立德:事君至忠,事亲至孝
“一生事君至忠,事亲至孝。”——这是袁伟时在《晚清大变局》中对曾国藩“立德”的高度概括。
在儒家传统中,忠君便是最大的“德”。
剿灭太平天国后,曾国藩麾下的湘军,事实上已经成为当时中国最有战斗力的部队;而且,他们还占据着天下赋税重地——江南。
当时不少人纷纷劝进,甚至还有人给曾国藩写密信说“鼎之轻重,或可问焉”,而曾国藩却对此置之不理,并将密信一律焚毁。可谓“事君至忠”。
而“事亲至孝”更是在曾国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与兄弟曾国荃,互见肺腑,毫无芥蒂;与妻子相敬如宾,感情至深;对待儿女,他既慈爱又严格,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曾国藩家书
曾氏家族数代以来人才辈出,直到今天,依旧如此——比如著名的数学家曾纪鸿,有机化学家曾广植等。这个与曾国藩树立的良好家风有直接关系,以至于他被誉为“古今完人”,“功比周公孔孟,名垂万世千秋”。
▍成也儒家,败也儒家
曾国藩是成功的——就在儒家世界崩溃的前夜,出现了这个最后的精神偶像,恰似儒学这位“长寿老人”临死前的一次回光返照。传统意义上的完美人格集聚在他身上,在大厦将倾的最后时刻,做了一次告别演出式的呈现,绚烂而又凄婉。
然而他也是失败的——他自比“逐日的夸父、填海的精卫、补天的女娲”,而在垂暮之年,他猛然发现自己一生的奋斗,竟然如同拔刀斫水,丝毫不能影响水之东流。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力挽回传统社会积累千年而成的巨大颓势。
这并非他的失败,而是晚清积弊太深,是被僵化的儒家文化在面对现代文明冲击时的必然结果。
晚清贵族
如今,曾国藩去世已经近一个半世纪了。
不过,吊诡的是,人们却在竞相模仿、崇拜这位“清末名臣”。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曾国藩
在坊间流传的历史书籍中,曾国藩这一主题始终长盛不衰。他几乎成了中国文化的代言人:
普通人在看曾国藩——他们渴望通过《曾国藩家书》来培育自己的子女;
历史学家在研究曾国藩——有关他的学术专著和畅销书,层出不穷;
领导干部在模仿曾国藩——希望也能像他一样成就一番事业;
企业家在学习曾国藩——模仿他的“治军范式”,把自己的企业变成强大的“湘军”。
中国历史几千年,风云人物不计其数,为何唯独曾国藩如此大热?
每个人学习曾国藩的目的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他克己慎独、克服人性之恶这一壮举的崇敬:
戒贪——曾国藩很早便立下誓言:“以做官发财为可耻”。赵烈文曾形容,已贵为湘军统帅的曾国藩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仍然所穿旧衣……足下敝靴……可谓清苦。”
戒色——曾国藩有一次多看了几眼别人家里的美妾,便在日记中写到,“目屡邪视,耻心丧尽……”
戒奢——曾国藩主张不留给子女大笔遗产,其目的是让他们自立,免得养成奢侈之风,而且以身作则,生活清贫。
曾国藩完美地达到了儒家“尚贤”文化的要求:“内圣”——诚意、正心、修身、齐家,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外王”——治国、平天下,以建立伟大功业为人生目标。
然而,几千年的中国历史,真正符合“贤者”标准的,可能只有曾国藩、王阳明这二人而已。“尚贤”在实践中更多的情况则是——“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
古语云:“人人可成圣贤”,这句话放在现代文明语境下的含义是:学习曾国藩是每个人的自由。但是,想要通过克服人性之恶,成为他那样的“完人”,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概率游戏,所谓侥幸就是把小概率事件幻想成大概率事件,但盲目追求侥幸,则成为人生最大的不幸!
▍叩问文明迟到的斯芬克斯之谜
千百年来的经验教训表明,人性是非常复杂而且矛盾的——人类有无法磨灭的“天使”本性,也有与生俱来的“恶魔”基因;人天生就有同情、怜悯、友善,也有自私、贪婪、嫉妒……
那么人性能否被改造?这一争论持续了上千年,大体有两种观点:
第一种是:人性可以被改造,我们可以通过改造人性建设一个完美社会。
第二种是:人性无法被改造,我们只能通过良好的制度环境来制约人性中的恶。
两种不同的人性观,最终演化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体系与社会形态。
在崇尚“改造人性”的社会,开始疯狂追求“完人政治”“乌托邦社会”,结果出现了“崇拜政治强人”的制度、“否定人性自私”并压抑市场经济的文化传统。
袁伟时在《迟到的文明》一书中,无不痛惜地写到,中国在现代文明中屡屡迟到的根本性原因有二:一是先天不足,二是后天选择路径错误——不断制造“政治完人”,并沉溺于“革命的叙事”,而疏于制度建设,最终导致中国不断陷入治乱循环的历史怪圈!
而在承认“人性弱点”与“不完美的人性”的西方,则发展出自由主义的理论体系——“承认人性自私”的市场经济,以及制衡权力、保障个人自由的现代政治体制。西方最终成功转型,进入现代文明。
“完人”曾国藩的诱惑为什么这么大?马立诚老师在《最近四十年中国社会思潮》一书中写到,因为基于承认人性不可改造的自由主义思潮,在中国是一个新道统——由于千百年文化基因的巨大差异,自由主义所崇尚的法治、平等、自由等价值观在当下仍然屡屡受挫!
《最近四十年中国社会思潮》书影(绝版、签名)
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根本差异,源于不同的人性观,并由此演化出不同的观念体系与社会思潮。
“曾国藩热“是一种”完人的诱惑“。然而,世界上完美的事物是少之又少的。正视人性,止于至善,以人的自由作为丈量文明的尺度。这才是破解袁伟时先生在《迟到的文明》一书中,开篇即提出的“叩问文明迟到的斯芬克斯之谜”的真正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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