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日记(5):当家人确诊之后,基本就坦然了
当我试着安慰她,“抱抱,那段时间一定很不容易吧。”
她却回答,“Em,当你家已经有人确诊之后,基本就很坦然了。”
——与朋友的一段对话
3月28号 周六
今天一个武汉的朋友拿一篇关于美国的新闻稿来找我求证,我们于是聊了一晚上。
这几个月来,联络过的朋友中有身在武汉和湖北其他城市的医生,有在老家悠哉游哉过日子的小愤青兼一线医护家属,其中有一位医生同学,后来获得了抗疫先进的表彰。这些算是离风暴中心最近的人了,很早我就写过他们,那时候大家也很热闹,每天作各种打油诗互相表达牵挂,又暖,又乐观,整两个多月里,在网络环境中从最初的恐慌、指责、随后的各种谣言和幸灾乐祸中,这群人竟然没有发表过任何无知与仇恨的言论,说真的,让人惊艳的一股清流。
今天聊天的朋友,在很多年前我们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里,我自己还是一个懵懂小女孩时,她已经比较显眼的露出了有思想的特质。而在今天的聊天里,我才知道,她是在风暴中心里的人,就在1月15号,她正在武汉中心医院手术,正是李文亮工作的那一间。在随后的这两个月里,她有数位亲近的家人确诊新冠病毒,有参加临床测试瑞德西韦治好的,也有没挺过去的,有感染之后发现不能住院就自行在家吃药并康复的,也有方舱医院可以接收但选择在家自行治疗的。
总之,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她是离历史最近、贴身而过的那一个。
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就很难再唱赞歌了,但即便是一个从小就展露出有思想的头脑,站在历史的这一个点上,对于大国政治、未来走向,依然是疑惑的。我也一样困惑。甚至我觉得应该说,如果真的有思考,在此刻,困惑才是正常的。
其实我们讨论不出来什么结果,现在这个疯狂的世界,又有几个人能看清远方、讨论出结果呢?但能够各自带着思考、而不是固有成见地去讨论,已经是一场值得记录的谈话了。
我想起年前读过的赫拉利《今日简史》,其中有几句话想要摘录出来,与她共读:
“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时候欺骗某些人,但你无法在所有时候欺骗所有人。”
“恐慌其实是一种傲慢,是自以为完全知道世界正在走向毁灭;困惑则是比较谦逊的态度,也就能看得比较清楚。”
——赫拉利《今日简史》
那么,允许我们先困惑吧,至少我们还是可以期待,明天不要变更坏。
3月29号 周日
独家 |《人类简史》作者赫拉利:阻止全球灾难,需要重获失去的信任
这位每天会早起做冥想、自己出儿童绘本将版税捐给儿童医院的伊朗人,我们并不常聊天,但是既然说到病毒,我也想了解一下异族人对现下疫情的态度,于是我们探讨了几句。
也许是为了安慰我的中国心,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支持川普,总之,他对川普称“中国病毒”而深感愤怒,对那些中伤中国、认为病毒是中国制造的谣言也深觉可笑。
其实都是有着热爱和平的底色,但对于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异族人,我感觉没有办法进行更多更深刻的关于政治的讨论,于是我将话题转回自身,那么你和你的朋友家人呢?你们对疫情是什么态度?
他说,我并不怕死,但我很谨慎,早在学校关闭之前,我就已经将孩子们留在家里了,已经有三个星期我们除了买菜都不出门。他接着说,坦率地说,就算现在死掉,对我来说也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不愿意将任何其他人陷于危险的境地,毕竟别人不是也这样想。
3月30号 周一
看到一篇关于最近风头正盛的纽约州长科莫的反转篇。
科莫州长吸引我的关注的,源于前段时间他与在CNN做主持人的弟弟之间的一段采访,在讨论完疫情的最后,弟弟提醒哥哥,疫情指挥再忙,也要记得给妈妈打电话,然后,兄弟俩就妈妈更爱谁这个问题争论起来了。
典型的美式幽默,戳中了我这个成天被两个孩子问爱谁更多的妈妈的心。
随后关于他的赞美和批评都接踵而来,当然了,“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其实正反都挺有道理,全看个人更看重什么。
将关于这位新兴政治明星的几篇中文文章放在这里,正反观点都有,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看白宫美帝将乱看纽约还有希望 | 这四分钟注定名垂青史 |纽约州长:一次完美的造神运动
很多人都在说,希望他参加下一届总统竞选,他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回答是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现阶段这样回答再正常不过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今年是中期选举年,选战都被这场疫情夺走了热度,没有、也从来不会有完美的候选人。不过也不用灰心,一个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或者想要改变这个世界,首先就要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得到与失去之间,必须做出一些选择,就是负责任的公民了。
毕竟,只有巨婴宝宝才会想要完美的总统和政府,就连嫁老公娶媳妇也没有完美的呢,一个人若能真正去思考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政治家的期待,其实并不包括爱民如子这一项。我始终相信,真正能够拯救人类的,还是科学家。
4月2号 周四
日记写到今天,其实越来越难以按照一天又一天的顺序来写了。每一天似乎都有很多新的消息,每一天却又都过的差不多。
其实没有人能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美国,正如没有人能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中国。当然有其国民性整体相似的一面,但更多的的是差异,越是大国、越是丰富的文化,越是难以从一个点一个面一个角度去描述。万花筒里的世界斑驳多姿,从每一个点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最近,我们书院邀请了很多在各行各业的人士写他们的疫情日记,有一线医生、有医疗器械公司员工,也有公务员、教师、小职员。身边也有越来越多的朋友用文字记录下这段特殊的时期。每个人都是拼图的一部分,图块越多,越接近真相。
书院同仁的疫情日记挺有意思,也不难想象,每个人在这段特殊的时间里,共同的感受是,终于能够有大把的时间来写字了。空间自由似乎被病毒剥夺了许多,时间自由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宽裕了许多。
对于尚处健康的人,疫情在限制我们一些自由的同时,也给了我们另一些自由。就像我昨天带着孩子出去散步,在家附近几株特别繁盛的樱花树下拍照的时候,我在想,虽然今年因为疫情不能去郁金香花田和华大赏樱,但就在家附近,这几颗樱花树年年也开得那么美,却只有今年,因为路上没有车没有人,所以我们可以那么清清净净的拍一些照片,永远留在心底。
周围朋友的生活状态,大致与我们家相似,朋友圈里的厨艺大赛开展的如火如荼,本地华人家长会已经组织了一场又一场线上文化活动应接不暇,院子里的花渐次开了,大孩子们学车,小孩子们画了一张又一张画……
我还问了其它区域的朋友,加州、温哥华、新泽西、包括最近重灾区的纽约,却发现,无论在新闻里是多么惨烈,大家的日子,差不多都是这个平静祥和的样子。
其实这种安宁常常令我困惑不安,因为我知道有人在死去,有人在呼吸困难,有人失去了亲人,有人失去收入在为难以为继的生活流泪,虽说像很多人一样,捐钱捐物,尽一点微薄之力,但这份力量还是太弱小,还是常有无助感不时侵袭。另一方面也会觉得,这份安宁是否太不够坚实,或许只是因为病毒还没找上自己而已。
这种感受大概不独我有,就好像前天看到书院某老师发表一篇文章并自问:疫间只会写字刻印,是否面目可憎?
这其实是最近几年一直思考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的安宁和美好,究竟是你自己的选择,还是冥冥中的赐予?换句话说,世事无常,你的心里有没有一些真正属于你自己、不会被任何外力改变的东西?再简单点说,假如有一天厄运降临,你是否还有保持体面的心力?
目前我的答案还是,外界的环境肯定会对生活状态有一定程度的影响,但最终影响和决定我们的状态的,还是内心的节奏。
武汉的那位最靠近历史中心的朋友,为我的这个答案做了佐证。跟她聊了几天,最感慨的不是那些关于政治、关于走向的讨论,而是当我安慰她说,“抱抱,那段时间一定很不容易。”
起初我困惑了一下,“可是孩子跟老人一起生活,难道不担心吗?” 她说,正是因为家里有孩子,反而没时间着急,照顾孩子,各种采购,网上学习治疗方案……
我很快就能够理解了,并升起一种强烈的感动——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与其将精力内耗在焦虑中,不如踏实做好自己能做的——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家里有人确诊之后反而坦然了”,不正是我一直想要求证的内心节奏吗?
蒙先生同事的妻子在高烧十几天之后,终于退烧到了103度以下,依然很高,但达到医生说的可以下床走动的标准了,这位同事自己也有一些胸闷的症状——这些都是在例行的网络会议上讲出来的,不慌不乱,平静的像是工作汇报的最后一项。
我们常常以为令我们恐惧的是事件,殊不知我们恐惧的常常只是恐惧本身,当事件真正降临时,反而坦然,达摩克里斯之剑之所以是达摩克里斯之剑,并不因为它掉下来,而只因为它悬在上方。
今天看到一个朋友手工缝制的口罩,真的是太好看了。这位朋友一直爱美、爱手工,所以前段时间当号召大家手工缝制口罩支援医护人员时,她自然是热烈响应,后来本地工厂开工了,她回过头来给家人缝口罩,就跟平常日子里给女儿和她的洋娃娃做裙子一样,精致到每一个细节,也像平常一样让女儿做模特。
我想,这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强劲节奏吧。
⬆️朋友Libby的手工口罩
这是她的YouTube频道和网站www.chlozz.com
https://www.youtube.com/channel/UCq7RvvsDMqyQh2IH0UrqK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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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姐姐的每日更新还在继续进行,而且越来越完善,已经超越抗疫日记而成为日报了。有她收集每日数据形成完整报道,我就越发不关注数据了,天马行空写点疫情中的经历、感受与思考。
另外转载下西城几位朋友的文章,每个人的视角有限,但每个人就像是拼图中的一片,希望给你拼出一个更完整的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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