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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特供】李零 | 送鼠迎牛

保马 2024-03-13


编者按:又至一年除夕时!这是保马推送“除夕特稿”的第六个年头了,感谢读者朋友们的真诚陪伴,是你们,让保马有了不断前行的动力!这一年,保马依然一日不断,勤恳推送,选读各类学术文章、参与各种时事讨论、推介各式新鲜图书;这一年,既有风云突变,又有砥砺前行,让人思绪无边,万语千言,言犹不及!保马除夕特别推送的《送鼠迎牛》,是李零老师为他的贺岁新书《十二生肖中国年》做的讲座。李零老师开场谈了鼠年这一年的感受,接着从考古和文明史角度介绍了十二生肖。“十二生肖中国年”形象地来说,就是悬挂在我们中国人头上的大钟,挂在天上的大钟,指针是北斗,斗转星移,一年又一年。十二年如十二小时,一点是鼠,两点是牛……十二点是猪,是为中国年。在讲座交流中,李零老师和袁靖老师还围绕动物考古,谈“鼠”论“牛”,让人打开眼界。值此送鼠迎牛之际,这篇讲稿应景读来,让人辞旧迎新,心生喜悦。


此文原刊于“三联书店三联书情”公众号,感谢李零老师对保马的大力支持!祝大家新年快乐!牛年更牛!



【休刊公告】

保马按照惯例新年休刊七天(初一至初七),回见。


送鼠迎牛——我的贺岁书


嘉宾 | 李零 袁靖

时间 | 2021.1.17

地点 | 北京三联韬奋书店





李零大家下午好!今天三联书店安排我来介绍我自己的这本书,但是更重要的,这本书是给大家的一个贺年的礼物。大家都知道电影有贺岁片,但是好像还没有什么贺岁书,《十二生肖中国年》就是贺岁书。这是去年(2020)写的,从封面大家可以看到,除了题目以外,我画了一个十二生肖的大钟,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钟上都有自己的位置,而且这个大钟转不了多少圈,我们的一辈子就过完了。



刚刚过去的这一年,将以“新冠、特朗普年”载入史册。去年的开头就是新冠肺炎的全球大流行,到这个月20号,美国的特朗普就要下台了。中国古代有一种纪年方式叫做大事纪年,如果用大事纪年来记的话,去年最突出的就是这两件事情。过去的这一年,让人思绪万千,五味杂陈。怎么说呢?总之有一个感想就是,这个世界有病,这是一个简单事实,确实这一年就是以“有病”载入史册的。


过去太史公司马迁在《货殖列传》里说过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自有文明史以来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一句话。这句话实际上是出自《太公六韬》,用一个更通俗的说法,我们这个世界的病是个什么呢?就是文明病。我用十个字来概括:要钱不要命,顾头不顾腚。


1983年时候,三联书店出过一本书,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那个时候各个单位还组织大家看电影《第三次浪潮》。电影里面说,大人都在家里上班,小孩都在家上学,任何扎堆的事都没有了,不但告别革命,就连足球都没有了——扎堆的体育活动都没有了。当时我根本就不信这个事。大家都在家里面,究竟你是在办公呢还是在睡觉呢?老板会同意吗?所以我不相信。想不到去年所发生的事,眼前还真是这个样子。这种生活对我来说倒是比较习惯,因为我长期以来就是猫在家里写作,写作是不需要扎堆的。所以这段疫情期间,我的生活就是读书,主要是读两类书,一类是考古学史,这是主要的,另一类就是跟动物有关的。我写作的时候是需要一些调味品的,要不然只读一种书,有时候太累。我当作调味品就写了这本《十二生肖中国年》,是想把它当做礼物,过年了送给大家。新年里希望新冠早日结束,生活重归正轨。但问题是,什么是生活的正轨呢?我们以往的生活正常吗?是不是等过一段,这个疫情结束,我们就又开始热闹起来了?那么会不会又有新的疫病发生?所以去年这一年是值得反思的一年,特别是这个病和特朗普所造成的政治影响,恐怕是全球性的。


所以我说“环球同此凉热”,太值得反省了。


李零丨环球同此凉热(“保马”注释版)

(点击可以查看2015年在保马发布的《环球同此凉热》)


大家在这段时间都很闷,有各种打发日子的办法。我呢,主要是读书。我经常说的就是:“何以解忧,唯有读书。”疫情让我想起几件事来,一个是浮士德,永不满足的浮士德,他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呢?人跟魔鬼打赌,最后人输了。另一件事就是马拉多纳死了,而且离现在非常近,就在11月25日。我小的时候是一个足球迷,现在很多球我不看了,只看世界杯,连欧冠我都不一定看。有一回我的一个学生就说:“唉呀,我的老师很保守,他喜欢的都是什么人呢?都是像什么马拉多纳呀、罗马里奥啊、斯托伊奇科夫这一号人。”这不是足球的主流。什么是足球的主流?足球和电影现在已经逐渐变成了一种工业。有人说,服从、速度、力量和毫无想象力,这就是全球化给足球注入的模式。其实这也牵涉我们各种各样有创造性的活动。刚才我已经说了,在《第三次浪潮》中说足球消亡了,事实上我们看到足球并没有消亡,消亡的是什么呢?是马拉多纳式的足球,这种有天才气的足球,这种不完美的足球——这是一点联想。


马拉多纳


这一段我主要读的书是读考古学史。什么是考古学?袁靖老师是科技考古的代表人物,下面可以听他多多讲一讲。有人说,考古学属于历史学,特别是在我们国家;一些美国考古学家则说考古学除了是人类学,什么都不是;还有一种说法,是戴维·克拉克说的:“考古学就是考古学就是考古学。”意思是,考古是有自己独特特点的一门学科,他其实是模仿格特鲁德·斯泰因的诗句(这是别人告诉我的):“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


戴维·克拉克还写过《考古学:失去纯洁性》,其实也可以翻译成《考古学失去童真》,他说:“考古学学科意识的扩展是以学科纯洁性的丧失为代价的。”这个说法实际上源自圣经,是说人类终究会走出伊甸园,考古学就是研究人类是怎么走出伊甸园的。柴尔德是20世纪上半叶最著名的考古学家,他研究这个问题,他研究人类的“来龙”,马克思研究“去脉”——他们研究的其实是同一个问题。我们要想知道什么是伊甸园,最好到古脊椎动物和古人类研究所去看看,到周口店、自然博物馆、植物园、古动物博物馆去看看,那就是伊甸园。


所以动物问题跟考古是有很大关系的。过去我开玩笑,说很想写一本书叫“畜牲人类学”,因为我们不但曾经生活在动物界,而且后来我们把动物界造了,变成一种“人化”的动物世界。动物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可以照见人类自身。其实我们谈论动物的时候,都是在我们人类视角下来谈论它们。这是我前面想说的几句话。



唐韩滉五牛图卷


关于十二生肖,在这本书里面都写了,今天也不想占用大家太多的时间,只是谈几个有关的问题。


一个问题就是,十二生肖是从哪些动物里选出来的?起码中国的动物有很多都有资格入选,大家也可以想一想,假如我们是古人的话,你可能不一定选这十二种动物,但是为什么最后中国人以这十二种动物作为我们那个大钟上的指针的标志物?过去我曾经以为,三十六禽是十二生肖的扩大,现在看来不是,从出土的竹简里看,十二生肖是从很多很多动物里选出来的,三十六禽也是选出来的。


海昏侯墓竹简《易占·晋卦》


有一个最新的考古发现,海昏侯墓竹简,最近北大出了一本论文集讲这个。其中我是做《易占》,大家可以看这个照片,里面是《易占·晋卦》,晋卦属于《易经·下经》第五卦,最后写:“中秋虎吉春凶”。其实每一个卦都是配着动物的,有的时候一卦还不止一种动物,所以六十四卦总共有很多动物,里面有一些动物在我们想象中根本不会入选,比如说各种虫子,什么蟑螂、蜈蚣啊。所以我们知道,古人是从很大范围的动物里面把十二生肖选出来的。下面简单地说一下十二生肖可能入选的一些情况。


首先我们知道这十二种动物里面,有六种是“六畜”,大家最熟悉,是我们家养的。还有六种是野生动物,其中有一种野生动物变成了想象的动物,就是龙,其实它显然也是野生动物。所以十二生肖中一半一半,我们选的很好,选了一半野生动物,一半家养动物。


野生动物之一:鼠(鼠属:地下王国鼠为大)


第一个动物就是老鼠了。在《尔雅》里面,把兽基本上分成两类,一类是地上的,一类是地下的,地下王国主要就是老鼠。《尔雅·释兽》中一类是寓属,一类是鼠属,地下的全部叫鼠属。所以鼠是一种很重要的动物,而且六十甲子是从它开头的。我在书里讨论它很多,但我最感兴趣的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因为六七十年代那些考古大发现全是深挖洞挖出来的。


六畜之一:牛(食草动物牛为大)


再看牛。我们平常说的犀牛并不是牛,从动物进化谱系上看,犀牛反而是跟马比较接近。我们中国真正的牛有好几种,就是黄牛、水牛、牦牛、瘤牛,在书里面都讲到了。牛是六畜之一,照理来说,六畜是马、牛、羊、鸡、犬、豕,马应该排在前头,但是马是和游牧民族、草原地区的关系更大,对于我们以农业、种植业为主的民族来说,牛是最重要的。它放在六畜第一位,还是很有意思的。


野生动物之二:虎(食肉动物虎为大)


食肉动物里在中国以虎为大。在欧亚大陆的整个生态分布中,西边是狮子的天下,东边是老虎的天下。老虎有九个亚种,基本上围绕着中国,都在中国和中国周边,所以它是欧亚大陆东部最有特色的动物。这种动物在中国非常重要,中国的艺术纹饰里最重要的是龙、凤、虎,虎在中国人心目中也是非常重要的。我的书里有点心得的是对虎纹的讨论,这跟考古学关系比较大。


野生动物之三:兔


兔子也是野生动物,在中国的一些壁画上,太阳里面一定有金乌,月亮里面有玉兔和蟾蜍,而且还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嫦娥,一个是吴刚。嫦娥经常让我浮想联翩的是有人说过的一句话(给我的印象非常深):“我得到了天空,却失去了土地。”广寒宫里面冷冷清清的,那个地方白天很热啊,夜里很凉。在我的书里也讲到了,我自己的书房是叫“待兔轩”。我的学生不是说我很保守吗,我确实是经常守株待兔,书里面就有一个我自己守株待兔的故事。


瑞兽:龙(原形是鳄鱼)


野生动物中有一种变成了想象的动物,中国把想象的动物叫做瑞兽,中国古代的动物分类学有所谓“羽、毛、鳞、介、蠃”五虫,五虫里面为首的那个就是所谓“灵”。龙、凤、龟、麟是四个为首瑞兽,还有一个为首的就是我们人,人是蠃(或倮)虫之首,蠃虫就是赤裸无毛的意思——古人居然把我们人和肉虫子归为一类。而且人是所谓“众灵之首”,人在五灵之中也是最高的,我们到现在还把猿、猴、人等称为灵长目——众灵之长,确实我们也是整个生物食物链最顶端的动物。


龙在中国文化里太重要了,这是我们说不尽的一个话题。龙和铜器上的饕餮纹,都是什么?其实就是鳄鱼的想象的形象。对于考古来说,饕餮纹是大家经常讨论的一个问题,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说饕餮纹就是以鳄鱼为原型的。因为鳄鱼很贪吃,什么东西都往肚子里吞,消化能力也很强,所以我们把美食家叫老饕,老饕就是像鳄鱼一样。较早期的龙的形象可以从扶风海家的铜爬龙看出来,它应该是一件青铜器的扳手——器鋬。器鋬这么大,那这个青铜器应该是非常大的。这是最形象的龙的形象,因为它正好和甲骨文里面的“龙”字非常像。


龙的标准形象:颐和园仁寿殿前的铜龙


当然我们比较熟悉的龙的形象是W形的,古人叫“三停”,就是身体转三个弯的这种龙。这是颐和园仁寿殿前的铜龙,应该说是一个标准的龙的形象,跟刚才看到的已经有所不同。那么龙的原型是什么呢——就是很大的鳄鱼,像这个鳄鱼还不是最大的,已经有4.57米长(津巴布韦发现的大鳄),目前我们能看到最大的鳄鱼是6.17米(洛龙)。但是鳄鱼在地球上已经生活了上亿年,它和它的原型又有所不同。大家可以看到现在存世的最大的鳄鱼(洛龙),也就是这幅图中最小的那个。从出土化石看到的鳄鱼长达8米到11.65米,非常的长啊,旁边有一个人,你可以看到它跟这个人相比有多大。



上为洛龙(Lolong),长6.17米。

中为恐鳄(Deinosuchus riograndensis),长10米(后修正为8米)。

下为帝鳄(Sarcosuchus imperator),长11.65米。


大家一般想,鳄鱼都是南方的,北方好像没有鳄鱼似的,是吧?但是现在考古出土发现越来越多,比如这就是石峁遗址出土的鳄鱼骨板,另外在王因遗址、陶寺等等,我们北方很多地方都出鳄鱼骨板,古人还经常用鳄鱼皮制作鼉鼓,所以在铜器里也提到用鳄鱼皮做的鼓。



蛇,也是一种野生动物。当然这个蛇比较夸张(汉代蛇形镂空铜器),牙太多了,蛇没有这么多的牙。蛇呢,我们平常就说它是小龙,它确实跟龙有关系。在西方的语言里一说起蜥蜴,就是龙。所谓“恐龙”,实际上是日本人翻译的,它原来的意思就是“恐怖的蜥蜴”。蛇也是龙的一个原型,十二生肖里龙之后就是蛇,我们古人也经常是“龙蛇”并称的。


下面就是六畜的第二种,马。中国有马,但是最神奇的马是所谓天马,古人说:“天马出西极,神龙不能追。”马这种动物跟草原民族关系更大,而且跟战争关系更大。我曾经把它叫做一种国际动物,这种国际动物实际上属于战争文化,是随着战争播散于整个世界上的。


六畜之二:马


大家可以看到这是甘肃武威擂台出土的马,我们现在旅游标志的那个马、马踏飞燕的马也是这样的,它的特点就是头上有一个装饰的东西。这非常有意思,因为在伊朗,帝王的陵墓底下萨珊时期的浮雕,比如霍尔木兹二世的《克敌图》(这就是战争文化),霍尔木兹二世骑着匹马,一枪把对方从马上戳下来——这个马的形象,可以看见霍尔木兹二世的马的头上,恰好就是擂台铜马头上的那个装饰物。



六畜的第三种是羊。我书里对羊也有很多讨论,但是我觉得跟我们关系最密切的首先是吃——“鲜”字,一边是鱼一边是羊,就是最好吃的东西。我是很喜欢吃羊肉,南方认为鱼最好吃,北方人喜欢吃羊。所以羊对我们来说和六畜里的马、牛不一样,羊就是让我们吃的。在匈奴的文物中,当卢和马珂上面,就是腰带上和额头上的装饰的东西里面,经常有这种独角的羊。我们在蒙古国的匈奴遗址出土的东西上多次发现,实际上我们汉族也做这个,像这是海昏侯墓出土的,到底应该叫马珂还是当卢呢,按唐代,比较圆一点的是在这个额头上的,长条的就是系的腰带和胸带上的。



野生动物的第五种是猿或者猴。猿是中国文学里描写的非常多的,高罗佩写了一部《长臂猿考》,他自己有个花园,里面就养长臂猿,还把它的声音的录制成唱片。他的《长臂猿考》原书一打开,后面有一个纸袋,里面就插着猿鸣的唱片。猿在中国的文学里面描写很多,中国文人为什么喜欢猿呢?因为它最像文人的理想,就是隐士。其实猿是怕人,后来越来越往南退缩,最后退到东南亚去了。


野生动物之五:猿或猴


猴和猿不一样,猴比较能够跟人搞好关系。但是它跟人搞好关系,不是跟人亲近,它主要是瞅着你手里有什么吃的东西它去拿。所以猿和猴在这一点上就不太一样。因为猴跟人有点关系,人就用它做这个猴戏什么的,很能闹腾,最后猴就变成了一个重要的文学形象,孙悟空。我开玩笑说,孙悟空是中国的自由神,这是我从小就非常喜欢的一个文学形象。


六畜的第四种是鸡,在十二生肖里没有选什么鸟,唯一选的就是鸡。按照我们说的鳞虫,生肖已经选了龙啊蛇啊,但是没选鱼,鱼和爬行动物都属于鳞虫,我们还可以想一下为什么古人不选鱼?


六畜之四:鸡(羽虫)


六畜第五种是犬或者狗,在出土的日书里讲十二生肖的时候,经常叫犬,并不叫狗。那么在古人的概念里犬和狗的区别到底是什么?王世襄先生说,《说文解字》里说犬是“狗之有悬蹄者也”,所以他认为犬在后腿上比狗多长出两个“撩儿”。但是我们仔细读《说文解字》的话,应该知道狗是专称,犬是全称,实际上它们的区别是大狗和小狗,小狗才能够叫狗。就像小的马叫马驹,实际上它也是从“句(勾)”得声的。《尔雅》里面也讲了,小老虎、小豹子都叫做“狗”,意思就是小的兽。这个图中的狗(汉代绿釉陶小狗)是真正名副其实的狗,我们现在就喜欢叫“狗狗(puppy)”。


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现象,世界各国都用狮子看门,这是西方文化,不是中国的,中国没有狮子。但是从战国以来,中国已经听说了狮子,汉代以来外国进贡狮子,所以中国就逐渐熟悉了狮子,有狮子舞和用狮子看门。狮子虽然被中国化了,但是根本不是中国的东西。而且看门狮子的发展是逐渐的“狗化”,从古埃及就已经开始了,把狮子做得越来越像狗,或者越来越像猫。大家都知道狗主要是看门的,现在让狮子看门,就把它做的越来越像狗。而且我们现在到故宫或者颐和园去看,那儿的狮子都是烫发的、卷发的,就像狗似的,这就是狮子的“狗化”。看门狮子的文化又传到日本,传到越南,在日本就叫狛犬,狛犬就是高丽犬,其实是先传中国,之后传到朝鲜半岛,从朝鲜半岛再传日本,所谓狛犬就是朝鲜的狗,实际上是狮子。这是狗文化里一个很重要的现象。


六畜之五:犬或狗


另外,以前我写过一篇杂文《大营子娃娃小营子狗》,这是在内蒙农村里我们的贫下中农老师教给我的一句话,意思是,娃娃是大村子里的厉害,狗是小村子里的厉害,它越见不着人越凶。我就养过一只小营子狗。


六畜之六:豕或猪


最后一种就是猪了,它也有两个叫法,一个是豕一个是猪。豕是野猪,它代表猪的原型,而猪是家猪,这是它们的一个基本区别。猪这个字,与“潴留”有关系,古人把水潭、脏水、污水,叫做潴,一些湖水也可以叫潴。因为猪在古代生活在屎尿之中,所以把它叫猪。野猪是不会生活在屎尿之中的,只有家猪叫猪,所以它还跟中国原来的厕所有关,跟溷或者厕有关。我在书里也做了一些讨论。


十二生肖在我们中国,是汉族、汉地流行的文化,但它传播的范围非常广。北大的林梅村老师以前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就是讲十二生肖的传播范围。它不仅见于古代说的西域三十六国,就是丝绸之路跟我们国家关系最密切的中亚古国,包括印度、楼兰、疏勒、于阗、龟兹、焉耆、粟特等等,这些古国都流行十二生肖,而且在东南亚,像越南、老挝、柬埔寨、缅甸,以及日本,还有中国古民族文字中,像突厥文、回鹘文、蒙古文、藏文、彝文等等,里面都有十二生肖,但是不一定用汉字的读音,有的也用了别的动物,但是那个系统是十二生肖。因为他们的语言跟梵文等其他语言关系比较密切,所以有一些是梵文的词汇、或突厥文的词汇、或蒙古语的词汇,但是几乎可以说,欧亚大陆东半部都是十二生肖传播的范围。


现在年轻人喜欢讲西方的黄道十二宫(星座),不讲咱们自己的十二生肖。实际上这两者的功能有一些相似,但是它们属于不同的天文体系。十二生肖跟天文有很大关系,跟历法也有很大的关系。中国和西方是半分天下,欧亚大陆的西边是黄道十二宫,东边就是中国十二生肖的天下。


1992年美国印的邮票


近年来十二生肖传播的非常广,比如说这是1992年美国印的邮票,在美国的博物馆里也有十二生肖的展览,十二生肖是我国最具世界影响力的文化现象之一,我想这并不是夸大。上面我把十二生肖浮光掠影地讲了一下,大家还可以看书,书里面讨论的问题更多一些。


阴历鼠年还没有过去,我们预祝牛年能够大吉。我不希望疫情带来的文明病重新复发,希望大家能够过一种更加文明的生活!预祝新春快乐,谢谢大家!



送鼠迎牛


| 讨 | 论 | 


袁靖:李零老师给我们做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讲演。我是李零老师的粉丝,他的书我都要读,对这一本《十二生肖中国年》我特别关注。李老师在这本书里讲十二生肖,十二生肖就是十二种动物,我特别关注因为我是做动物考古研究的,研究考古遗址出土的动物遗存——被古人利用过的动物,吃它们的肉,敲骨吸髓,然后废弃;或者是利用动物祭祀、随葬,埋藏在古代的墓葬里或特定的地方,那些动物可能是比较完整的。


李零老师讲到的这十二生肖十二种动物,在我几十年的研究生涯中,除了龙没发现,剩下的十一种在考古遗址里都出土,当然出的最多的还是家养动物,就是刚才说的六畜。今天的题目是“送鼠迎牛”,鼠年还没过去,牛年马上要来了。那就先说说鼠,我想到了河北的满城汉墓。


满城汉墓是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夫妇的墓,这里边就发现老鼠,特别有意思的是在刘胜墓里发现了两个陶瓮,就是这个图,大罐子。这里有岩松鼠,发现的两个陶瓮中每个陶瓮里出130只,加起来就是260只。除了陶瓮的岩松鼠以外,在陶罐里还有褐家鼠、还有社鼠,都是几十、几十地出,而且一对陶罐中鼠的数量都差不多。在刘胜夫人窦绾墓里的陶罐,没有出岩松鼠,但是出了褐家鼠,出了社鼠。当时发掘的时候请了动物学家做鉴定,这个鉴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们写报告的时候说,刘胜夫妇喜欢吃这些小动物,所以死了以后作为随葬就把这些鼠跟他们埋在一起了。但是想着总觉得比较奇怪,文献里没有吃鼠的记载,我们在其他地方也没发现过这种现象。



满城汉墓陶瓮里的鼠骨


还有一种说法,老鼠是后来钻进去的,不是当时埋的。当时陶瓮、陶罐里边放的可能是粮食,葬在里边了,老鼠后来钻进去吃,吃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就死在里边了。这又是一种解释。但有一点不太好理解,老鼠很多,生殖也很快,但是岩松鼠一年只繁殖一次,有这么多岩松鼠在墓里边,而且两个陶瓮里的数量也差不多,这就不太好理解是个偶然的现象了。所以,不得其解。去年是鼠年,我在《中国文物报》上做一个专版写鼠(这几年谈生肖每年都写一版),去年我就把这个写进去,当然也是作为问题提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李老师您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李零:我也觉得是人为的,可能是(随葬时)准备好的。


袁靖:动物考古学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后,我们一直在努力做,培养的学生队伍也越来越大。考古遗址里面现在只要出动物,尤其是有这种发现,我们马上就到现场了。所以记录都比较原始,当时出土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记录就是什么样子。但是满城汉墓发掘的时候(1968年),情况就不怎么清楚了。也就是不清楚从发现一直到动物学家去做鉴定,这个过程中到底是什么情况。假如是把老鼠放进墓里的,作为随葬,可能摆的会比较规矩。我们看骨头的形状,最后皮、肉、毛都烂掉了,骨头的形状应该是比较规矩的。但是(现在没记录),被动过了以后,就扰乱掉了,就有点杂了。我自己也是倾向于是有意识地放进去的。


老鼠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象,对于我们来说,现在是越来越重要了。为什么?现在动物考古、科技考古越来越多地利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我们重视老鼠,是因为在考古遗址里发现了墓地、动物,比如说发现了牛、马,我们都会问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动物是当地的还是文化交流来的、外来的?想要判别这个问题,光看动物骨头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我们有依据,依据就是锶同位素,它是当地的特征性的标志。不同的地方,石头的锶同位素不一样,不同地方的石头锶不一样,石头分化为土以后,土壤里面就是这样的锶了,植物从土里长出来,然后动物又去吃,人又去吃——只要是出生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的,就会从那里的锶测出来,就有那个地方的标记。


我们要做当地的标记的话,老鼠是很有用的动物,因为拿其他东西不好说,一个人的话,那这个人本身可能就是外地来的,不是当地的,拿他做标记就不对了是吧?其他动物也是这样,动物也可以交换、也可以交流。但老鼠一般是土生土长的,所以在国际上、包括现在我们国内都是这么做,把老鼠作为当地锶同位素的特征,先把它做出来,确定当地的特征,然后再做其他的,人、动物,来看他们是当地的还是外来的。


现在就发现,比如说在河南偃师二里头(可能是夏都),二里头遗址里就发现牛啊、羊啊,主要是当地的,但也有外来的。二里头作为一个都邑,牛、羊可能是从各地供过来的、征集过来的。我们能够给出科学的证据来探讨当时的这种文化交流。


我们现在发掘都要浮选,土都要筛过,从里边把小骨头捡出来,那么老鼠的骨头都能采集到,给我们的后续的研究保留比较科学的资料。


然后就说到牛年。这是河南的平粮台遗址,这个遗址去年是全国的十大考古发现。平粮台遗址里原来就有发现,这次又新发现了牛,一头牛埋在那儿,是黄牛。这是山台寺遗址出土的九头牛。这两个遗址都是龙山时代的,也就是距今四千多年。对牛的研究,应该是21世纪以来的进展。按照原来学者的看法,因为过去没有做深入的研究,材料也少,就说咱们六畜兴旺,中国新石器时代有牛,对吧?这是肯定的。但是再要追究一下,牛是怎么来的?牛是不是跟猪一样?原来是野猪,然后被驯化变成了家猪。牛是不是原来的野牛把它驯化为家养的牛?经过我们现在的研究,发现这里面有很多故事,牛不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家养动物,是通过文化交流传过来的。


距今快九千年的时候,家养的猪出现了。然后有八千年前遗址中的,也有七千年前的、也有六千年前的,猪的数量越来越多了。我们在考古遗址里面发现,最早有家猪了,但是主要的还是野生的鹿科动物,也就是从当时废弃的骨头里边看到,当时人获取的肉食资源主要还是靠狩猎活动、鱼猎活动,但是他们也养猪了。然后随着发展,猪慢慢地数量开始增多,到后来就占到多数了,六千年以来在黄河流域,动物遗存里猪的数量最多。但是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从九千年前到六千年前,都没有发现牛,一万年以前没有,九千年以前没有,八千年以前没有,七千年、六千年以前没有,到了五千多年前,牛突然就出现了。这肯定不是我们鉴定的原因,因为我是能鉴定出来的,只要真的有牛,就能把它鉴定出来。没有鉴定出来,或者我们没有挖到,或者当时就没有,那么现在这么多遗址都没有看到的话,应该是当时没有——很可能啊,也不能说绝对,万一哪天又出来了呢,考古是一定要相信事实的。


平粮台遗址的牛肩胛骨制成的卜骨


所以牛很可能是通过文化交流传过来的。家养的牛最早在西亚,一万年以前就在西亚起源了。十二生肖里有六个家养动物,这六个家养动物又可以分两类,一类就是远古的人在与野生动物的相处过程中,了解它们的习性了,然后把他们驯化为家养动物,最典型的就是狗和猪。还有一类就是通过文化交流,从中国境外传来,这些动物很早就在其他地方就被古人驯化为家养动物了。很有可能,牛就是其中之一。


(三联按:袁靖、李零老师后来还讨论了狗、马、鸡、龙、虎等动物,限于篇幅,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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