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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户、两室户……这就是八十年代的“上海梦”

顾筝 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2021-03-14


本文作者/ 顾筝 韩小妮 


上海人的忍耐心是有的。

住房困难的年代,几代多口人挤在十多平方米的屋檐下是常有的事,和隔壁邻居共用厨房和卫生间也稀松平常。

生活苟且,梦想还在。

1980年代大批出现的小厅、小煤卫、大卧室布局的新村工房是上海住宅史上的第三次变革,也使上海人改善住房条件的梦想成真。

现在,我们把这些房子称为“老工房”。但当时,谁不是欢欣雀跃、放着鞭炮搬入了新家?




前段时间旅行时,内蒙古当地司机无法释怀地说起了一件事:

“表妹嫁到了上海,好几年前我带着羊腿羊排去看她,可连她家门都没进。”

他们在小区旁边的饭店请我吃饭,吃完后,上海妹夫对我说:哥,我帮你找间宾馆……”

人们对上海人“冷漠”的观感,往往就有这一事件做佐证——瞧,都不请我们去家里坐坐。

上海人确实不大爱请人去家里做客,罗美恩回想了一下:“十几年间,我们家里没请过客。

人情冷漠?不好客?嫌麻烦?都不是。是家里根本腾不出放一张圆桌的地方。

罗美恩从小和父母住在遵义路800弄一室户的房子里。

进门是一个很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再往里走,就是卧室和阳台,房子实际面积十几个平方米。



罗美恩家平面图


这样的房型是标配,整幢楼共六层,一梯四户,每家的厨房和卫生间都靠走廊。

和大多数80后一样,罗美恩和父母一起睡在唯一的卧房里。“我睡在钢丝床上,白天收起来靠墙上。

为了节约空间,家里所有的储物空间都上移,墙上打出了一排柜子用来放棉被、各季衣物。

在罗美恩七八岁的时候,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把阳台打通,变成了她的小房间。

阳台的一边做了一个连书橱的书桌,让她平时写作业用,睡觉就是在阳台上打地铺,白天把被子卷起来。

房间和阳台相隔处做了一道窗帘作为隔断,算是给了彼此一点私密空间。

“那个时候房子太小,卧室就是会客厅。上海人其实是比较注重隐私的,像我,从小就被要求不好随便坐在父母床上。”

如果家里来几个客人,没位置坐,难免要坐到床上去,这个时候女主人会炸毛的。”罗美恩分析了当时家里不请客的原因。



上世纪80年代

一户上海居民家

小木地板是当时典型的装修风格




这套现在看来是拼命在“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房子,当时却已是他人艳羡的对象。

这套房子,是罗美恩外公外婆的房子拆迁后分得的。

拆迁分了两套:一套两室户,老两口和儿子住;十几个平方米的一室户,恰逢女儿要结婚,就给她做了婚房。

那时能有一室户做婚房是令人羡慕的。很多人结婚,婚房只能是在男方石库门的房子里搭出一个阁楼。

罗美恩妈妈分得的这套房面积小,房型在现在看来槽点满满——厨房和卫生间的窗户面向过道,缺乏隐私。

在1980年代初,光是有独立煤卫这一点,就足以甩出石库门房子、两万户房子几条横马路了。



上世纪80年代

一梯六户式的新村工房

阳台统一安装了铁窗


而这一类房子,也在上海住宅变迁史上留下了自己重要的位置。

上海的典型住宅经历过几次变化。

第一代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代表住宅石库门;

第二代是50年代以曹杨新村为代表的一室户不配套的筒子楼;

第三代是80年代出现的小厅、小煤卫、大卧室布局的新村工房;

第四代就是现在的大厅、大煤卫、小卧室布局。

罗美恩家的房子属于第三代住房的早期,那时还没有厅。后来为了满足人们会客、客房的需要,房型设计得更为合理,发展为一室半或一室一厅。



1995年初甘泉新村

某一室一厅住户

长辈来探望儿孙一家


第三代住宅中还有一种常见的房型,两个房间加一个过道。这两类房型就是人们口中的一室户、两室户。

每一次上海住宅经历变化,都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上世纪70年代末,由于大批知青返城,“文革”中被侵占的私房落实政策,居住困难户增多,“住房难”的问题凸显出来。

为此,上海把解决居民住房问题列入重要议事日程,制订了一系列加快住宅建设的政策和措施。



上世纪80年代

在建的沪太新村


从1977年至1980年,市区边缘地区建设了33个新村。

从1980年起,80年代的住宅建设分四次规划,在中心城区边缘新辟74个居住区。

如今回首看这些小区,有不少上海人熟悉的名字:

第一批1980年上报批准建设的,有兰花、长白、曲阳、彭浦、沪太、泰山、长风、虹桥、仙霞、田林、宛平、上钢、潍坊等13个;

第二批1982年上报批准的有工农、民星、运光、彭浦(东块)、管弄、仙霞(南块)、长桥、德州、上南、雪野、临沂、梅园、泾西等13个;

第三批1985年上报批准的有市光、国和、国定路、丰镇、凉城、彭浦(北块)、甘泉(北块)、真北、仙霞(西)、康健(西)、梅陇等22个;



1986年9月18日

刊登在《解放日报》上的

“七五”期间新辟居住区分布示意图


第四批1986年至1990年上报批准的有长海、图门路、田堵宅、清涧、杨思新村、菊园小区、泾南新村、桃浦等26个。

从1980年代初到1995年,市中心城区周围新辟的居住区有100多个,为市民提供了大量房源。




上海人喜欢将这批拥有独立煤卫的住宅称为“新gōng房”,以区别此前煤卫合用的“老gōng房”。

不过,这个“gōng”字到底怎么写,是“公房”还是“工房”,还存在不同说法。

《新民晚报》上曾刊登过一篇名为《“公房”与“工房”》的文章,作者邹身坊认为,应写为“工房”。

他的理由是:“上海的工房,始于1956年起建的人称‘两万户’的那种两层一幢的建筑,这些建筑砖木结构,多户合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

“它们先后组成了一个个工人新村,如曹杨一村、天山一村、鞍山一村、凤城一村等都是……随着一个个工人住宅区的兴建,人们口中的‘工房’的名称也就此叫响了。



1990年某住户搬入新村

燃放“五百响”鞭炮

庆祝乔迁新居


在还没有商品房买卖的时代,什么样的人可以有足够的幸运,得到这样一套煤卫独立的“新工房”,改善住房条件呢?

一部分就是像罗美恩家那样,拆迁分得的;另一种是作为居住困难户被照顾。



阳台上齐刷刷

伸出的球门式晾衣架

是新村一景


罗美恩家在1990年代初也曾得到过单位分房的机会。当时她爸爸单位根据她家的条件,给他们分了一套浦东竹园小区的房子。

只是由于住惯了长宁,他们并不想搬到浦东去,所以放弃了这次分房机会,期待第二年重新分一套其他区域的房子。

“谁知道,第二年就没有分房福利了。在房子这件事上,上海人家谁没有一点遗憾?




当年,上海住宅建设的布局思路是,重点在城乡结合部开辟新的大型居住区。

80年代新辟的居住区与市中心的距离一般是5-11公里。到了90年代,距离拉远至10-20公里左右。

今天,这些居住区大都位于内环线与外环线之间。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交通和基础设施较为薄弱

图为新村路小区附近居民

大雨过后趟水乘68路


许多工业区的住宅新村,也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成市郊边缘的大型居住区。

比如彭浦,从1958年开始陆续建成的彭浦一村、二村、三村,最初是为了解决彭浦工业区职工的就近居住问题。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彭浦被确立为大型居住区,又先后兴建了彭浦四村至九村。到1994年,居民共达15.8万人。

曾有人在文章里写道:在上海生活超过40年,我发现魔都一个好玩的细节:上海人的圈子中,常有来自彭浦新村的朋友。”可见彭浦的规模之大。



通常在建立新村时

托儿所、幼儿园、理发店等

配套设施都会考虑在内

1985年,市建委制定了《上海市“七五”期间职工住宅设计标准》。

这是上海最早一版的住宅设计标准,将多层住宅每户平均建筑面积的上限,从此前的45平方米提高至50平方米。

第一批按该标准设计的住宅就包括彭浦新村。对于1987年搬到彭浦平顺小区的黄福娣一家来说,居住面积经历了一次质的飞跃。



搬进“新工房”后

当年许多上海人都会

给装修好的新居拍照留念

/受访者提供


在此之前,她家住在上海火车站附近11个平方的棚户房里。

老房拆迁时,分房面临两个选择:

要么搬到童家浜,16个平方;要么搬到彭浦新村,女儿是独生子女,算两个人的份额,总共可以分配到两室一厅48个平方。

“埃个辰光(那时)童家浜算市区,彭浦新村算郊区,来的人不多。”黄福娣回忆说。

考虑到有婆婆同住,一家四口住16个平方实在太挤,他们最终选择了彭浦。

虽然刚搬来的时候,彭浦新村还有点“落乡”,岭南路上是一片茭白地,但终于摆脱了倒马桶、每天数次到接水站取水的生活,一家人是欣喜的。

黄福娣的女儿贾晓琳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新家的时候,妈妈给她递来一双拖鞋。

“以前在家里都不用换鞋的,感觉很新奇。而且那时妈妈三天两头大扫除,把家里擦得很干净。



贾晓琳当年在新家的留影

墙纸、窗帘和家具

都有着浓浓的时代痕迹

/受访者提供


那一年,上海市区人均居住面积为6平方米;黄浦、卢湾、静安三区人均居住面积4.89平方米,南市区人均居住面积4.44平方米。

相比之下,黄福娣一家的新居无疑是宽敞的。

尽管只是简单装修了一下,来家里做客的同事都惊呼:“倷屋里厢哪能像皇宫一样啦?

“我老早人老瘦的,后来搬到此地开始发胖了,因为人适宜了。”黄福娣笑着说。




仔细看看1985年制定的“七五”期间上海职工住宅设计新标准,其中有不少设计在当时的条件下还是很人性化的。

比如,考虑到上海的气候冬冷夏热,又不属于供暖区,居室的朝向以朝南为主。

厨房的平均面积为4平方米左右,配有洗菜池、煤气台和操作台,还附设有吊柜。

厕所取消暗间,面积为3.5平方米左右,配备抽水马桶和浴缸,留出了双杠洗衣机的位置,并设有两用地漏和三眼插座。

煤卫空间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同济大学丛艺先生为自己布置的一居室

刊登在1987年2月10日出版的

《室内设计与装修》上


当然,与之前的户型相比,这一标准最突出的变化是改变了过去无厅大房间的格局,设置了“过厅”。

也许是考虑到当时迁入工房的家庭人口多,一室、两室不一定够住,“过厅”的功能灵活机动。

按照当时的设计,“可作就餐和会客之用,大小以能布置一单人床为宜”。

黄福娣家的两室一厅,当时空间是这样分配的:

夫妻俩住在朝南17个平方的大房间,婆婆住朝北10个平方的小房间。

女儿平时为了读书方便住妈妈家,周末就来跟奶奶挤一挤。过厅里则放了一张小方桌,供一家人平时吃饭用。



黄福娣家平面图


由于过厅的面积有限,对于许多人家来说,卧室其实承担了就寝、起居、书房等复合型的功能。

贾晓琳还记得,搬进新居的时候她9岁,10岁生日是在新家过的。父母请了许多亲朋好友来庆祝,一张圆台面在过厅里放不下,是放在大房间里的。



贾晓琳过10岁生日的照片

许多上海70后、80后

都有这样一张在家拍的生日照

/受访者提供


罗美恩家在21世纪初换到了两室户的房子里。当时她妈妈觉得女儿长大了,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

没有离开长宁生活圈,她买了一套在六楼的房子,而之前的一室户卖了10万元。

“搬到两室户之后,我们家就开始请亲戚朋友来家做客了,圆台面摆得出来了。当然最大的改善是,我和我妈各有了一个大衣橱。”罗美恩回忆说。

要知道,这样的两室户在1980年代是人们的“梦想之家”。

1987年的《新民晚报》上曾发表了一篇文章,作者对未来做了畅想:



1987年11月24日的《新民晚报》上

一位署名“斯人”的作者

对他心目中的理想居室进行了畅想


“和朋友们在一起聊天,发现大家对未来生活憧憬是惊人的相似。我们都是三十来岁进的大学门,十年寒窗,久经考场,现在都已年近四十。对生活再也没有非分之想。”

谁也没有想过在这一辈子要买汽车,盖别墅;谁也没有想过在这一辈子要去巴黎、罗马或者尼罗河畔观光度假。我们唯一的希望是能够住上两房一厅的新公房,有个书房,有间客厅。

暮然回首,谁也不曾想到,这些年里上海人在“住”这件事上,经历了那么多变化。



参考资料:

1. 杨扬,《迁出石库门 踏入成套房 上海住房消费步步高》,人民日报华东版,1995年5月4日。

2.《上海住宅建设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住宅建设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8年9月第1版。

3.《上海房地产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房地产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9年。

4. 范立琴,《本市“七五”期间将出现新型住宅》,文汇报,1985年11月3日



本期图片除注明外由陆杰先生拍摄

图片版权归陆杰先生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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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稿子:顾 筝 韩小妮/ 实习生:梁向阳/ 

编稿子:韩小妮/ 画图画:二 黑/ 

写毛笔:陈冬妮/ 做图片:二黑/

拿摩温:陈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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