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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凌云:为何我们粗暴的对待生活 | 造就

2016-10-16 造就 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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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凌云景德镇陶瓷大学副教授陶瓷艺术家
从我进大学读陶瓷专业到现在已经有20年了,时间真的是很可怕。
我在读书的时候特别不喜欢陶瓷,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在景德镇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任何一件作品可以引起我的兴趣。
 

满街充斥的是单调乏味的瓷瓶、瓷板,有的像清代、有的像明代,还有像元代的,唯独没有现代的。




后来我去了美国,在美国,惊讶地发现美国陶艺家做作品的方式跟景德镇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用很自由的手法让泥土自由的展现。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泥土有很多种可能性。 我是在学习陶瓷很多年之后,发现泥土和人性是相通的:泥土的柔软可塑性以及脆弱,其实都和人性一致。

我在上课的时候,常常会对学生说:“你们怎么样对待泥土,泥土就会怎样回报你们。” 这就好像你们年轻人谈恋爱一样,如果你们对你们的另外一方特别的忽视、特别的冷漠,那么另一方一定会呈现出不好的状态给你们。 

在美国时,有一天一个美国的朋友,他穿一件T恤,T恤上面印了一行字:


clay is everything。泥土是一切。


我们想一下,泥土真的是一切吗?世间万物都从泥土中生发,最终又回到泥土。

当时我被这句话点亮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特别尊重并且喜爱由泥土生成的陶瓷。



张凌云陶艺作品


去年我在北京做了一个个展,展览的题目就叫做《泥土是一切》。


最近几年,我更加集中注意力在器皿的创作上,这些是我在北京展览时候的器皿,这些是青花,大家都知道,景德镇是因为青花名扬世界的。
青花在景德镇,从元代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现在当我画青花的时候,我更愿意用抽象的装饰纹样把它画杯子或者是其它器皿上。 2011年第一次去日本,因为我有两件作品入选金泽21世纪美术馆的世界三年展。

当时在日本,我就发现日本人尊重陶瓷的态度,跟我们不一样,跟我们这个陶瓷母国的人不一样。



在日本,陶瓷器皿已经充满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不管是在东京最豪华、最大的饭店里,还是在京都附近的小镇信乐町的简朴小饭店里,都在使用着特别具备美感的陶瓷器皿。


通常是进入店里,服务人员就会端来一个大盘子,里面会有形态各异、质感各异的杯子,是用来让客人喝清酒或者是喝茶的。
每当此时,我都会特别兴奋,总是试图要从中挑选最美的那一个,同时我也认为,这种方法是对客人审美能力的一种考验。 

日本民艺学家柳宗悦先生说:粗糙的物品容易引起人们粗暴对待生活的态度。
我觉得这句话是对器皿精神最完美的一个解释。 我们想一想,器皿是除了家人之外,与我们时间相处最久的物件对不对?一日三餐我们都要用到器皿,那么器皿一定会给我们的性情带来影响。
我其实去年曾经拜访过一位我们中国特别著名的一个当代艺术家,我从小就很崇拜他。

当时我去他家,看到他竟然是用这样的器皿。



我当时很惊讶,就对他说,“我没有想到您用这样的器皿,我的心都凉了”。然后他也说,“这真的是很难看,但在国内买不到好看的器皿。” 我在家里,会用我自己做的器皿,也用日本朋友的作品或者是从全世界淘来的。
自从我用上好看的器皿,我就会觉得我特别喜欢做饭,特别喜欢洗碗,我还特别喜欢生活中的每一天,当我看到好看的器皿的时候,我的心灵就会特别愉悦。 

为什么我会特别爱洗碗呢?当水冲下来的时候,冲在器物的表面,它会呈现出与平时不一样的面貌,又是另外一种好看。




我的姐姐是一个理科生,注册会计师,有一天她去我家,看到我用的日本柴窑烧的器皿,就对我说,“这太难看了,怎么会有人用它?”

 对她,我特别难解释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
对于我来说,器皿的美应该不是指漂亮,漂亮从字面上来说是徒有其表;器皿的美,应该是经过生命挣扎之后呈现出的美好状态。
一件陶瓷器皿,从泥土到成型到干燥到施釉到烧成,这期间经历的坎坷堪比人生。 最近这些年我去了世界上很多国家,认识了很多优秀的陶艺家,我很愿意和大家分享这些优秀陶艺家的故事。

小路光男,日本人,悉尼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他年轻时从日本到了澳洲。
他是日本现代陶艺先驱八木一夫的第一个学生,悉尼最著名的Azuma日式餐厅的盘子是小路老师的作品,日本皇太子造访澳洲时,Azuma餐厅特别邀小路老师做了一套器皿。 在小路光男老师家吃晚餐时,特别于器物和食物的搭配得美好。

离开时,我对他说,特别感谢您如此美丽的晚餐。


他说,这没什么,我们家平时就是这样吃饭,下次你来悉尼住在我家,我天天做这样的饭菜给你吃。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样的美食和美系的搭配已经成为他的生活的一个部分了。 器皿可以反映一个人或者是一个家庭的日常生活,并且器皿也可以反映使用者的自身。
正如海德格尔说,一个人持有的东西是他人格的部分呈现。
 我还想再和大家分享几位日本的年轻的陶艺家。

小岛修,最近这些年,他获得国际上很多国际陶艺大赛的大奖,但是所谓曲高和寡,他的生活其实很贫困。
但是又不愿意去做那些能够迎合大众口味的作品,所以他只好在面包店打工。

有一天在他的家里,我看到他3岁的儿子在用一个质感粗粝的柴窑烧的盘子在吃一块蛋糕。
当时我就在想,美的教育其实是无声无息的,这样的小孩,他从小就知道什么是美的器皿。


石山哲也,他是日本年轻陶艺家中举足轻重的一位,他的故事特别有趣。
他的父母是极端的基督徒,在石山哲也小时候时候,就告诉他,这个地球就要毁灭了,人类就要完蛋了,上帝就会来接我们去天堂了,所以不用努力,不用勤奋,也不用学习。 然后石山哲也,就从小学到玩到高中,每天都在玩,从来不学习,那么等他高中毕业,他自然考不上大学,所以他只好去做了一个林木修剪匠人。

他非常喜欢陶瓷器皿,花很多钱去买陶瓷器皿,有一天他就问自己,也许我可以去试着来做,然后他这一试下去不得了。 经过了10年的功夫,他成了日本实力派的陶艺家。
我相信在这10年里面,他一定有很多的艰辛,但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他听信了父母的那套言论,没有读书,没有读大学。
所以他现在去拜访父母时,会用很挑衅的语气问父母,“地球什么时候毁灭呀?”,然后他的爸爸妈妈总是说快了,快了,就快了。

泽清嗣是日本材窑烧的代表人物,今年大概已经有70多岁了。
他使用的泥土是自己从山上采来再重新配置,土质极其粗粝,我曾用他的陶土拉坯,还未成型,手指就被磨出血了。
他通常做大型的作品,有的作品高达3米,但是有一天在陶艺之森的工作室,我看到他在做一个杯子,先拉坯,再手塑,慢慢调整杯子的轮廓线,一个杯子竟用了三十分钟完成。

我以为这是一种对泥土对器皿的敬畏精神。




器皿关乎生活,一个时代的日用器皿能见证这个时代文明发展的高度。

 中国陶瓷器皿在经历过宋代的优雅,元代的敦厚,明代的多彩,清代的精致,到了今天突然面貌麻木,尽管这种现象看上去令人沮丧不安,但实际上这个时段是中国陶瓷史上最令人期待的时段。

正是由于审美及创作上的空白,才导致空间是如此的巨大,未知的领域远比已知的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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