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的处女作:论康有为的《大同书》
本文为李泽厚先生25岁时在《文史哲》发表的处女作。文章对康有为的《大同书》给予很高的评价,时至今日,文中观点在康有为研究中依旧颇具代表性。此文发表后引起国内外学术界广泛关注,也使李泽厚先生年纪轻轻一举成名。“那时一些外国朋友来信,以为我已经是教授了,其实我还是实习研究员。1980年我到日本去,别人以为我已经80岁了,因为估计在《文史哲》等处发表文章应该是四五十岁”五十年后李泽厚先生面对记者采访时,对自己发表在《文史哲》上的这篇处女作依旧难以忘怀:“我现在看我50年前的文章,还感觉很欣慰,因为不管是内容,还是论断,都是对的。我觉得学问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一本书,一篇文章,轰动一时不算什么,如果过了20年、50年还有人看,还有人买,那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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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书”是康有为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但同时却也是长久被误解和曲解的著作之一。就在最近的一些涉及“大同书”的文章中,也还有这种情况。例如,有人说“大同书”是“一种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思想”;有人却说它是没有现实社会基础的“游离了的学说”;有人认为康有为著书目的是为了“给中国资产阶级指示出路”;有人却确信著书目的是为了“欺骗和麻痹人民群众,以缓和人民革命高潮”很明显,这种种不同看法造成混乱的感觉。实际上,“大同书”的内容和特色是它通过乌托邦的方式比较集中和没的掩盖地表述了康有为前期反封建的资产阶级进步思想。如果说,在“戊戌奏稿”及其他著作中,康有为是最后总结了整个改良派现实的具体政治纲领;那么,在“大同书”中,康有为却是最先企图予改良主义以空想的最高目标。这两者有着大的距离和矛盾,(正是这种距离和矛盾迷惑了许多人)但同时却又是有机的统一。一方面,在“大同世界”的空想中,处处潜伏着软弱妥协的改良主义思想实质;另一方面,“大同书”却又远远超出了改良派的现实要求,阐述了其政治纲领中所不敢触及的思想和主张。康有为在“大同”理想和古老的公羊三世学说中,的确“找到了理想与艺术形式。这些理想与艺术形式,是他们所需要的自我欺骗,俾使他们看不见他们斗争的内容的资产阶级狭隘性,而把他们的热情保持在历史大悲剧的高度上”。对美满“理想”的热情的幻觉和追求成了当时改良派中坚分子(以谭嗣同为首的左翼和康有为的嫡系学生)重要的思想基础和实践动力。
康有为和改良派当时所处的时代及其代表阶级,现在大家已有了大体一致的看法和比较清楚的论述,兹不多赘。总之,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以后,软弱的民族资本的近代企业开始出现,当时有一大批封建地主、官僚、富商、旧式矿业主和洋行买办正要求和开始向近代资本家转化,从而与帝国主义和封建制度发生了深刻的矛盾。但是,他们大部分还以封建地租剥削为重要收入,与农民群众处在对抗的阶级地位。在经济和政治上还需依靠满清封建统治者。这时资产阶级还远不是一个独立和成熟的阶级。改良主义的政治道路成了当时历史上的必然。所以,“乌托邦是由进行着斗争,反对旧制度,反对农奴制度,反对政治压迫……。而同时又在这种斗争中没有独立立场的那些阶级利益下产生的。乌托邦、幻想,是这种不独立性,这种软弱性(重点系原有)所产生的结果”。而这也就是康有为的乌托邦的客观阶级根据。同时,当时中国社会的封建性还十分浓厚,从封建官场和封建土地关系中解放出来与它们日益疏远的各种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如资本主义社会各种“自由职业者”,新式的小资产阶级青年学生群等)还未大量出现。这时的先进知识分子就主要还只能是一些地主阶级中的封建士大夫,他们做了资产阶级最初的代言人。这些富有爱国热情和政治敏感的先进人士,在帝国主义侵略日益紧迫和人民革命运动日益高涨的局势下,在社会和国家正处在全面崩坏和灭亡的危急时期,重新考虑整个世界整个人生问题,这就是康有为的乌托邦产生的主观思想根源。从未曾有的新局面令人炫惑,原来坚固的旧事物开始令人怀疑,不是个别的枝节问题而是复杂严重的根本问题摊在人们面前。真正爱国的知识分子不得不摆脱长久蒙蔽其头脑而现已失去灵效的“治国平天下”的“圣经贤传”,不得不抛开已全部破产了的顽固派洋务派各种“船坚炮利”的“补救”方案,重新用自己的头脑来独立地深入地思考,重新来苦辛地向西方学习,来探求真理寻找出路。于是世界上一切大小问题就像崭新的事物一样,都为他们所重新观察着、估量着、研究着…。
“入世界观众苦”被列为“大同书”的第一章,而作为这些自命书“救世主”的英雄们产生伟大抱负的理由和根据。“吾既生乱世,目击苦道,而思有以救之,昧昧我思,其唯行大同太平之道哉。”作者首先多方面考察了“乱世”的种种“苦道”,“观众苦”这一章实际上就成了旧社会中各种形形色色的矛盾的反映。其中最重要的是将封建社会不合理的人生面——贫穷、野蛮、愚昧、落后、人剥削人……做了广泛的揭露。在这一广泛的揭露中,被剥削阶级的痛苦也就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真实反映。在“投胎之苦”中作者提出了“同是天子,实为同胞”,为何一出生就有贵贱差别而不平等的问题。在“水旱虫灾之苦”中描写了农民的深沉痛苦:“农民穷苦,胼胝手足以经营之而终岁之勤,一粒无获”,“贫农仰天,呼泣呕血”。在“劳苦之苦”“贱者之苦”中叙述了工农劳动者遭受的残酷剥削。在“压制之苦”“阶级之苦”中指责了封建统治者压榨人民:“君臣也,夫妇也,乱世人道所尊为大经也,此非天之所立,人之所为也。而君之专制其国,鱼肉其臣民,视若虫沙,恣其残暴……政权不许参预,赋税日以繁苛,摧抑民生,凌锄士气……”。“据乱世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以富轹贫,无公德无平心……”。正是在这基础上,作者提出了摆脱苦难境地的呼号,而描画了他的空想社会的美丽。
很清楚,倾向于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在这里,与在西方一样,又企图以全民的喉舌出现,又企图“以社会的全体群众的资格”“作为整个社会的代表者而出现”。它大力揭发了封建社会的黑暗和罪恶,大胆反映了广大人民的深重苦难,勇敢指出了旧社会一无是处,提出了争取美好生活的要求。这是进步的。但是,另一方面,它又并不敢真正揭发人民苦难的社会根源。恰恰相反,它还正要把封建社会的主要矛盾,把地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掩盖起来。作者把旧社会中各种实质根本不同的“苦”——从被剥削者真正的痛苦到剥削者的虚假的“苦”(“帝王之苦”“富人之苦”等)荒谬杂乱地并排罗列在一起。作者俨然超乎任何阶级之上要来“普渡众生”,宣称大家都苦——连富者贵者都苦,实际上是企图调和阶级矛盾,主张剥削者与被剥削者和平共处走向“大同”。而这就清楚地表现了“大同书”作者改良主义的思想本质。
在热情攻击旧社会苦难的基础上,作者展开了其美满的大同社会的蓝图。“人生之道,去苦求乐而已,无他道矣”。“大同书”抛开一切虚伪的封建道德外衣,打出了这个朴质的人本主义旗帜作为其建造新社会的理论根据。“大同书”指出了人类生活去苦求乐的正义和合理,反对了千百年来封建地主阶级禁欲主义的反动理论。“人生而有欲,天之性哉……生人之乐趣愿欲者何?口之欲美饮食也,居之欲美宫室也,身之欲美衣服也,用之欲美机器也,知识之欲学问图书也,游玩之欲美园林山泽也,体之欲无疾病也……”。所以应该“民之欲富而恶贫则为开其利源厚其生计如农工商矿机器制造之门是也;民之欲乐而恶劳则休息燕响歌舞游会是也;……民乐则推张与之,民欲自由则与之,而一切束缚压制之具,重税严刑之举,宫室道路之卑污溢塞凡民所恶者去之”(孟子微)。作者理想的大同世界的特色之一也就正是这种物质文明的高度完善。这时,科学文化被描绘为极端发达,人民生活被描绘为极端美满。居室则“珠玑金碧,光采陆离”,行路则“飞屋飞船”“舟皆电运”,饮食则“以备养生”“而人益寿”……。总之,“太平世之生人不知抽剥追敲之苦,只有饮得工金,为歌舞游玩之乐”。于是,“安乐既极,惟思长生”,科学发达到使人可以“不食五谷而体益健”,“养神炼魂”……杂夹着荒唐幻想织成的美妙图画,就正是新兴资产阶级对高度工业化资本主义社会的强烈的向往和美化的颂歌。正如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论断西方资产阶级启蒙学者所指出:“不论在西欧和俄国,他们完全真诚地相信世界乐园,真诚地愿意有世界乐园,真诚地没有看出(部分地还不能看出)从农奴制度所产生出来的制度中的各种矛盾”。“一切以前的社会形式及国家形式,一切传统的观念,都被认为是不合理的东西,而像古老的垃圾一样抛弃了……现在曙光第一次出现了,理性的王国到临了。从今以后,迷信与偏邪、特权与压迫等等将让位于永恒的真理、永恒的正义、从自然本身中产生的平等和不可剥夺的人权”。但是,实际上,这个“理性的王国不是别的,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理想化了的王国而已”。
然而,应该指出,康有为这种“世界乐园”的幻想和确信社会必然向前发展的观点,符合当时社会发展的现实要求,同时客观上也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对幸福生活的强烈愿望。
康有为进一步论证了作为“大同世界”的首要的基本条件。他认为:
“夫野蛮之世尚质,太平之世尚文,尚质故重农,足食斯已矣,尚文故重工,精奇瑰丽,日新不穷而人情所好也。故太平之世,无所尚,所最尚者工而已。太平之世,无所尊高,所尊高者,人之创新器而已……。故野蛮之世,工最贱,最少,待工亦最薄,太平之世工最贵,人之为工者亦最多,待工亦最厚。自出学校后,举国凡士、农、商、邮政、电线、铁路无非工而已……。至于是时,劳动苦役,假之机器,用及驯兽,而人惟司其机关焉。故一人之用可代古昔百人之劳,因工皆学人,有文学知识者也。太平之时,一人作工之时仅三四时,或一二时而已足,自此外,皆游乐读书之时矣……”。
由此,“大同”的基础之一,作者指出,是人人皆须作工,不许不劳而获。“禁懒惰”被悬为大同世界“四大禁”——四大公共法规之首。“民生有勤,勤则不匮,此大同之公理”。否则“百事隳败,机器生锈,文明尽失,将至退化”,“故不作业不出力之人,公众所恶”(礼运注),“其害最大,故当严禁”。作者并强调指出,大同世界没有剥削和压迫,没有“一己之私”,也禁止“以私坏公”(礼运注)。这时财产的所有权都是“公政府”所有:“凡农工商之业,必归之公”,“举天下之田地皆为公有”,“凡百工大小之制造厂铁道轮船皆归焉,不许有独人之私产”,“不得有私产之商,举全地之商业,皆归公政府商部统之”。因此,生产、分配都是有计划的,“无陈复之余货,无腐败之殄天物”。“大同之世,天下为公,无有阶级,一切平等”。
很清楚,这是一种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这种思想超越了封建地主等剥削阶级的思想体系范围。客观上,它是伟大的中国人民憎恨和要求摆脱剥削压迫的思想情绪的反映。它具有着一定的人民性。
康有为自称其“在中国实首倡言公理倡言民权者”(答南北美洲诸华侨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康有为早年通过他的学生朋友,通过他的“孔子改制考”等著作,的确是企图宣扬资产阶级民主思想,例如:
“大同书”既认为大同世界的财产必须一律归公,“公”——“公政府”的性质在这里当然就极为重要。作者郑重指出,大同世界的“政府”,主要是一种社会的经济文化管理机关,而不是具有强制压迫性质的国家机器:
然而,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注意到,康氏所理想的“民主”“民权”,从实质到形式,却不过是西方资产阶级虚伪的残缺不全的“民主”的美化。隐藏在抽象的“绝对的”人权民主漂亮理论后面的,是资产阶级要求专政的实质。所以,“大同书”作者在描绘最完美的“民主”的同时,就紧接指出这种“民主”是不能“一骤即得”的,而必须先经过各种有限制的“民权”阶级。正如梁启超早年即严格区分“民权”“民主”之不同,认为须“循序渐进”而“未及其世,不得躐之”(梁启超:论君政民政相嬗之理)一样,康有为在“大同书”及其他一切著作中,也一再着重说明“由君主而民主可无一跃飞越之理”,必须“合国渐进,君主渐废”(重点系引者所加)。完美的“民主”只是遥远的理想,向统治者要求极有限度的“民权”(君主立宪)才是现实,而这就正是康有为庸俗的历史进化论的改良主义思想本质。
“大同书”全书的中心环节,康有为民主理论和大同空想的最重要的基石,就是个人的自由、平等、独立,个人的权利,个性的解放。所以康有为认为“欲引农工商之大同则在明男女人权始”。“大同书”“总诸苦之根源,皆因九界”,而“除九界”“至大同”的根本之点全在于“男女平等,各自独立”:
康有为早年在各种著述中也宣传了这种思想,例如:
很清楚,封建家庭和宗法制度,本是封建社会落后的自然经济和封建政治统治的坚固支柱,作者要求彻底粉碎它不仅表达了广大人民的深切愿望,而且也正确反映了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这正是新兴资产阶级的进步思想。
然而,另一方面,作者在其勇敢的反对中,却有着极软弱的一面。“大同书”不能如“仁学”那样比较深刻地指出封建伦常为封建政治服务的关系,也不能深入解释妇女被压榨的真正的社会原因。“原女子被抑之故,全在男子挟强凌弱之势,故女子为奴而不为人”,这样,人本主义抽掉具体的社会阶级内容,就变成一句抽象的空话。同时,“大同书”作者思想中还保留着深厚的封建道德观念的残余,他反对人们去“冲决”封建网罗来求独立平等,却设计着一条“家去矣”而“令人无出家之忍”的自上而下的“恩赐”办法。所以,他特别辩护封建亲子关系的“孝”的必要,“人子宜立孝以报其德,吾取中国也,吾从孔子也”。作者一面证明去家基础的平等博爱理论的正确;同时却又证明封建伦常的“爱有差等”的正确:“诸亲及路人,自有厚薄,乃天理之自然非人为也。故孔子等五服之次,立亲亲仁民爱物之等”(孟子微)。作者一面反对“有家之私”,同时却又说,“父子之私,人体所以长成之妙义也,不爱不私,则人类绝,极爱极私,则人类昌”。作者反对封建纲常,却又赞扬宗法制度,“万国有人伦而族制莫如中国之盛,故(中国)人类最繁”。“必若中国之法而后为伦类合群之至也”。这就正是“大同书”作者晚年竟堕落到反对短丧反对婚姻自由,拥护一切封建伦常的卫道者的张本。
反对“有国之私”,主张“去国界合大地”是“大同书”重要论点之一。不能把这一观点完全看为今日反动的世界主义卖国思想。应该注意到,当时西方帝国主义宣扬的主要还是极反动的国家沙文主义。资产阶级素来以标榜民族国家的招牌而起家。改良派和康有为在其现实的政纲中,也主张抵抗侵略保卫祖国。所以,“大同书”从痛责因国家而产生的无穷战祸出发,“或以大国吞小,或以强国削弱……殃民至此,岂非曰有国之故哉”,“欲救生民之惨祸,其必先自破国界始矣”,从现象上认为国家是侵略工具而予以否定(当然作者并不了解国家的本质),实际上是反映着当时半殖民地中国对帝国主义野蛮侵略的抗议,反映着当时资产阶级对帝国主义以战争来夺取中国市场的反对。所以,从这方面看来,这种空想的产生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另一方面,虽然康有为主张“大国与小国平等,不以大压小”(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认为“今日本之胁割台湾,俄人之乘胜割突厥之黑海皆不合于公理”(同上),但却又同时认为“文明国”灭“野蛮国”是文明的进化,将来也将由“文明国”一统世界来实现大同:“其强大之吞并,弱小之灭亡,亦适为大同之先驱耳”,与此适应,“大同书”“去种界同人类”一章中还宣扬了白人是优种黑人是劣种,后者须改种进化的反动的种族理论。这样,到大同之道,就不是从各国人民的共同解放出发,恰恰相反,而是从现有的各国国家政权所谓协议、联合出发。“初设公议政府以为大同之始”“俄弭兵会即开大同之始基”等。而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其以后会堕落到拥护帝国主义“国际联盟”,认它是“大同之行也”(大同书题词)。至此,它客观上竟成了掩饰帝国主义侵略政策的世界主义的传声筒。
“大同书”还有“去类界爱众生”等章,但它们不是全书和康氏思想的重要部分,而只是在科学知识缺乏情况下康氏封建佛学思想的残余表现。
总括上面,很明显,康有为庸俗历史进化论的根本思想,使“大同书”带上了矛盾的双重彩色。一方面是远大的理想,另一面却是现实战斗精神的严重缺乏。大同世界的实现要“待诸百年之后”,而“人人平等”“更无帝王”的雄伟意图,竟滑稽地建筑在“满汉不分,君民同治”的渺小政纲上。这实际只是尖锐地暴露了其思想的空想性和欺骗性。但梁启超说:
很清楚,“资产阶级害怕群众运动,比害怕反动势力还要厉害(重点系原有)”。正如列宁在“两个策略”中所指出:
当然,以康有为为首的中国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资产阶级改良派与帝俄资产阶级自由派在时代背景,阶级地位和历史作用各方面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作为第一批先进的启蒙思想家,当时中国改良派的理论和实践活动都还有一定的积极作用。所以,康有为的大同空想与为列宁所揭发的欺骗麻醉人民“败坏群众民主意识”的帝俄资产阶级的反动的乌托邦思想也有很大的区别。康有为的大同空想,集中地表达了中国先进人士和人民群众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和对人权民主的要求,在当时是有进步意义的。但是,另一方面,如就其“敌视群众运动”主张与反动封建统治阶级“和平共处”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本质而言,两个乌托邦却又有其类似之处。康有为“书成既而思大同之治,恐非今日所能骤行,骤行之适足以酿乱,故秘其稿不肯示人”(张伯桢:康南海先生传)。“(康有为)发明一种新理想,自认为至善至美,然不愿其实现,且竭全力抗之遏之。人类秉性之奇诡,度无以过是者”(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其实,这倒并不是什么个人秉性之奇诡,而是典型地表现着资产阶级及其思想的矛盾的两面性。康有为坚持改良主义道路,就不但根本不能实现其“至善至美之理想”,反而最后只得彻底抛弃了它,埋葬了它。
所以,“康有为写了‘大同书’,他没有也不可能找到一条到达大同的路”。这就正是对康有为和其大同理想的最深刻最确切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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