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诗人｜“一群集体主义的羊，从未回头，雨水也没有把他们打散”｜《李茂鸣新诗二十二首》

李茂鸣新诗二十二首

■李茂鸣【四川】

目录

1.冲着故乡的水井喊一声

2.深夜听雨

3.老屋老了

4.回忆是一口很深的井

5.与山对坐

6.雪花的祝福

7.靠窗的位置

8.乡村葬礼

9.落日书

10.怀念一匹斑马

11.雪花在填一首词

12.寻找鹰的翅膀

13.一具牛头

14.与一朵桃花对视

15.打扫落叶

16.一座美丽的废墟

17.高原的天空

18.一个人的村庄

19.歌声的草帽

20.现代古镇

21.高原的羊

22. 抽烟的女子

冲着故乡的水井喊一声

白云的水井

远走高飞

夕阳，依着井壁落下翅膀

一根竹竿

再也提不起一桶月光的影子

村庄的一只眼睛

就这么瞎了

即使扔下一粒声音的种子

也听不到半点的回音

一个吃井水长大的孩子

对城里拧开的水龙头

就能喝到的自来水

满口都是

泡沫的味道

冲着故乡的水井

喊一声

其实是想让灵魂

也回一趟老家

深 夜 听 雨

天，总有那么多的话

要向大地倾诉

而她们总爱选择夜深人静

人们熟睡的夜晚

一个失眠的人

总走不进自己的梦

只好选择深夜听雨

听雨，让我感觉

天和地离得那么远

又挨得那么近

雨，更像一粒粒珠子

圆润得无法记住

雨，越下越深刻

越下越激烈

更像吵架

而更多的时候

总是心平气和

像佛在捻动佛珠

默数以后的日子

雨，一滴一滴地

敲打着瓦檐

有时，把失眠者的心

也敲出一个坑

天总是那么地无情

雨，说走就走

还没天亮，一转身

就走了

深夜听雨的人

他的内心，也许百孔千疮

老屋老了

老屋老了，只剩下

互相拉扯的屋檐和梁柱

麻雀热爱老屋，他们只把

新村的高楼当旅店

偶尔在屋顶站一站

又赶紧飞回

过年，老屋依然热闹

鸟儿们都依次回到屋檐下

叽叽喳喳地

谈论世界各地

只互相比赛他们城市的好

只有燕子不敢进门

被节日的鞭炮和那一串燃烧的

红辣椒吓退

年一过完，鸟儿们飞走

老屋又恢复了清冷

只有麻雀仍在屋檐下

忙来忙去

衔来菜园里环保的青虫

与洁白的光线和米粒

养儿育女

一盏油灯

仍在老屋的旧墙上

画出母亲的背影

油灯的火苗，仍伸出

长长的舌尖

把游子眼里的夜

一一舔干

回忆是一口很深的井

回忆是一口很深的井

而且越挖越深

月光打翻的井里

时光的青苔也更加湿滑

看到一些往事的树叶

和淤泥被清理上岸

同时，打捞上来的

还有树的枯枝

时间剩下的一些骨头

也重新浮现眼前

我的内心一下

就敞亮多了

一些往事，最终在那只

七上八下的水的木桶里

尘埃落定

水落石出，连那一粒石子

敲出的涟漪，也有了回音

一口井，只有在回忆里

不断挖掘

才可能重现昨日的

天光与美景

与山对坐

坐在一条时光的流水旁边

读一座山

山亦在读我

鹰在盘旋，翅膀

总被山尖磨亮

我读出一颗落日的

心跳与彷徨

坐在半山腰的庙宇

面对时光里的飞短流长

也总是镇定气若

山读我，直到浑身长满鸟语

内心开出鸟鸣的花朵

坐在一条时光的流水旁边

我读山，山在读我

直到对方都互相点头致意

夕阳依着山壁落入一只茶杯

溅起满天星光的回忆

我们转身离去

雪花的祝福

一场雪的到来

也就意味着旧的一年过去

站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

犹如接受朋友们的祝福

一片雪花

写满春天的祝福

斜过眼前

一片六角形的雪花

带来四面八方的问候

我手捧一片雪花

犹如接到千里之外

朋友们的请柬

我也同样用雪花

写满春天的祝福

回赠远方的朋友

节日我还会随雪花回家

回到母亲温暖的屋檐

新年，我总是一次一次

亲吻雪花

靠窗的位置

热爱远方

并且，总是选择靠窗的位置

亲吻玻璃的脸

玻璃让我看见

自己的影子

火车，也一次一次拉近

我与远山的距离

感到自己的心跳

时间和原野

总是扇面一样打开

并且迅速合拢

树木和庄稼

迅速倒向身后

一个人的旅途

你可以让脸贴近玻璃

同样感受亲人的抚摸

有时，还可以

对着玻璃哈一口气

并且手指划出一条

流向远方的河流

热爱远方

选择追求道路的火车

并且，总是坐在

靠窗的位置

乡村葬礼

在乡村，死往往比生

还隆重

仿佛人生的意义

就是这最后的葬礼

平常空空的乡村大道

忽然就挤满了人群

仿佛一群蚂蚁

在为死去的蜻蜓送行

葬礼总是在露水的早晨开始

以哭声开道

走在前面的人总是把花圈

举得老高

好似告诉大家

死去的人也更加热爱春天

酒宴总是从上午开始

一直要持续到下午

太阳落下山坡

乡村，一场以死为生的葬礼

才就此结束

落日书

落日犹如一封爱的长卷

正缓慢地落下山坡

只有我，还在用这种

古老的方式

把一粒粒用信心熬制的

相思的红豆

投递给你

我用的是这种

最笨最缓慢的方式

把一粒粒相思的红豆

从内心深处挖出

并排列成行

并且，盖上落日的邮戳

这一粒粒相思的红豆

也许还会在飞翔的途中

被压扁

也许你年轻，奔忙

不屑一顾

也许真的要到落日的晚年

才能慢慢抵达

我相信，你会坐下来

并泡上一杯时间的茶

慢慢地品

默默地读

直读到日落

星星落入茶杯

明月升起在你痛苦的心间

怀念一匹斑马

斑马的身上

整齐地排列着

无数的白天和夜晚

斑马消失的城市

却把好看的条纹留在了

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

站在城市的斑马线上仰望

总是看见城市的最后一匹斑马

正从城市的西北角

腾空远去

高原伫立的斑马身上

总让我看见人类昨天或前天

生活的影子

雪花在填一首词

雪花飞舞

仿佛在填一首词

一场雪，正忙着

装订一本很厚的书

封面总在不断刷新

一只乌鸦

仿佛被雪刺瞎了眼睛

总在盘旋

找不到落脚点

雪地里，有人回首

却丢失了追求的脚印

一场雪，填满了沟壑

我们再也看不见

大地的伤痕

寻找鹰的翅膀

鹰的翅膀，总在

不断地打扫着

天空的乌云和灰尘

一只鹰，至少把我们的

仰望提高了一寸

鹰这颗钉子

把人类的愿望铆在天上

要是没了这颗钉子

天就彻底空了

当我低头

却发现痛苦的酒杯里

鹰的影子

在一点点减少

城市的天空

鹰已经消失

一 具 牛 头

从草原归来

我带回一具牛头

一具剃尽血肉的牛头，也许被

豺狼们舔舐过

但他们的骨头是干净的

大风刮过

我们还能从骨穴里

听到如笛的倾诉

看见天空散步的云朵

深夜，还能看见

磷骨燃烧散发着的

绿莹莹的光芒

一头草原的牛

最终只剩下头的白骨

来到我的书房

而成为艺术

但我相信，牛的头

在成为艺术之前

灵魂已回到草原天空

成为云朵

眼睛也回到草原

而成为大大小小的湖泊

并且映照天空美丽的白云和影子

那些皮的毛发，也早已

回到草原

并在每年春天长成青草

在书房，我也只能

面对牛深陷的眼眶

有时发呆

有时流下热泪

一对牛角，总是那么

深刻地刺向我的胸口

让我的灵魂

来不及躲闪

与一朵桃花对视

寒冷的冬季刚一过去

一朵桃花就抢先发表在

春天最显眼的位置

我和桃花

去年的那一场幽会和表白

已被时间的流水带走

一场桃花雨让春天失去了主题

缅怀也许更加深刻

今年的桃花

也许是去年桃花的一次转身

也许是去年桃花

留下的影子

站在桃树下的我

被一串划过天空的鸟鸣叫醒

被流水载走的桃花

又在时光的枝头

显现身影

春风和时光

摇晃的枝头

又一次长出捶打天空的小桃

桃花也就成了

逃跑的花

打扫落叶

直到秋天，我才

找到一份特殊的工作

打扫落叶

一枚一枚金币的落叶

总是旋转着从我的眼前

轻轻滑落，这也许

是岁月的一种提醒

有时，还在半空

我就跳起来

把一张漂亮的落叶

稳稳地抓在手里

之后，摊在手心

仔细分辨，从叶脉的掌上

我终于看清命运的走向

真的，我要感谢这份季节性

的工作

带给我人生的这种转变

落叶也是一只手掌

他真的渴望被另一只手掌

握住，并且阅读理解

就让落叶们聚在一起

作最后的交流告别

之后，化着半缕炊烟

回到天空和温暖的屋顶

一座美丽的废墟

在庄稼拔节的春天

我总爱站在城市的楼顶

面朝故乡的土地

春暖花开

都市的高楼，长不出一根

炊烟的发辫

村庄小猫一样轻柔的雾

一进城就变成了霾

宽肩膀的城市

扛不住一粒鸟鸣和越来

越低矮的天空

在城市的万花筒

我真的找不到哪一条乡愁

的路

可以让灵魂，安安静静地回家

在城市草坪里除草的农民工

更像是麻雀

还未在城市上万伏的高压线上

站稳脚跟

就一头栽倒在城市的柏油路上

美丽的羽毛被碾碎了

一座留不住记忆和乡情的城市

最终成为一座美丽的废墟

高原的天空

众神打坐，群峰

列队的高原

阳光总如经卷一样展开

高原的天空，也是

信仰的天空

在最高的高原深处

也总是住着最高的神灵

我从内地而来，惊喜地

望见终年不化的雪

即便夏天，山顶也总是

戴着一顶温暖的雪帽

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我虔诚不够，乘车而来

也省略了道路的坎坷与艰辛

而有人五体投地，以身体丈量净土

灵魂匍匐向前

头，磕出了血红的霞光

我从内地而来，向往雪山的

美丽和孤独

总看见生命的转经筒

在高处，转动我的今生与来世

高原的天空，有鹰盘旋

那是神的布道者

在天空为我们布道

在高原的深处，总住着

我们需要的最高的神

高原天空的云

也总是带着信仰远去

一个人的村庄

沿着村道，我时常一个人

率领着自己的灵魂回家

有风掠过庄稼的头顶

形成的波纹

总是扇面一样打开

又扇面一样合拢

小河就像一根乡情的纽带

牢牢地系在我的腰间

一群麻雀从一块土地

转移到另一块土地

他们更像我童年捉迷藏

的伙伴

耕牛已经消失

田埂上看不见牵牛花

美丽的身影

暮色里，耕牛早已卧成

一脉青山，反刍夕阳

一座座熟悉的祖先们的坟墓

偶尔从斜坡上抬起头来

像是迎接

游子回归的步伐

一些陌生的新坟

肯定埋着村庄里刚离去

不久的亲人

暮色合拢鸟的羽毛

夜里，我只能把夜色抱紧

把孤独这个词抱得更紧

一声狗叫

一声鸡鸣

也让我感到亲人交谈

一样亲切

歌声的草帽

一顶歌声的草帽

飘过屋顶

我更加怀念和热爱

草帽下的村庄

草帽的颜色

在大街上流行

那失落的乡村草帽

也更像一粒纽扣

在我心中旋转

草帽是一阵风

刮过大街

更在城市小姐们的腰肩

斜挎

并成为一种时髦

但对于我

却是一种痛苦

我无法从这种流行和时髦里

得到一种安慰

歌声的草帽

总在我心里不停地旋转

并展示痛苦的颜色

现代古镇

星期天，走入所谓的古镇

结果，忍不住呛出满眼泪水

令人啼笑皆非的古镇

也吓跑了我心中古镇的影子

燕子借走了蓝天

雾霾深入人的心灵

并挡住人们高远的视线

乡愁被制作成门票

乡情同样被称出斤两出售

乡情越多的地方

门票也总是更加地昂贵

护城河，这条千古流淌

月光的纽带和万户捣衣的声音

已变成小姐们没日没夜的

狂野与欢笑

街灯撵跑了夜色

歌声和狂欢吓跑了

宁静的狗叫和蛙鸣

古镇不古，人心仍在思旧

乡情的筷子，更在游子的

一只酒杯里折断

我在一把时光的椅子里

要来一壶热茶

却越喝越不是滋味

暮色里，自己把自己

站成不知何处去的

乡关

高原的羊

厚嘴唇的草地高原

经常与天空碰在一起谈心

一场热情地雨水

也把吃草的羊群聚拢

闪电替我们把羊赶进圈舍

一群集体主义的羊

也从未回头

雨水也并没有把他们打散

相反，却让他们更加紧密

有了依靠

这真是草原奇迹

在狼逐渐减少的高原今天

羊还在增多，天上的白云

也在加厚

一群素食主义的羊

他们一直生活在帐篷

他们一律信奉和平

在羊的一只角上

我看见草原升起

的黎明

一如牛奶一样鲜嫩

抽烟的女子

一个比一个好看的烟圈

从她的嘴里吐出

抽烟的女子

总是把自己套在一个个烟雾的圈里

抽烟的女子

总迷醉在自己制造

的烟雾里

并且越走越远

只偶尔，用手指

轻轻弹落烟头燃过的

一小节灰暗时光

抽烟的女子，总是

用一只腿压住另一只腿

并坐在一把时光的椅子里

轻轻抖落一地时间的灰尘

作者简介：

　　李茂鸣，男，1966年生。现为四川简阳市副市长，资阳市作协副主席，中外散文诗研究会副主席。曾在《诗刊》、《星星诗刊》、《绿风诗刊》、《散文诗》等杂志上发表作品，连续多年入选《中国年度散文诗最佳作品选》。出版过《另一座村庄》、《村庄以西》、《辽阔的飞翔》、《村庄的背影》四本诗集，作品两次获资阳市“五个一”精神文明奖。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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