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厌女吗？｜子戈专栏
开腔▻▻▻
又是一年三八国际妇女节。值此佳节之际，枪稿忍不住又来添堵了。
都说2020年是中国女性主义元年。自那年开始，女性话题成了简中互联网的大热门。特别是每次“出事儿”后，相关话题都会引发激烈的争论。
而我关心的是，这些争论有多少被投射在了大银幕上。因为那意味着，电影作为一种回应现实的公共媒介，正在发挥作用。
于是有了这份“国产电影女性角色生存报告”。
我详细核查了2020年至今的83部国产院线片（除了拼盘电影，能叫上名字的基本包括其中了），从作品、创作者、议题、角色等角度切入，得出了这份报告。
相信它能部分反映出女性议题在此地的真实情况——它们在多大程度上进入了主流话语，抑或只是“出事后的女性主义”，热闹过了，人也就散了。
那就让事实说话吧。
——枪稿主笔 子戈01
女主戏 : 男主戏 = 17 : 66
在83部国产院线片中，除去9部男女对戏和11部群戏，剩下的63部电影里，大女主戏只有15部（占总比约18%），而大男主戏有48部（占总比约57.8%）。
这15部大女主戏分别是：《荒原》《妈妈！》《断·桥》《一江春水》《梅艳芳》《第一炉香》《关于我妈的一切》《阳光姐妹淘》《寻汉计》《兔子暴力》《门锁》《兰心大剧院》《我的姐姐》《你好，李焕英》《夺冠》。
此外，9部男女对戏中，男性角色占主要戏份的多达8部，女性角色占主要戏份的只有1部（《盛夏未来》）；11部群戏中，男性角色占主要戏份的多达10部，女性角色占主要戏份的同样只有1部（《气球》）。
若把上述情况通通考虑进去，则：女主戏与男主戏的片数比为：17: 66（占比：20.5% : 79.5%）。
这还不算完。在男主戏里，双男主戏多达21部，多男主戏也有19部；而女主戏里，只有4部是双女主戏，2部是多女主戏。
大银幕上的性别力量之悬殊，由此可见一斑。
演员任素汐和马思纯各自贡献了两部大女主戏：前者为《荒原》和《寻汉计》；后者为《第一炉香》和《断·桥》。
02
女导演 : 男导演 = 8 : 75
在上述提到的17部女主戏里，只有6部出自女性导演之手。分别是：杨荔钠《妈妈！》、李玉《断·桥》、许鞍华《第一炉香》、申瑜《兔子暴力》、殷若昕《我的姐姐》、贾玲《你好，李焕英》。
此外，还有两位女性导演拍摄了两部男主戏。分别是：邵艺辉导演的《爱情神话》和王丽娜导演的《第一次的别离》。
总共算下来，83部国产院线片中，只有8部电影出自女性导演（占比仅9.6%）。
其余75部电影均为男性导演拍摄。其中，张艺谋拍了4部；徐克、饶晓志、郭帆、路阳、管虎、陈正道、陈思诚等7位男导演都分别拍了2部。
这又是另一重性别力量的悬殊对比。
在8部女性导演作品中，贾玲的《你好，李焕英》票房最高，达到54.13亿元，位列2021年内地院线票房亚军。
03
真正的“女性电影”只有8部
在仅有的17部女主戏里，也并不是每一部都触及了女性议题。
具体而言，只有8部电影（在83部电影中仅占比9.6%）试图去呈现和探讨了女性特有的困境。它们是：
殷若昕(女)——《我的姐姐》：
【议题】女性独立
——该抚养弟弟还是追求独立？这部电影设置了一个棘手的道德困境。其落点在于，女性的自主抉择才是独立的开始。
万玛才旦(男)——《气球》：
【议题】生育自由
——片中的女性被同时禁锢在父权与神权之下，只得接受生育自由乃至身体自由被剥夺的命运。
高启盛(男)——《一江春水》：
【议题】生育作为一种原罪
——“怀孕”在片中成为一种性别原罪，迫使女主离开故土，到异地讨生活。然而，无论是潮热的武汉还是凛冽的东北，对底层女性来说，生活同样艰难。
唐大年(男)——《寻汉计》：
【议题】非婚生子女问题
——因非婚生子女没法登记户口，片中怀孕的女主被迫要找个男人嫁了。这个叙事起点很妙，但过程又落回“非诚勿扰”的俗套。
许鞍华(女)——《第一炉香》：
【议题】身体作为一种资源
——片子很差。但部分触及了一个问题，就是女性把“好皮囊”视为一种生存资源所导致的悲剧。
申瑜(女)——《兔子暴力》：
【议题】罕见的母亲
——贡献了华语电影中一位罕见的母亲形象。全片最大表达或许就是：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竟然是女儿迷恋的对象。
杨荔钠(女)——《妈妈！》：
【议题】历史语境下的母女关系
——这部电影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把一对老年母女关系，放置在一个历史语境下去审视。更何况，那刚好又是一段父权失控的历史。
娄烨(男)——《兰心大剧院》：
【议题】战争与爱情
——这部电影可以进入的角度非常多，单纯从女性角度看，它实际在讲，在一个以男性为绝对主体的战争语境下，女性如何失去自主。
04
其余9部女主戏拍的都是啥？
其余的9部女主戏，虽然主角都是女性，但却并未涉及明显的女性议题。那么它们都在拍些什么呢？
左志国(男)——《荒原》：
这部电影讲了一个无所谓性别的困境——荒野求生。但说与性别无关，却又息息相关。因为女主角之所以去到无人区，是为了找寻失踪多年的“父亲”，以及，最终支撑女主走下去的是“哥哥”的精神鼓励。简称：父权照我去独立。
赵天宇(男)——《关于我妈的一切》：
也是拍母亲，这部电影完全无视了时下的女性议题，又为中国大银幕贡献了一位为家庭奉献一切的传统母亲形象。
包贝尔(男)——《阳光姐妹淘》：
女性角色最多的一部，但和女性好像也没啥关系。
梁乐民(男)——《梅艳芳》：
流水账传记片，把所有可能的尖锐都裹藏在了浓浓的悼亡情绪里。
陈正道(男)——《盛夏未来》：
作为一部青春片看，其实不错了。考虑到导演身份，重心也许还要在男孩一边，只是不便明说。
陈可辛(男)——《夺冠》：
举国体制下的女性运动——多好的题目啊，可惜了。
李玉(女)——《断·桥》：
这部电影主题可以概括为“好爸爸，坏爸爸”。
别克(男)——《门锁》：
虽然拍的是女性独居题材，但实在不好意思说是在探讨女性议题。
贾玲(女)——《你好，李焕英》：
换了一种形式包装的苦情片——母女跨越时空大和解。
在所有女演员中，马丽出境次数最多，共参演了五部电影。包括：《独行月球》《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哥，你好》《李茂扮太子》《东北虎》。
05
男主戏里的女性角色在干嘛？
在66部男主戏里，我重点观察了和男主角互动最多的69位女性角色，绝大多数都是功能性角色，如果细分的话，大部分都可归入下面六大类：
第一类：贤内助（16个）
这类女性角色几乎没有自己的追求，一心顾家，无限支持丈夫或男友的事业，堪称贤妻良母的典范。
代表人物：
1/《万里归途》中，万茜饰演的陈悦
——独自生娃，等你归来。
2/《风再起时》中，杜鹃饰演的蔡真
——为呵护丈夫，做所有脏事。
3/《革命者》中，佟丽娅饰演的赵纫兰
——在内撑起小家，在外顾全大局。
其他人物，包括：
《断网》中，赖雅妍饰演的妻子杜咏珊
《搜救》中，韩雪饰演的妻子
《万里归途》中，殷桃饰演的妻子白婳
《哥，你好》中，马丽饰演的妻子陆春丽
《海的尽头是草原》中，马苏饰演的母亲萨仁娜
《还是觉得你最好》中，王菀之饰演的Josephine
《李茂扮太子》中，马丽饰演的妻子杨家珍
《东北虎》中，马丽饰演的妻子美玲
《误杀2》中，文咏珊饰演的妻子阿玲
《我要我们在一起》中，张婧仪饰演的妻子凌一尧
《第十一回》中，周迅饰演的妻子金财铃
《小伟》中，彭杏英饰演的母亲钟慕伶
《除暴》中，春夏饰演的妻子杨文娟
第二类：女神（20个）
作为男主角凝视、幻想、追求的对象，中国大银幕上的女神，不要太多。
代表人物：
1/《交换人生》中，张小斐饰演的金好
——魅力无限，老少通吃。
2/《独行月球》中，马丽饰演的马蓝星
——英雄的女神，地球人都知道。
3/《扬名立万》中，邓恩熙饰演的夜莺
——清纯代言人。
其他人物，包括：
《流浪地球2》中，王智饰演的韩朵朵
《还是觉得你最好》中，林明祯饰演的喵喵
《风再起时》，杜鹃饰演的蔡真
《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中，马丽饰演的米兰
《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中，邱天饰演的邱邱
《四海》中，刘浩存饰演的周欢颂
《古董局中局》中，辛芷蕾饰演的黄烟烟
《野马分踪》中，郑英辰饰演的阿芝
《不速来客》中，朱珠饰演的莉莉
《我要我们在一起》中，张婧仪饰演的校花凌一尧
《热带往事》中，张艾嘉饰演的梁妈
《郊区的鸟》中，黄璐饰演的燕子
《人潮汹涌》中，万茜饰演的李想
《唐人街探案3》中，长泽雅美饰演的小林杏奈
《送你一朵小红花》中，刘浩存饰演的马小远
《赤狐书生》中，哈妮克孜饰演的英莲
《风平浪静》中，宋佳饰演的潘晓霜
第三类：烈女（5个）
国产大银幕上，也不乏性格刚烈的女子。
代表人物：
《满江红》中，王佳怡饰演的瑶琴
——守小节，更守大节；为大节，愿舍小节。
其他人物，包括：
《无名》中，周迅饰演的陈小姐
《无名》中，张婧仪饰演的方小姐
《悬崖之上》中，秦海璐饰演的王郁
《八佰》中，唐艺昕饰演的杨惠敏
第四类：迷妹（3个）
暗恋、崇拜男主角的女性角色。
代表人物：
《沐浴之王》中，卜冠今饰演的周希希
——为哥哥撒谎，为哥哥狂。
其他人物，包括：
《神探大战》中，蔡卓妍饰演的陈仪
《还是觉得你最好》中，林明祯饰演的喵喵
第五类：工作狂（4个）
这一类角色更强调其职业的一面，性别特质并不明显。
代表人物：
《明日战记》中，刘嘉玲饰演的谭冰
——军界女强人，古仔也要让三分。
其他人物，包括：
《平凡英雄》中，李冰冰饰演的周燕
《中国医生》中，袁泉饰演的文婷
《一点就到家》中，谭卓饰演的星雀代表
第六类：妖女（6个）
大银幕上的女魔头，疯癫、神秘、不可捉摸。
代表人物：
《缉魂》中，孙安可饰演的李燕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其他人物，包括：
《秘密访客》中，张子枫饰演的汪楚瞳
《秘密访客》中，许玮甯饰演的汪太太
《外太空的莫扎特》中，姚晨饰演的牛玉霞
《扫黑·决战》中，李倩饰演的林巧儿
《毒舌律师》中，廖子妤饰演的钟念华
69位女性角色中，有一位横跨了三个类别，即：
《风再起时》，杜鹃饰演的蔡真——是女神、是迷妹，也是贤内助。
还有两个女性角色横跨了两个类别，分别是：
《还是觉得你最好》中，林明祯饰演的喵喵——是众人的女神，也是男主角的迷妹。
《我要我们在一起》中，张婧仪饰演的凌一尧——学生时代是女神，毕业后变身贤内助。
此外，在这66部男主戏里，还有一些纯男人戏，几乎没有女性角色。包括：《长津湖》《长津湖之水门桥》《狙击手》《金刚川》……
06
银幕上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
最后，83部电影中，仍然有一些女性角色令人过目难忘。她们大多跳脱于刻板偏见之外，活出了个性和风采。
《爱情神话》中，马伊琍饰演的李小姐：
——“得不到最好的，我就换条路走。”
《爱情神话》中，倪虹洁饰演的格洛瑞亚：
——“我现在状态最好。有钱有闲，老公失踪。”
《一江春水》中，李妍锡饰演的蓉姐：
——“只要有一点希望，总是想去试一下。”
《我的姐姐》中，张子枫饰演的安然：
——“这世上没人欠你什么，你也不欠别人什么。”
《风平浪静》中，宋佳饰演的潘晓霜：
——“那你别走了，咱俩处处。”
《妈妈！》中，吴彦姝饰演的蒋玉芝：
——“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兰心大戏院》中，巩俐饰演的于堇：
——“这是我扮演的最后一个角色。”
中国女性主义元年后，电影里的她们过得还好吗？
相信看过这份报告，你会有自己的答案。很多时候，若事实不清，争论就成了鸡同鸭讲；当事实明了时，很多事也无需再争。
我只希望未来，无论银幕内外，大家都能过得平等、独立、自由。
最后，祝大家三八妇女节快乐——如果还能快乐起来的话。
编辑/子戈
排版/令令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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