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庚子春（7）：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就我个人而言，最近进入了疫情下半场之很没出息、却很有成就感的第二阶段——面粉与鸡蛋霍霍期。这直接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是体重蹭蹭见涨，二是日记写不下去了。正懊恼之际，又听说写日记的都不是正经人，吓得我赶紧还是钻进了厨房。

这一期发一篇元丽的疫情期间记录，元丽就是前阵发过的《梅烟集》中，“一枝折却念佳人，今朝不乏子猷兴”的送梅使者，开启我一年诗意的那位仙女妹妹。发她是因为我们三观同、文笔似。

她问，“裹在信息茧里，破茧化蝶飞到最高处之前，如何能看到整片森林？” 要如何才能看到整片森林？我想很简单，只要让每棵树都能自由呼吸，再加上足够长的时间。时间会令树木长成森林，也只有时间，会让我们看到整片森林。

如果每棵树都可以自由呼吸，那么每个人都可以写日记，方方可以写，圆圆也可以写，悲悲可以写，喜喜也可以写，长长与短短，高高与低低，哭哭和笑笑，傲傲或谦谦……历史从来不由某一个人的笔记下来，许多种声音、许多份回忆聚集到一起，自然就会拼出一个最接近真实的世界。但倘若大家都要去责问方方为何不写圆圆，悲悲为何不能喜喜，那就不会有森林了，最后将只有一些水泥柱子在天空下静默。

看我真是不正经，手上沾满面粉，还从厨房钻出来放几句厥词。

                                                                                     ——净源 引

以下是元丽妹妹记录：

2020年3月8号，星期天，一大早我就醒了，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十点钟是女童子军饼干义卖最后一次，良晨她们三位小女孩要在QFC超市门口站摊。

这几天新闻里播报的华州确诊数字、附近那个养老院老人死亡数字一直在攀升。加上了解到的国内情况，有人把这里比作一月份的武汉，我是恐惧的。又把手机里的邮件短信翻了一遍，希望能看到老师取消今天义卖的通知。

没有。只看到前一天下午领队老师发的提醒和“it’s cookie time”的啦啦队动画。美国老师似乎根本不在乎病毒这件事。

良晨还没有醒，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如果都睡过头了就去不啦。想到昨天晚上我和她爸苦口婆心劝良晨别去超市门口。她一口回绝：“ You are really overreacted  . We have watched a science video about the virus at school. Everything is fine . Don’t be panic.  I want to go !” （你是反应过度，我们已经在学校看过关于病毒的科学视频了，一切都会好的，别恐慌。我要去！）

当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时，是无法被说服的。

噔蹬蹬... 是良晨的脚步声。她小跑着来到我们房间。“wake up,  it’s cookie time!” 爸爸也醒了，问道：“ 你们今天能卖多少饼干， 我都买下来！你的任务完成了，不用去啦？” 

“No!  I am a Girl Scout. It’s  teamwork, and also I am a risk-taker.  Lilian , Reagan  , Mrs Friesen will be there too” （不！我是女童军！这是个团队项目，而且我也愿意承担风险。我的朋友们都会去。）

好吧，起床吧。我一边做早饭一边唠叨着，等会儿 在超市门口，尽量和人们保持距离，接递饼干和现金不要碰到手，带上免洗消毒液, 随时消毒。 

“要不我们带着手套和口罩去吧。” 我提议道。

说起口罩，又被一通教训：“ We  don’t need masks . They are  for doctors and patients.  Why you buy masks and then doctors and nurses won’t have enough!” （我们不需要口罩，那是给医生和病人用的。你为什么要买口罩？那样医生护士都不够了！）

我赶紧解释这是很久以前买的，我打扫卫生时用的。是CDC 建议普通人群不要带口罩的。这时我要强说大家都需要带口罩，那就是和科学对着干的愚昧份子。

十点钟，准时到了超市门口。领队老师和她的女儿Lillian 也到了。女孩子们很兴奋，把饼干分成两份，各自拿到超市前后门摆好。

太阳还没照到这边，阴冷阴冷的。我们在前门风口里，冻的瑟瑟发抖。有位先生从里面出来，好心的提醒：“ 太早了，人们都还在教堂呢。”

果然，前半个小时基本上没什么人， 女儿捧着自己精心设计制作的标牌，小小的身影显得有些失落。我却万分庆幸， 默默祈祷这两个小时就这样“顺利”度过吧。

可慢慢的，人多了起来。另一个美国女孩Reagen也来了。她妈妈说，本不打算来了，现在情况不明朗，真是不放心，但拗不过孩子。原来也有美国人是明白的。饼干开始卖起来了，过往的人们很友好。Reagan 先是和我们一起，后来又轮换去后门帮忙。 

只有我和良晨的时候，我有些忐忑。之前看到过有公然歧视华人现象的报道。担心哪怕出现一点状况，都会伤害良晨小小的火热的心。

也许是幸运，遇到的每个人都那么明媚，如这初春的气息。

一对美国中年夫妇，买了四盒饼干。得知我们会将部分所得捐赠给消防部门。她也捐赠了一些。并对我们说“good job Girl Scout, good job mom!”

一位父亲带着三个孩子，给他们买了喜欢的饼干，开心的孩子们对良晨说喜欢她做的标牌，离开时祝我们 “good luck!”

一位美国老妇人，买过饼干后从包里拿出消毒纸巾送给良晨，提醒我们注意安全。

良晨轮换去后门了，一位从前门出来的先生找了过来，说刚才进去时答应了良晨要买她的饼干。
.....
女孩子们小小的身影忙碌着，不断对人们说：“thank you for supporting Girl Scout, have a nice day!” 我在一旁看着，默默的收集感动。

领队老师Mrs. Freisen 是良晨一年级的老师，她拿出手机狡黠一笑，“guess what? Mrs. Lieb is coming.”

良晨太高兴了，Mrs Lieb 是良晨现在的老师，月底预产期。果然看见她远远地挺着孕肚过来了。她笑着说来给要出生的宝宝买尿布，顺便支持她们。

这时太阳已经照了过来，暖暖的，金灿灿的。Mrs Friesen 笑着说今天进展不错。她们笑容灿烂，高兴的拥在一起。我给她们拍了一张顶灿烂的照片。

两个小时一会儿就过去了。我们收拾好准备回去。另一组的女童子军们也摆好摊位接替我们。大家互相说了一些鼓励祝福的话。爸爸和弟弟在家焦急的等着。一进门，爸爸就问怎么样。

“怎么样？简直是虚惊一场，一切顺利还有意外惊喜！”我笑着说。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身边的人们温暖又镇定。我居然被同化了，竟差点忘了疫情是很可怕的事。忽然看到手机里又推送出让人心惊肉跳的breaking news，赶紧带着良晨去洗澡换衣服。

到底哪种才是真实的世界？

陈丹青在访谈中答记者道：“信息不能让你了解世界，但却会让你自以为了解世界。”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 老子说的，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是有病，药不能停！

三月上旬的这段时间真把我们逼疯了，一方面结合国内的讯息，知道病毒来势汹汹，得躲在家里才行；另一方面，权威机构一直宣称低风险，学校坚决不停课。不知道到底谁“不知知”，谁有病？

3月9号，周一，一向谨慎的儿子听我唠叨多了，决定不去学校。我送女儿，顺便给他请假。办公室老师得知是因为担心疫情后，一脸鄙视，重复说道：“ It’s just like a flu. Everything is fine. Attendance is very important, hope to see Richard tomorrow.”（这就跟流感一样，一切都会好的。上学非常重要，希望明天能看到他。）

唉，我觉得你无知无畏缺心眼，你觉得我小题大作是非多。因为我们都自以为了解。

周二，弟弟又要去学校，因为姐姐告诉他，他班上的好朋友想找他玩。

我看到的新闻里，情况越来越严重，我也越来越焦虑。周三只有半天课。一大早我决定撒谎学校停课了。姐姐半信半疑，我把修改过的学校邮件拿给她看，她才信了。

周四接到通知，周五开始停课。

接下来，疫情愈演愈烈，各州越来越糟糕，还是措手不及的糟糕。

阿特姆斯·沃德（Artemus Ward) 说：“陷我们于困境之中的，不是那些我们不懂的事情，而是那些我们自以为了解的事。”（It’s ain’t so much the things we don’t know that get us in trouble, it’s the things we know that ain’t so)

而如今智能大数据根据兴趣喜好，向人们提供各种精准推送，更使人们陷入“信息茧房”的效应中。人们变得更加自信，甚至过度自信、盲目自信。实际上，人们也愿意这样。“People who like this sort of thing will find  the sort of thing they like. [in review of a book]” 同样也是阿特姆斯·沃德的引言。

即使偶尔看到不一样的观点，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我们也会最大限度发挥主观能动性，潜意识找各种理由坚定自己的理念，而其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司马迁说商纣王“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其实上至领导，下起百姓，古今中外，大家都当得起这句 “表扬”。

起源说，阴谋论，甩锅战，甚至是别人的日记，都能引起口水大战，多看一眼，竟发现两边点赞量不分伯仲，战斗力难分高下。著名哲学家Daniel Dennett 早看透这种情况：如果你看到俩批人马，围绕着一个问题长期争执不下，争的脸红脖子粗，但就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么十有八九，他们争论的是个伪命题。或是只见树木， 不见森林。

裹在信息茧里，破茧化蝶飞到最高处之前，如何能看到整片森林？或许有种太空精灵正俯瞰着地球上这场危机的始末。但遥远的太空，也看不清地球上每个角落的细节啊。

不知不觉已经四月了，华州的居家令延至五月。孩子们跳过这学期直接进人暑假。

在家里看“Harry potter”火焰杯那集，预言家日报聘请了一个无良的专栏记者Rita Skeeter，她睁眼说瞎话的采访Harry, 还发布了数篇内容爆炸、虚假不实、引人关注的报导。她甚至直言：“《预言家日报》的存在是为了推销它自己”。

良晨问：“ 我们看的新闻，记者也会这样吗？” 

“这我不知道， 也许有吧，但肯定有很多正直的人.”

带孩子们去骑车，柳枝软，蜂蝶忙，春风依旧花草香。门前那一圈樱花如约盛开，开的如云如霞转而又飘零如雪......

这世界还是一样，四时迭起，万物循生。

作者元丽：

风轻云淡花香，俗世凡尘瞎忙

读书常懒终卷，写诗亦少成章

（哈哈，好喜欢这个简介，恨不得抢过来自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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