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只有乡村有办法,中国才算有办法!”| 颜炳罡
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与实践,既是其对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探索,又是他对人类文明之中国模式、中国方案的主观构想。他一再断言:中国现代化不能走西方现代化的道路,也不能复制西方文明的模式,只有认取自家的根本精神即儒家的精神,结合西洋文化的优点,走出自己的路。这个路就是以农业现代化引发工业现代化,以乡村情谊文明滋润都市文明,再建中国社会“新礼俗”的路。他力图以乡村的现代化撬动整个中国的现代化,以“改良”为手段实现中国整体社会结构调整的“革命”之目标。以乡土唤回“儒魂”的努力虽然失败了,但它对于我们认识人类文明发展模式的多样性,坚定走中国独特的现代化道路,树立民族文化自信乃至实施乡村振兴战略,都具有重要启发意义与参考价值。
原 载 |《文史哲》2021年第4期,第145-153页
原 题| 人类文明的中国模式何以可能——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的实质及其当代意义扩展阅读
柳平生 葛金芳 | 10-13世纪中国三大文明的对峙格局是如何形成的?一、以乡村的现代化撬动整个中国的现代化
呜呼!数十年间,颠倒迷扰的可怜,亦可怜极矣!时至今日,其可以知返矣!一民族真生命之所寄,寄于其根本精神,抛开了自家根本精神,便断送了自家前途。……如再不赶紧回头,认取自家精神,寻取自家的路走,则真不知颠倒扰乱到何时为止矣!
乡村建设又称乡治、村治,是20世纪20年代后期一股非常强劲的社会思潮,不同知识背景,不同政治取向的社会精英都将目光投射到乡村,置身于乡村教育、乡村改造、乡村建设。梁漱溟在山东的乡村建设不同于晏阳初在河北定县的平民教育运动,晏氏的乡村运动旨在根治乡民的贫、愚、弱、私,其乡村运动说到底是平民识字运动;也不同于黄炎培的“乡村改进”计划,与四川北碚卢作孚兄弟的乡村实验区也不尽相同。诚如梁漱溟所说:“一切努力于乡村改进事业,或解决农民问题的,都可宽泛浑括地称之曰‘乡村运动’,或‘农民运动’;一类如乡村自治运动、乡村教育运动、乡村自卫运动、农业改良运动、农民合作运动、农佃减租运动等皆是。我们的‘乡治’或‘村治’主张,则是有特殊意义和整个建国计划的一种乡村运动。”梁漱溟的乡治或村治不仅仅是为了改造中国的乡村,而且是改造、建设中国的整体方案,是中国式的现代化道路的探索;乡村只是梁氏的着力点、切入点,不是问题的全部,他的目的是通过乡村的现代化推动整个中国的现代化建设。
二、以“改良”为手段,以达中国社会结构根本调整之“革命”目标
“‘中国问题根本不是对谁革命,而是文化改造,民族自救’;很像是一个改良派。但处处又表露革命的口吻,颇若自相矛盾。现在我肯定地说,中国问题之解决方式,应当属于‘革命’。”梁漱溟一方面认为,中国没有革命的对象,因而革命无从谈起,从“文化改造,民族自救”意义上讲,自嘲为改良派;另一方面又说,中国问题的解决方式,应当属于革命。梁漱溟是否自相矛盾呢?
“革命”一词的原意是改变上天之命令,如“汤武革命”,夏桀自认为是天子,其权源来自上天之命,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的,由是就可以任意而为。而商汤作为夏桀的下属,起而用武力推翻其暴政,代夏立商,成为天子,这是商汤革夏桀之命。商纣王不汲取夏桀失败的教训,同样自认权力源自上天之命,有“天”为他作保证,就可以肆意而为。周武王作为商纣王的下属,与商汤一样用武力方式起而推翻商纣王,这是武王革纣王之命。“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周易·革卦·彖传》)这句话是说,如果革命是合理的、恰当的,就不会有祸患。正像大自然的不断变化,才成就了春夏秋冬四时交替,商汤与周武王的革命是合理的、恰当的,上顺天时,下合人心,因而给天下带来的是吉祥,而不是灾祸。从“革命”一词的源头处说,它有两个特点:一是自下而上,二是暴力活动。
改良,本义是指事物在原有基础上被改变得更好一些,它是比革命更广泛、更普遍的范畴,如种子改良、土壤改良、食材改良等等。近代以来,人们将其运用于政治领域,有了“改良主义”或“社会改良运动”之说,逐步转化为与革命对立的术语。列宁曾对“改良主义”下过一个经典性定义:“改良主义就是要人们只局限于为一些不要求铲除旧有统治阶级的主要基础的变更,即一种同保存这些基础相容的变更进行鼓励。”在中国,康有为、梁启超发动的是自上而下的社会变革,人们习惯称他们为改良派,而孙中山、黄兴等所发动的是自下而上的社会变革,人们习惯称他们为革命派。
革命与改良之异,革命是自下而上,改良是自上而下;革命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改良是温和、渐进的;革命是来自体制外的力量,打碎旧体制再建新秩序,改良是体制内部的自我调整。近代中国,革命和改良的目标往往是一致的,都是要改变中国社会的秩序与社会结构,只是改变这一结构与秩序的方式、方法不同而已。
梁漱溟认为他从事的解决中国问题的方式应当属于“革命”,实质上是对革命方式的误读。就解决中国问题的方式言,梁氏方案属于改良,而不是革命。改良,他为什么又说属于“革命”呢?原来梁对革命还有自己的独特理解,他认为“革命是秩序的改造”:
既然革命是对秩序的根本改变,因而他认为过去中国“只有周期性的一治一乱而无革命”。“我们说中国无革命,就是说中国社会结构历久不变——清代的仍不出明代的那一套;明朝还同宋朝相仿。”在他看来,后朝政权以暴力推翻前朝政权,如果政权的建立没有实现社会结构与秩序的根本改变就不是革命,只是以暴易暴,这种以暴易暴只能导致一治一乱的周期性循环,而无法逃出“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定律。
暴力、暴动在方式上属于革命,但如果没能实现社会结构与社会秩序的根本变革,在目标意义上,这种暴力、暴动就不属于革命。梁漱溟认为有一种非暴力、无声的革命,使得社会结构与社会秩序在社会不受巨大创痛之下静悄悄地发生了根本变革。梁先生相信,他以及他的同道所倡导的乡村建设运动就是这种静悄悄的革命。乡村建设就是通过乡校村学,实现政教合一即行政教育化,教育行政化;通过办乡村信用合作社、林业与蚕丝合作社、棉花供销合作社等以及乡村研究院的示范农场,引入优良品种和先进农业技术,改变农村的生产方式以及生产关系;通过公共卫生知识的普及、道德促进会的监督,让农民养成良好的公共卫生习惯以及净化社会风气等,透过这些努力既可保有中国的固有根本精神,又可融合具有西洋文化长处的新组织即“新礼俗”。艾恺教授指出,山东乡村建设运动表明梁漱溟“因其宏伟大胆的终极目标——创造一个对全世界都将发生影响的新的中国文化与社会,使它与所有其他的乡建机构区别开来”。“梁漱溟却并不满足于把眼光仅局限在如何改造中国的农村问题上:他发现由此将产生中国人创造的,农民的‘新世界文明’,这种‘新世界文明’最终将取代目前那种‘畸形的’‘变态的’西方文明。”艾恺教授可谓梁先生的知音。梁所关注的问题不仅仅是乡村问题,而且是中国如何实现结构性调整与秩序再建的问题,更是力图为人类文明寻求一种新出路的问题。
三、从乡土中唤回儒魂,为人类文明发展探索中国模式
近代以来,西洋文明进来,炮弹所至,无坚不摧,电报之速,瞬间千里,以农立国的古老帝国与之相遇,只能一败再败。在挫败中,先进的中国人不辞千辛万苦,开启向西方学习的历程:从魏源的“师夷之长技以制夷”,到张之洞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再到康有为“全变”“尽变”的诉求,乃至新文化运动中的“全盘西化”。诚如梁先生所言,中国向西洋学习着着挫败,中国不仅没有因此走向富强,反而加深了国人水深火热的生活。梁漱溟已经超越了前人向西洋学什么、怎样学的层面,而是进一步追问西洋文明是人类正常形态的文明吗?我们为什么学不来?怎样才能学得来?如此,已经由学的探寻转向价值意义上的拷问。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西方文明的弊病显露无遗。在梁漱溟看来,西洋文明的模式在中国不可复制,西洋文明的道路在中国走不通:
两千多年来,儒学一直作为正教而占据中国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中国文明说到底是儒家文明。儒家文化对中国的影响从都市到乡村,无远弗届,无孔不入。然而,西洋文明进来以后,激进知识分子掀起一场又一场的反孔批儒的狂潮,儒家文明的“魂”在都市中“已被摧残无余”,已是魂不附体,而中国的乡村还保有儒家文明的根与魂。他说:“乡村人对于他的街坊邻里很亲切,彼此亲切才容易成功情谊化的组织。我们的组织原来是要以伦理情谊为本原的,所以正好藉乡村人对于街坊邻里亲切的风气来进行我们的组织。”“中国固有的社会是伦理的社会、情谊的社会;这种风气、这种意味,在乡村里还有一点,不像都市中已被摧残无余!”梁漱溟认为都市人受西洋文化个人本位风气的影响较大,人与人各不相关,容易引起狭小、自私的观念,而在乡村儒家的伦理情谊没有完全消失,反而容易引发公共观念,而结成以伦理为本原的情谊组织。由此,他特别指出,在乡村进行地方自治的实践,他能做得到;如果在当下的都市做自治实践,形成伦理本原的情谊组织,圣人也做不到。
梁氏认为,相比西方文化的宗教色彩,中国文化是礼乐文化,或者说中国文化是以礼乐代宗教,即周孔之教代宗教。他又称中国文化是讲理的文化,是“理性早启”的文化。当今人类的一切惨祸尤其是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无不源于人类的愚蔽与强暴。人类怎样才能避免惨祸?关键在于化解人类的愚蔽与强暴。化解愚蔽与强暴的唯一方式即在于重新发现儒家的理性,召回儒魂。儒家理性既是文明的,又是和平的;文明就可化解愚蔽,和平就可化解强暴。他说:“古时儒家澈见及此,而深悯生民之祸,乃苦心孤诣,努力一伟大运动,想将宗教化为礼,将法律、制度化为礼,将政治(包括军事、外交、内政)化为礼,乃至人生的一切公私生活悉化为礼,而言‘礼’必‘本乎人情’。将这些生活里面愚蔽的成分、强暴的气息,阴为化除,而使进于理性。……礼之一物,非宗教,非政治;亦宗教,亦政治,为中国所特有。”梁漱溟“乡建思想”与20世纪20年代《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脉相承。20世纪20年代初,梁先生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大胆预言:现代是西洋文化的时代,下去便是中国文化复兴为世界文化的时代。中国文化的复兴就是孔子人生态度的复兴,走孔家路。孔家的路如何走?中国文化复兴具体路线图在哪里?落实下来即梁漱溟20世纪30年代在山东从事的乡村建设。乡村建设运动说到底就是寻取儒家的根本精神与西洋文化的长处,使二者相结合,造就中国文化复兴的具体行动方案,同样也是对人类文明中国模式的具体探索。
梁漱溟将这一行动方案和人类文明的模式称之为“新礼俗”的再建。“新礼俗”就是他主观构想的人类文明的新模式。这一模式不同于西洋的分门别类的分科文明,而是综合而圆融通达的人类文明的新形态。在梁漱溟的意识中,礼本身即是综合、圆融的哲学范畴,不是社会学意义上单纯的生活规则的礼俗观念。宜将宗教化为礼,法律化为礼,制度化为礼,政治化为礼,军事、外交、内政乃至人生的一切公私生活等悉化为礼,而礼必“本乎人情”,人情通乎理,所谓通情达理,这就是梁氏诠解下的中国理性。礼在梁漱溟的思想体系中如同《西游记》中的弥勒佛的后天袋一样,不管你愿意与否,一切皆囊括其中。不过,回到“前孔子时代”,礼的确又是一综合的哲学概念,“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民即人,礼是涵盖天、地、人的范畴,自然有综合义与哲学义。梁漱溟的“新礼俗”是回到礼的原始意蕴中去,这一主张其实隐含着他的后辈如唐君毅等所提倡的“返本开新”义,只不过唐氏之“本”是陆王心性之“本”,而梁先生的“本”指向的是周孔之礼。
“新礼俗”建设是梁漱溟乡村建设的路标,是他对中国现代化的道路和人类文明中国模式的探索。问题是蓝图已经绘就,由谁去实现之或由谁去担当“新礼俗”建设的责任呢?当然不可能是散漫的、不识字的农民,由此他想到了知识分子。在他眼里,知识分子相当于传统的“士”,“士”在中国传统社会是四民之首,是读书明理之人,士“代表理性,主持教化,维持秩序”。他号召知识分子走出书斋,走出中心城市,到乡村中去,作农民之师,担当起教化之责,尽到时代的责任。如果不能尽其社会之责,放弃时代赋予的责任,就不再是“众人之师”,而是“社会之贼”。是作“师”,还是当“贼”,他认为知识分子必须作出抉择:
四、梁漱溟乡村建设理想与实践的现代启示
(一)梁漱溟先生的乡村建设理论正告世人,人类新文明的模式是“多”而不是“一”。西方的现代文明模式不是唯一的模式,西方现代化的道路也不是全人类必由之路,人类有必要在西方文明形态之外探索新的文明形态即理性的、和平的文明形态,即从乡村这个人类文明的“原乡”入手,由乡村文明引发都市文明、由农业升级换代引领工业发展的文明形态,因而,以“新礼俗”建设为目标的人类文明的中国模式具有世界意义。
面对西方的文明模式和现代化道路,稍有思考力的人都会问两个问题:其一,放眼全世界和纵观全部人类历史过程,西方现代化的道路和发展模式是合理的、唯一的吗?其二,即使西方现代化道理与发展模式是合理的,这一模式适应中国国情或能在中国复制吗?自西方的现代化道路发轫起,就伴随着许多富有良知的思想家的严肃而尖锐的批判。西方从农业文明转化为以现代大机器为代表的工业文明,存有三大原罪,即“圈地运动”、殖民掠夺、黑奴贩卖。“圈地运动”造成的“羊吃人”,是西方现代化道路的第一重原罪。发起于英国,席卷大半个欧洲大陆、持续三个世纪的“圈地运动”发展到18世纪后期和19世纪初期达到高潮,仅英国“在1714年至1820年间共有超过600万英亩的土地被圈占。这一事实意味着严重的迁居问题,它给底层人们带来了深重的苦难”。“英国的自耕农被大批大批地逐出家园这一现象使得关心社会的个别人极为恐慌,他们站出来直言不讳地反对。”西方现代化的发展方式是通过和藉由乡村的破败,大量农民失去土地,由农业社会走向工业社会的。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一书中所说“羊吃人”一词,将西方现代化的丑陋典型地揭示出来。至于殖民掠夺与贩卖黑奴是何等悲惨,西人多有描述,这里不再称引。马克思曾引用威·豪伊特的话,指出西方的原始资本积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野蛮状况和罪行,在历史上的任何时期,在任何其他种族中都未曾有过,野蛮的、残暴的、冷酷的并且是无耻的”。
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战后的欧洲一片哀鸣,而哲学家、史学家斯宾格勒的名著《西方的没落》适时在德国发行,引起有识之士对西方现代化发展方式的反省。梁启超1918到1919年游历战后欧洲,返回中国后写下著名的《欧游心影录》,要求国人从西方科学万能的梦中醒来。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梁漱溟展开对中西文化乃至人类文化及其命运的思考,展开对中西文化及其哲学的深度分析,开启了他对有别于西方文明的人类文明新模式及其实现路径的探索。
与西方“羊吃人”的方式即牺牲农业文明以引发工业文明、破坏乡村而发展城市不同,梁漱溟的人类新文明模式是由农业的现代化引发工业的现代化,由乡村文明引发都市文明的发展道路。在他看来,这个文明形态是人类正常的文明,因为人类文明的中国方案是“根于人类理性而发育的文化,任何人类遇着都像是寻到了自己的家,如水之归壑,不求自至”。梁对自己设计的人类文明演进方案自信满满。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由于种种原因,梁所设计的这一方案最终无疾而终。
(二)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告诫中国一切现代化道路的设计者,中国现代化不能满足于对西方现代化模式的全盘照搬,生硬模仿,中国要走出自己独特的发展道路,探索中国自己的发展模式。
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发展史由分散的区域化发展的历史走向了整体发展的全球史,鸦片战争的炮火硝烟迫使中国不得不面对西方这个从未接触过的异质文明。处在历史发展交汇处的中国,必须对“中国何处去”作出回答,由此而引发了中西古今之争。自严复引入西方进化论以来,“文化线性进化论”一直居于中西古今之争的支配地位。大多数思想家认为,中国文化是旧的,西方文化是新的,中国社会是西方的昨天,而目前的西方社会是中国的明天,因而西方化就是现代化,现代化就意味着西方化。
梁漱溟一反严复以来盛行的“文化线性进化论”,他以独特的文化视角,重新思考与界定中西文化之异。他认为,中西文化之异不是时代之异,而是因应对象的不同而造成的根本精神之异、发展路向之异。西方文化因应的是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中国文化因应的是人与人的关系问题,而印度文化因应的是人与自身的关系问题。西方文化是以意欲向前要求为其根本精神的文化,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调和持中为根本精神的文化,印度文化是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为其根本精神的文化。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人类发展的最初阶段遇到的问题,而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问题是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而遇到的问题,这是他判断中国文化乃至人类文化未来发展的根本依循。在他看来,人类世界已经由物质上的不满足,转向精神上的不安宁,现在是西洋文化的时代,下去便是中国文化复兴成为世界文化的时代。中国文化成为世界文化的时代会是什么样子?中国文化作为世界文化如何才能到来?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就是因应上述问题的回答。
梁漱溟认为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不同,作为农业文明高度发达、以“伦理本位”“职业分工”为特点的中国社会,决定了其与以阶级对立为特性的西方社会的不同,因而必须根据中国国情,走出中国独特的现代化道路。这个道路就是立足农业引发工业,以乡村文明引领都市文明的发展道路。梁漱溟的乡村建设运动作为外在的、客观的事业的确是失败了,但作为儒学现代化转型的探索,作为对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构想,尤其是他对于中国的现代化应走出自己道路的主张,并没有失败,更没有过时。我们认为,这一理论对于强化中国人的“道路自信”有重要的辅翼之功。
(三)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一再告诫人们,它不仅仅指向乡村,而且是基于认识旧中国之上的建设新中国的整体方案。这一方案充分考虑到了中华文化的特点,也力图寻找出西洋文化的长处,是中国文化的固有精神与西洋文化长处相调和的结果。
我们认为,梁漱溟有关乡村建设的具体方案是不成功的,但他的思考路向无疑是正确的。他一再告诫人们,中国的现代化一定要“认取自家精神,寻取自家的路走”;民族根本精神是一个民族“真生命之所寄”,抛开了自家根本精神,便断送了自家前途。他的这些提醒,今天没有过时,也许永远不会过时。梁漱溟先生的乡村建设方案虽然不同于中国共产党人的现代化方案,但二者在认取民族精神,强调中国现代化应建立在五千年文明传承基础之上,则是一致的。
(四)梁漱溟的乡村建设理论,对于我们今天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促进乡村文明,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梁漱溟出生、成长于都市,然而,乡村是他一生情之所钟。他认定乡村是本,都市是末,主张从乡村入手去建设人类的新社会、新生活、新礼俗。“中国的经济建设必从复兴农村入手。”中国共产党人一向重视农村、农业与农民问题,从“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成功到“十九大”“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见证着中国共产党人的乡村情怀。而梁漱溟对如何促进乡村振兴有一系列的思考,这些思考对于我们今天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仍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如他要求都市知识分子到乡村去,让中国上下通气;强调促进农业进步有三要素,即流通金融、引入科学技术、促进合作组织,这些思想可以直接为今所用。党的“十九大”报告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中强调“加强农村基层基础工作,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梁漱溟认为通过对中国传统“乡约”的补充与改造,可以发挥乡村自治、德治的作用,而乡农学校既是教化组织,又是自治机关,这些思想对于实现乡村自治、德治仍然具有参考价值。
梁漱溟在山东的乡村建设运动给后人留下的最大慧果,就是对中华文化和中国独特发展道路的坚定自信。他相信坚守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融合西洋文化的长处,一定会探索出有别于西方文明的新的文明形态,给人类问题的解决提供中国方案。他的这些思考依然不失为真知灼见,与我们当下正在走的“中国道路”前后照应。
责任编辑 / 刘京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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