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中国故事,请从理顺小岗叙事开始
欢迎关注李北方微信公众号,让我们一起批判与建设
果然,主流媒体又发表了更多关于小岗村的报道。这是可以理解的,今年是40周年的重要时间节点,媒体是要有点动作的。新华社的长篇通讯是这些报道里比较“突出”的,篇幅长,笔端带着感情,但发出之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弹,从网友评论上看,不认同者不在少数。军报微博转发了,结果评论区就沦陷了。
领导人要求要“讲好中国故事”,小岗的故事是中国故事中比较重头的一个,它属于“革命、建设、改革”这个三段论中的“改革”部分,地位相当重要,理所应当要讲好。新华社的讲述之所以不能让人满意,是因为它没能理顺小岗的叙事逻辑。也许是因为记者比较年轻,无法把握,也许是宣传系统的惯性,暂时无法摆脱多年形成的积习,但这不是对小岗故事的讲述加以改进的理由。如果连这点工作都做不好,中国话语就没办法有说服力。
我们以新华社的这个通讯为标本,初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该通讯比较长,小岗的破事也比较多,一篇短文不能通盘谈到,本文暂以两个点为例,讨论一下目前主流的小岗叙事中的纠结。其实,把这两个问题说清楚了,小岗叙事的逻辑也就理清了。
一,如何叙述小岗走出“大包干”这一步的逻辑。
新华社的长篇通讯这样说:
18枚红手印,见证了一段艰辛的岁月。
“泥巴房、泥巴床,泥巴锅里没有粮,一日三餐喝稀汤,正月出门去逃荒。”“大包干”之前小岗人讨饭所唱的凤阳花鼓词,真实反映了那时的生活状况。
小岗的贫困,正是当时中国的缩影。
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这一重大课题,考验着当代中国共产党人。
关 44 33758 44 14988 0 0 2213 0 0:00:15 0:00:06 0:00:09 3636抉择,往往随着时间推移,其重大的意义愈发凸显。
按下红手印的18户农民当时不会意识到,他们的抉择其实触碰到一个重大而基本的问题——“包干到户”调整了生产关系,改变了原有的分配方式,极大释放了蕴藏在每个人身上的生产力。
如同释放了魔力,次年,小岗迎来大丰收,整个生产队粮食总产13.3万斤,是前十余年产量的总和,一举结束20余年吃国家救济粮的历史,并首次归还国家贷款800元。
穷思变,变则通,这是改革蕴藏的既深奥又简单的道理。
这一段诗意的叙述就包含着内在的矛盾,我们拆解一下。
小岗人当年没有饭吃,一到正月就出去逃荒要饭,这是事实。然而,说“小岗的贫困,正是当时中国的缩影”就不对了,如果当年中国到处都像小岗那么穷,没有饭吃,小岗人去向谁要饭呢?别人还想向小岗人要饭呢。
上面这段叙述还钩沉了另一个历史事实,小岗连续20余年吃国家的救济粮。
根据相关材料,小岗从1956年成立高级社到大包干间的23年,国家给小岗生产队贷款156332.28元、无偿投资2425元;从1966年到1978年的13年里,小岗人共吃国家供应粮22.8万斤,国家拔给生活救济款款1.5万多元(占工分总值的54%)、种粮6.5斤多。
主流叙述的逻辑是这样的:小岗的穷是制度(“生产关系”)造成的,否则,为什么一“大包干”,到1979年就“一举结束20余年吃国家救济粮的历史”了呢?
这个逻辑成立吗?不成立!
小岗吃的救济粮、拿的救济款是国家给的,不是美国人给的救济粮救济款。这些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当然没有办法追溯被小岗人吃掉每一粒救济粮的来源,但肯定是其他生产队生产出来的,对吧?当时,全国农村都实行一样的制度,都是人民公社、生产队那一套,如果制度决定结果,全国农村应该一样穷,所有人都应该没饭吃,都去逃荒。可是,为什么有小岗也有大寨呢?国家为什么能够从其他地方征收到余粮来救济小岗呢?
这说明,小岗的那种极端的穷是带有特殊性的问题,而不是普遍性的问题。
小岗为什么穷成那个屌样?一个字,私。只要是集体生产,就等靠要,宁可去要饭,也不肯好好干活。在“大包干”前,小岗试过分成小组来生产,20户左右的小村子,先分两组,再分四组,最后亲兄弟两家一组,也还是不行,还得要饭。啥意思呢?小岗人连亲兄弟一起干活都等靠要,宁可要饭也不好好干活,只能各家单干才行。
私嘛,人人都有,或多或少。但像小岗那帮鸟人私到这个程度的,世上少见。奇葩,绝对奇葩。
小岗的问题是特殊性的,需要特殊地解决,小岗人自私到那个份上,神仙也救不了,那就让他们分家单干好了。
把特殊性问题盲目地等同于普遍性的问题,把解决特殊性问题的方法生硬地普遍推广,是大错特错的,这是矛盾论没有学好的表现,也可能是故意把好经念歪。
发展得好的农村,都是当年顶住推行“大包干”风潮,坚持集体制的农村,也有先是分了家又合起来的农村。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小岗的历史地位没有那么高,“大包干”也不是什么进步,而是真正的开历史倒车,是在新条件下还了“租佃制”的魂而已。(参见《如果承包制有那么神,中国何至于“穷了几千年”?》)
新华社通讯在一开篇说:
一个村庄的位置可以有多高?
安徽,小岗村,以不到100米的海拔标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精神高地。
明白人一看就吐了。小岗没有那么高,而是很低,这点要整明白,才能把小岗故事讲好讲圆。
老一套话语毕竟讲了那么多年,急转弯也不好,但慢慢转也要转,不转就理不清小岗故事的这团乱麻。
二,沈浩是讲小岗故事绕不过去的一个人物,怎么叙述小岗跟沈浩的关系是个难题,但这个难题一定要破解。
谈到沈浩,新华社的通讯是这么说的:
2004年,被选派到小岗任村党委第一书记的“省城干部”沈浩带领小岗推进改革发展致富,让小岗的面貌又变了个样,人气大振。当他两次任职将满时,小岗村民两次按下红手印“请愿”沈浩连任。
任职6年,沈浩为小岗发展鞠躬尽瘁——2009年11月6日,年仅45岁的他因积劳成疾而心脏病突发逝世于小岗村。
噙满泪水的小岗人又一次按下红手印,请求将沈书记永远“留”在小岗。
如今,在小岗村东北一隅的陵园内,沈浩安息在苍松翠柏之间,和他深爱的土地、牵挂的小岗融合在一起。
从按红手印首创“大包干”,到三次按红手印留住“沈书记”——这四次红手印,感天动地、气壮山河,是党心民心团结一心、持续开创改革新局的最好见证。
额,嗑还能这么唠,佩服佩服。
上级派到小岗的干部不止沈浩,沈浩之前有,沈浩之后还有。为什么要派干部来?因为小岗太差了,又不能让他彻底烂下去,立起来的牌坊,含泪也得扛着。于是派人来,给资源,能做的都做了,算是仁至义尽。
在这些外来干部中,沈浩是最负责的,对小岗的发展最尽心,结果活活累死在小岗了。沈浩的死直接源于醉酒,但那也是工作需要,那时候还没有“八项规定”,为了给小岗找资源,喝酒应酬是必须的。
沈浩死后被树立为典型。我一直不理解上面选典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难道觉得小岗是典型,小岗就也该出典型?
可是,沈浩是为了小岗的发展累死的,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小岗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跟改革先锋小岗的形象是不搭的啊。
国家拍过一部反映沈浩事迹的电视剧《永远的忠诚》,也许是出于艺术创作需要,为了凸显派沈浩来小岗的必要性和沈浩在小岗发挥的作用,电视剧虚构了一个之前的村主任形象,基本上就是个土匪恶霸。有意思吧,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抹黑嘛,不过倒也没听说小岗人对此有什么意见。
更讽刺的是,沈浩的发展思路是重走集体化,组织“大包干带头人”到南街、华西、大寨这些集体村庄考察学习,希望小岗照葫芦画瓢。沈浩曾对大寨的郭凤莲说:“你们大寨是干出来的,而我们小岗村却是‘按’出来的。”
南街村的老主任段林川给我说过,他接待小岗考察团时,掰开了揉碎了给他们讲怎么搞集体化,怎么共同发展共同富裕。最后,一个大包干带头人来了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段老爷子说他就不再说什么了,知道这帮人无可救药了。
沈浩想干的事,在大包干带头人的阻挠下,啥也没干成。任期到了,他想回省机关,还走不了,因为小岗人会“按手印”,死活把他留下了,因为他能从外面给小岗找钱。
如果承认沈浩是好干部是模范,就得承认小岗是落后的典型,二者不可以同时是先进的。怎么调整这个关系,是小岗故事能不能讲得圆的重要环节。
另外,讲小岗故事比较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如何看待重新开始搞的集体化。关于这个问题,我刚刚写过一篇,《大赞,小岗重回集体化方向,这个拜年方式很不错!》,这里暂不展开谈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火气没那么大了,变得更多地从建设性的角度考虑问题。读完本文,您一定会感受到,我不是想挤兑谁,批判谁,而是指出有这个那个的问题需要去解决。我把该说的说了,该听的人是不是会听,就只有天知道了。
您可能还喜欢:
我在这土地上长大、生活、行走,与她骨肉相连。有一天还会归于她。就这样,我要在她的怀里一路行走,一路歌唱,没有青春,没有衰老。
我的生命上连高天,下接厚土,于行走中,便获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