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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总被乱世伤

2017-07-09 子戈 子戈说




 明月几时有  6.5 

子戈说电影

把那部电影再跟我看一遍


算上《明月几时有》,我已看过许鞍华导演的6部作品,其余5部是:《投奔怒海》《女人四十》《千言万语》《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桃姐》。

一路看下来,你会发现许鞍华的变化,是分为两条脉络的:一条是“戏剧性的不断衰减”;一条是“意识形态的逐渐淡化”。

其中,《投奔怒海》可以视作是将两者都发挥到极致的作品。

影片从一个日本记者重访越南开始,跟随着他的视野,一步步戳破了表面的祥和,揭露出一个虚伪政权的真实面目,背后实际影射了港人对即将变色的意识形态的集体焦虑。

全片戏剧性充足,政治隐喻浓厚,是香港新浪潮时期的巅峰之作。

后面到《女人四十》,意识形态已被剥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戏剧化的平民生活;而《千言万语》则基本摒除了戏剧性,转而去关注意识形态对个体的裹挟,呈现出末世的悲凉感。直到《天水围的日与夜》,许鞍华将戏剧性与意识形态通通放下,专注去呈现小人物的琐碎日常,拍出了一种克制的温情与生活的诗意。

至于《明月几时有》,依然延续了她自《天水围》后奠定的那种淡然的风格。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我想和年龄的关系是最大的。

许鞍华出生在1947年,到今年已经70岁。这是个看淡的年纪,不会再为亢奋的激情而血脉喷张,也不会再把“人生如戏”当成是生活的主旋律。

一切终将归于平淡,平淡是真,这是从时间身上剥落的真理。

《明月几时有》讲述了抗战时期的一群年轻人——率领游击队正面迎敌的刘黑仔,从事情报传递工作的方姑,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锦荣,讲述了他们的选择和命运。

很主旋律吧?

是的。

如果你在进入一部艺术作品前,就自觉打开意识形态的雷达,那么这确实是一部主旋律电影。

但我不这么看。

我觉得许鞍华真正想拍摄的,只是一个动荡的时代下人的生存状态。

只是这个时代,刚好是抗战时期;只是这群人物,刚好是游击队员。

只是,战争不期而至,他们没有甘于沉默,而是为各自的理由,选择了投入时代的潮水。

这里面,有天真,有无奈,有家国情怀,有江湖义气,唯独,没有意识形态的位置。

就说“天真”吧。

许鞍华的骨子里,有一种没遮没拦的天真。

记得有一期锵锵三人行,许鞍华来做客,窦文涛问她天水围的意义,许鞍华答,让我重新建立了对电影的信心,感觉又可以吃很久了。又问她,导演是干嘛的?她答,导演就是把别人(编剧、摄影、演员……)的好东西,收集起来,据为己有。

每每答后,都会附送一阵憨直的笑。

这就是许鞍华,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怕暴露自己的想法,甚至缺点。

这种率真的态度,也体现在她的电影里。

《明月几时有》中,有一场戏,方姑在天台和刘黑仔碰面,方母听到动静,走上天台,看到两个年轻人,一笑,默默退下。

相信很多人会觉得方母的举动,很是奇怪。这么谨慎的一个人,看见女儿和一副山匪打扮的陌生男子交谈,还能笑得出来。

但我看到这里,却会心一笑,仿佛看到了许鞍华真实生活的一幕。

现实中,许鞍华至今未婚,和自己的老母亲同住。在采访中,她也曾多次提到自己被母亲催婚的经历。

所以,明白了吧。

当这样一位母亲,看见自己大龄未婚的女儿,正和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一起有说有笑,哪会忍心责备呢,开心还来不及呢。

这就是片中的那一幕。

许鞍华就是这样,总会把真实的生活经验,毫无保留地放到影片里。她相信真实的力量,哪怕这种真实,有时和戏剧中的情境,并不那么契合。

不契合的,还有刘黑仔这个角色。

影片开始不久,在窄巷里,刘黑仔一人对付六七个日本人,潇洒、利落、信手拈来。

这不就是“手撕鬼子”吗?

是啊。但许鞍华就这么拍。这是她心里念念不忘的“侠”。

许鞍华从小是读金庸长大的,武侠小说对她影响颇深。后来做了导演,拍了《书剑恩仇录》《香香公主》等武侠片,都不成功。

这次在《明月几时有》里,她再次把自己对“侠义精神”的眷恋,投射到影片中。

她拍东江纵队冒死营救文人回大陆;她拍刘黑仔藏枪,智斗日本人,拍他孤身犯险,大闹酒楼;她拍锦荣,七步成诗,拍对酒当歌的豪迈……这些,都是她的“侠”。

虽然这“侠”,会被看成是“儿戏”或“草率”,但显然许鞍华,不在乎这些。


在处理男女感情戏上,许鞍华是生疏的。她拍得好的作品里,一律没有情戏。

同样,在《明月几时有》里,情戏也被降到了最低,但在仅有的几幕里,还是很动人的。

印象中最深的是两次告别。

一次是方姑和锦华的最后一次见面,锦华临走前说,“怕他们看见,我就不抱你了。”

一次是影片最后,方姑与即将远走的刘黑仔告别,她告诉刘黑仔自己的真名叫“孔秀芳”,她还说,“只要你记得,就一定能找到我。”

这些对白,都有天真的成分,天真到不真实,却又如初恋般矫情,如同被幻想出来的情话,符合一个恋爱经验不多的人,对爱情的想象。

依然动人,依然有力量。

这就是我眼中的《明月几时有》。

她和许鞍华的大多数作品一样,都拍出了许鞍华自己的样子:率真的老太太、侠义的男子气、恋爱中的白痴……

而在这种天真的背后,我还看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看到了“天真被命运戕害”的无奈。

在谈到《明月几时有》最打动人的地方时,许鞍华曾这样说:“好多人,不管年纪身份,不计较后果,义无反顾地去帮人家忙,不求任何回报,最后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这其中,有连兔子也不忍杀的方姑,有酷爱写诗、风流倜傥的锦华,有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刘黑仔,也有随着女儿一起出任务的方母……

他们原本有着各自的生活、各自的追求,原本未来有各种可能,但这一切,却被突如其来的战争,彻底摧毁。

我看到很多影评,都在批评这部电影没有明确交代每个人物的动机,认为这些人物都是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战争,这无法令人信服,又或者是不是在表达一种无需说明的政治正确?

但在我看来,不是的。

这种动机的模糊性,或者说人物的天真性,恰恰是在用另一种隐晦的笔法,表达了时代洪流对个体的系统性戕害。

方姑是天真的,她参与情报工作,只是想保护崇拜的作者,只是想继续读到喜欢的文字,这甚至可以理解成一种粉丝心态在极端环境中的极端爆发。

锦华是天真的,他成为卧底,或许只是因为那句“明月几时有”的背后,所携带的一种对“故国何时归”的忧思。

刘黑仔是天真的,在与敌人面对面的最前线,他不曾惧怕,甚至有点享受,不然怎么敢出现在“活捉刘黑仔”的誓师大会上,还坦然承认“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方母,更是天真的,她并不太清楚战争的危险性,便自告奋勇,承担最重要的情报传递工作,别人劝她,她会反驳说:“你们年轻人能做的,我也能做。”

这些称不上动机的动机,这些不见“民族大义、历史使命、国难当头”的天真,使得这些人物,就这么傻傻地走进了一场无法预知生死的命运里。

因为除了这份命运,他们似乎也无处可去。

这是他们最动人的诚实,也是最无奈的残忍。

许鞍华真正想说的,或许就是这种,时代汹涌的洪流,将每个人的生命都冲刷殆尽,无论你是主动的、被动的、积极的、消极的,通通无法幸免。

这让我想起《千言万语》,我最喜欢的许鞍华作品,拍香港八十年代风起云涌的政治运动,记录式的影像风格,四个主要人物一丝不乱,背后却有着深深的悲凉,所有人被激情裹挟其中,最后,所有人的十年都被亢奋地浪费。

片中经久不散地循环着“千言万语”的旋律,“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

情歌,失恋时听,是小情小调;失败时听,是感时伤怀。

许鞍华要传递的,始终是这样一种情绪。它藏在叙事的后面,它不沾惹意识形态的敏感,它想要诉说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

正如许鞍华自己所说:“有些东西,是说不出来的。如果能说出来,用写的就好;说不出来,才要拍成电影。

这便是许鞍华影像的魅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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