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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C对谈 I 弗里兹杂志 I 里克力·提拉瓦尼不想成为焦点

M. Gluhaich PilarCorrias 柯芮斯画廊
2024-09-07



里克力·提拉瓦尼,《无题1990(旅行拖车)》[untitled 1999 (caravan)],1999,图片来源:里克力·提拉瓦尼档案库,柏林



里克力·提拉瓦尼不想成为焦点


撰文 • 马可·格鲁海克(Marko Gluhaich)


发表 • 弗里兹杂志,2023年9月27日



那个传奇故事的引子,是关于里克力·提拉瓦尼(Rirkrit Tiravanija)迟到了这件事。提拉瓦尼解释说,他要做好泰式炒河粉,用保鲜盒把食物运至在纽约鲍拉·艾伦画廊(Paula Allen Gallery)的他的个展里去,好让观众们能享受食物;但迟到的原因是:在唐人街买菜的过程实在是太耗时了。提拉瓦尼不得不在整个开幕期间一直在展览现场做饭,目睹他慌张烹调过程的友人们帮了忙,而其他感到困惑的观众以为他是负责开幕餐饮的人员。提拉瓦尼和朋友们在那天为许多人做了饭。这就是《无题(泰式炒河粉)》[untitled (pad thai),1990]的故事。



里克力·提拉瓦尼,《无题1990(泰式炒河粉)》[untitled 1990 (pad thai)],1990,图片来源:里克力·提拉瓦尼档案库,柏林



这就是为何我在今年七月驱车两个半小时前往纽约州汉考克镇叔叔兄弟餐厅画廊(Unclebrother,这是提拉瓦尼与盖文·布朗(Gavin Brown)合开的买卖)与提拉瓦尼会面时——他迟到了——而我觉得这饶有趣味。和煦的午后阳光下,艺术家普雷西斯·奥克亚蒙(Precious Okoyomon)在厨房里和几个帮手正在准备一条配有桃子和玫瑰的香烤羊腿,提拉瓦尼则在外头负责两种咖喱(青咖喱和玛莎曼咖喱)和两种饭(素米饭和海鲜香肠米饭)。手指先生(Mr. Fingers)的名曲《爱的谜团》(Mystery of Love,1985)在前身是汽车行的餐厅内回响(海绵招牌上仍可见“达布雷西亚汽车行”字样)。正对叔叔兄弟餐厅的,是临近商店的两个招牌:"Fuck Biden and fuck you for voting for him"(“去你的拜登,去你的拜登选民”),以及"Trump 2024: Fuck Your Feelings"(“特朗普2024:谁管你的感受。”)


等着提拉瓦尼的时候,我自告奋勇在厨房里打下手,负责剥虾。提拉瓦尼在对谈中坚称,叔叔兄弟不是餐厅,而是厨房——这的确能够准确地描述这介于餐厅和DIY烹饪作品之间的空间。奥克亚蒙的羊腿就放在外边两个冒烟的桶里;旁边的两个饭锅就放在直连煤气罐的炉子上。提拉瓦尼在开幕前一小时到了现场,马上开始烹调咖喱,并在随后的整个晚上守着他的米饭摊位。他把灰白头发扎成一个髻,穿着运动裤、厨师鞋,和从柏林高尔夫锦标赛(赛事组织者是艺术家好友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那得来的衬衫。



摄影:Marko Gluhaich



我向提拉瓦尼询问既然他常在世界各地巡回建立临时厨房,为什么又要建立一个长期运作的厨房。他提起了过客酒吧(Passerby),也就是盖文·布朗于1999年在位于纽约西15街的画廊隔壁开设的酒吧。这迪士高风格的酒吧对艺术界和时尚界的人们来说都是重要的据点,也曾是街区内蓝领人群的喝酒好去处。酒吧维持了八年后歇业。就在过客开张前,提拉瓦尼在盖文·布朗的画廊呈现了名为《无题 1999(明天可以闭嘴滚开了)》[untitled 1999 (tomorrow can shut up and go away), 1999]的作品。这件作品在1996年于科隆艺术协会美术馆(Kölnischer Kunstverein)首次展出,当时的作品标题为《无题 1996(明天就是另一天)》[untitled 1996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1996]。1999年的版本中有提拉瓦尼纽约东村公寓房间的胶合板微缩版本,可正常使用的自来水系统和煤气灶。与在科隆不同——当地劳动法要求展览空间一周最多只可营业六天——盖文·布朗的画廊在纽约展览的三个半月期间持续每日24小时开放。而正如在科隆一样,提拉瓦尼在纽约展览开幕后迅速离开了该地,认为作品的激活过程不需要他在场。对我谈起烹饪作品时,他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在《无题 1996(明天就是另一天)》的公寓环境中,观众们相对有礼地烹饪、小憩、举办生日派对;在《无题 1999(明天可以闭嘴滚开了)》中,有的观众在现场做爱、斗殴——尽管并没有发生什么真正严重的事情。布朗在2004年向《纽约客》杂志的采访者说:“艺术界是很有礼貌的。”


提拉瓦尼在1961年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的父亲是一名在当地泰国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他在童年时期四海为家:三岁随家人前往曼谷生活,七岁前往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后又在1970年返回曼谷。他在渥太华就读大学,一开始的专业是纪实摄影,后在艺术史课程上了解到杜尚(Marcel Duchamp)和马勒维奇(Kazimir Malevich)的作品后决定改变专业,转而学习纯艺术。在大学毕业后,他前去纽约参加惠特尼美术馆的独立研究项目。



里克力·提拉瓦尼,《无题1990(明天就是另一天)》[untitled 1996 (tomorrow is another day)],1996,图片来源:里克力·提拉瓦尼档案库,柏林



提拉瓦尼现于纽约、柏林及清迈等地生活,其创作的原则之一便是在各地巡回开展工作——这是他很重要却常被忽视的特质。早期作品《无题 1994(从巴拉哈斯到帕拉库埃略斯德哈拉马到托雷洪德亚尔多斯到圣费尔南多或科斯拉达到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untitled 1994 (from barajas to paracuellos de jarama to torrejon de ardoz to san fernando or coslada to reina sofia),1994]是为西班牙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博物馆创作的,作品中的元素包括提拉瓦尼从马德里机场到博物馆17公里路途中使用的自行车、为维持体力而准备的补给品,以及整段旅程的影像记录。“艺术总是和自我在某地的位置有关,”提拉瓦尼说,“因为我总是流离失所。哪儿也不是家,因为哪里都是家。”


对提拉瓦尼创作的批评,往往指向他的艺术推广了一种美好乌托邦式的世界观,却又不为这世界观建立自洽的政治理论。在近20年前,弗里兹杂志刊登了丹·福克斯(Dan Fox)的文章:“毫无疑问,提拉瓦尼的新嬉皮乐观主义(neo-hippie positivity)有点儿新世纪思想(New Age)的意思。”克莱尔·毕肖普(Claire Bishop)及尼古拉斯·布希欧(Nicolas Bourriaud)等评论家均曾集中质疑其作品貌似在推广的民主互动性(democratic interactivity)。布朗却笑着对我说:“提拉瓦尼有点施虐狂倾向。”布朗和提拉瓦尼不仅是叔叔兄弟餐厅的合伙人,也是后者在近三十年时间内长期相伴的亲密好友、合作者和画廊主。布朗如此回顾提拉瓦尼的早期关系美学作品:“这不仅和号召人们聚到一起有关:这也意味着让参与者获得一种心痒难受的状态。”提拉瓦尼在纽约303画廊呈现《无题(自由)》[untitled (free), 1992]时,布朗就在那工作;为了实行这件作品,提拉瓦尼把画廊办公室里的各类物品——包括桌子、文件柜和其他艺术家的作品等——全部搬入展览空间,然后在画廊办公室里煮咖喱。布朗回忆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情绪。人们都在说:‘他把我们的画廊怎么了?’里克力通过这种作品描绘他自己的不适感,描绘他在几乎全是白人的中产阶级艺术创作者/艺术爱好者/艺术观众群体中的他者性。


提拉瓦尼在芝加哥艺术学院攻读硕士学位时曾参观学院博物馆的亚洲收藏;来自泰国的文物给他留下了尤其深刻的印象。那些文物被标为“亚洲物件”(Asian objects),“就像是佛像和碗这样的物件。”在美术馆呈现这些物件时强调的审美价值和提拉瓦尼关注的使用价值之间,有一种显著的不和谐关系。提拉瓦尼指出:“对于我们来说,这些物件很重要,因为我们要使用它们。佛像是一个需要被‘使用’的物件,而不是一件雕塑作品;它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东西。它立在那里,并提醒着你,要去想想那些你自身继承了的哲学。



里克力·提拉瓦尼,《无题(自由)》[untitled (free)],1992,图片来源:纽约303画廊



提拉瓦尼在1993年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在1995年参加了惠特尼双年展,在1996年回到泰国,被奉为国际艺术巨星。“你知道的,”他对我说,“老虎·伍兹(Tiger Woods)有一半泰国血统,所以所有人都总在说他是泰国人。但是,尽管我真的是泰国人,他们总觉得我是假泰国人,是来自西方的。”在一次由东芝泰国公司组织的会议上,艺术家许龙才(Chalermchai Kositpipat)问提拉瓦尼:“如果我的妻子在家里炒了泰式河粉,那是艺术吗?”提拉瓦尼调笑地回应:“如果我被邀请去你家吃饭的话。”这个小故事揭示了关于提拉瓦尼艺术的常见错误观念:艺术家必须在场。


几周后,我和提拉瓦尼一同在纽约东村的汤普金斯广场遛他的狗。那是一个清晨,提拉瓦尼当时正在纽约准备本月于MoMA PS1美术馆开幕的回顾展“很多人(A Lot of People)”。布展过程出现了一个问题:其中一把用来炒河粉的电子锅坏了,而展览的策展人们想要用完全原装的设备来呈现作品。“我告诉他们,就买口新锅吧,”提拉瓦尼对我说。“同一口锅没有任何意义。更有意义的,是前来参与展览的人们。”在MoMA PS1美术馆的展览呈现了提拉瓦尼自1980年代末以来创作的雕塑、影像及绘画作品,以及5件关系美学式“戏剧”作品,包括“泰式炒粉”和“自由/静止”作品等。演员们将基于提拉瓦尼的“剧本”表演这些作品。观众可在展览现场品尝“预制”泰式炒河粉或咖喱,可在《无题 1993/2008(要跳舞吗)》[untitled 1993/2008 (shall we dance), 1993/2008]中与演员们一起跳舞,也可在《无题 2011(T恤,不是T恤)》[untitled 2011 (t- shirt, no t-shirt), 2011]中印制T恤。提拉瓦尼坚称:“你看不到原作;从来就没有原作。美术馆机构为这种作品重新厘定框架,将其视作是艺术教育的一部分。”与MoMA PS1展览同期开幕、在蒙特利尔PHI当代艺术基金会举办的展览“玩/耍(JOUEZ/PLAY)”将同时呈现两件于纽约展出的作品,他带着笑容告诉我:“这作品不像是什么在花瓶里的向日葵,只可在某一处见到。同一件作品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实行着非常不同的行动。”在提拉瓦尼的艺术实践信条和美术馆对艺术作品的期许之间,总有一种深刻的矛盾。在我们的对谈中,他强调能在美术馆经历的艺术体验总是在不断拓展的。



里克力·提拉瓦尼,《无题 1999(明天可以闭嘴滚开了)》[untitled 1999 (tomorrow can shut up and go away)],1999,图片来源:里克力·提拉瓦尼档案库,柏林



在2004年至2005年间,提拉瓦尼题为“回顾展(明天是美好的另一天)[A Retrospective (tomorrow is another fine day)]”的展览从鹿特丹博伊曼斯·凡·布宁根美术馆(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巡回展出至巴黎市立现代美术馆(Musée d’Art moderne de la Ville de Paris/ARC)。值得一提的是,展览中唯一展出的作品,就是近似作品原初呈现环境的空荡荡胶合板结构;提拉瓦尼和艺术家友人菲利普·帕雷诺(Philippe Parreno)撰写的语音导览内容描绘了作品的形态,而“魂灵”的声音另外也诵读了科幻小说家布鲁斯·斯特灵(Bruce Sterling)撰写的故事。提拉瓦尼的创作中满是无常。在烹饪作品完成后,他总是要收集所有厨余垃圾,告诉我:“我不想要留下任何东西。”


布朗告诉我,他认为“提拉瓦尼的作品痴迷于死亡。”他还强调,在提拉瓦尼刚来到北美之时,他必定是一个充满魅力、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的人——也就是创作了这些“乌托邦式”作品的人。但他也是一个在许多意义上无根(stateless)的人——他是外交官的儿子,而在友善的面貌之下又的确有某些不友善的特质。在今年早期于新加坡STPI画廊举办的“我们不能辨认我们看不见的事物(We Don’t Recognise What We Don’t See)”展览中(展览策展人是提拉瓦尼的另一位长期合作伙伴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提拉瓦尼呈现了《无题 2020 静物》[untitled 2020 nature morte,2023],通过20张铝板纪念已经灭绝了的生物。奥布里斯特在那次展览上回忆起与提拉瓦尼的一次对话:两人在玩要当什么动物的游戏,而提拉瓦尼要当果蝇。在我和提拉瓦尼的交流中,我要求他解释为什么要当果蝇,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短暂的生命周期。”



我总是流离失所。

哪儿都不是家,因为哪里都是家。

—— 里克力·提拉瓦尼



叔叔兄弟开张时,汉考克本地居民和来自纽约的艺术界人物迅速在门口排起了长队。人们在店附近热闹地徘徊,喝着葡萄酒和帕洛玛鸡尾酒,等着厨房叫号。提拉瓦尼就站在米饭摊位前,旁边还有一位帮手,他们不断递出一碟又一碟菜品。食物很美味;咖喱很辛辣。夜幕降临,大部分本地居民都离开了,而纽约来客们还在盘旋,有人拿出了果冻伏特加鸡尾酒,还有人去宾夕法尼亚州带了点廉价烟火回来。人们聚集在离叔叔兄弟不远处特拉华河河畔。“人们觉得,我一定要被众星捧月般对待,”坐在酒杯旁的提拉瓦尼一边刮锅巴一边和我说。“但我试着不去成为事件的中心。”在叔叔兄弟那,你能意识到这件事:你带着“谁才是老大”的疑问来到叔叔兄弟;而在离开的时候,你能意识到每个人都曾参与其中。



里克力·提拉瓦尼,无日期。图片来源:STPI - 创意工坊及画廊,新加坡;摄影:Toni Cuhadi



作为纽约州的一部分,汉考克是那种绝对支持特朗普、极端倾向共和党、经济水平低下的区域。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当代艺术画廊或临时厨房的忠实受众。然而,野餐凳子上坐满了人,当地居民都在排队等着吃泰国咖喱。“我不理解,为什么在人类文明的这个阶段,我们未能更好地理解彼此,”提拉瓦尼对我说。“人们在害怕:如果遭遇了差异,差异将改变他们。这是因为,他们不理解自身。对于我来说,对自我保有意识,就是对这件事保有意识:我可能正身处混乱之中,并且,我能够维系自身。”




本文首次发表于弗里兹杂志(Frieze)238号刊,题为《侧写:里克力·提拉瓦尼》(Profile: Rirkrit Tiravanija)。“里克力·提拉瓦尼:很多人(Rirkrit Tiravanija: A LOT OF PEOPLE)”展览已于纽约MoMA PS1美术馆开幕,将持续展出至2024年3月4日。


本文作者马可·格鲁海克是弗里兹杂志的助理编辑,于纽约生活。




里克力·提拉瓦尼


里克力·提拉瓦尼(1961年生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被广泛认为是其世代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通过结合传统艺术物件制作、行为表演、教学手段及其他公共活动和社会实践手段,提拉瓦尼的艺术实践打破了当代艺术基于创作媒介及手段划分类别的传统。提拉瓦尼曾于多伦多安大略艺术学院、Banff中心艺术学院、芝加哥艺术学院学习,并曾参加纽约惠特尼独立进修计划。提拉瓦尼在世界各地重要美术馆及画廊举办展览,作品曾于2021年2022年北京画廊周呈现。其艺术生涯中最大的回顾性个展已于近日在纽约MOMA PS1开幕其它展览包括:MOMA PS1,纽约(2023);艺术家之家美术馆,慕尼黑(2023)斯托比克文化中心,比利时(2022)赫尔辛基双年展(2021)LUMA阿尔勒,法国(2021)伦敦当代艺术中心(2019);赫希洪博物馆和雕塑园,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华盛顿(2019);新加坡国家美术馆(2018);Museumplein艺术广场,阿姆斯特丹(2016);YBCA艺术中心,旧金山(2015);沃斯堡现代艺术博物馆,沃斯堡,德克萨斯(2014);公园大道军械库,纽约(2013);Bonnierskonsthall当代艺术博物馆,斯德哥尔摩(2011);比勒菲尔德艺术中心(2010);巴黎市立美术馆(2005);Museum Bojmans Van Beuningen美术馆,鹿特丹(2004);清迈大学艺术博物馆(2004);Astrup Fearnley现代艺术博物馆,奥斯陆(2002);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1999),及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1997)。提拉瓦尼曾荣获世界各地众多重要艺术机构颁发的奖项,包括日本直岛Benesse美术馆奖项,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Lucelia艺术家奖项,纽约所罗门·古根海姆美术馆Hugo Boss奖项,以及Absolut艺术大奖等。里克力·提拉瓦尼在哥伦比亚大学视觉艺术学院担任教职,是艺术组织Utopia Station的核心成员之一。此外,提拉瓦尼还担任泰国清迈The Land Foundation教育-生态项目主席一职。他也是曼谷替代艺术空间VER的成员之一,并长期于当地进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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