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这隐密的欢喜｜诗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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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隐秘的欢喜（组诗）

天晴了

李雪芬，女，70后，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衡阳市作协会员。

有诗歌、小说、散文发表，出版诗集《我一直在这里》。居湖南衡山。

午夜

一定有人把月光

写进了诗行。但更多的人

甘愿把自己交给黑夜

清醒的人在午夜出发

或者抵达。寻找一条秘径

看清更真实的自我

一首歌已唱响，但我不能歌唱

此刻，谁发出声音

谁就是虚妄之人，就是月光的敌人

清明

从墓地往回走的路上

女孩的视线被一只蝴蝶牵引

嫩黄的，扑扇着两只翅膀

蝴蝶翩翩飞，飞入路旁

金灿灿的油菜花丛

女孩停下脚步

她没找到那只蝴蝶

却看到无数只黄色的眼睛

在朝她眨啊，眨

女孩回头望望山上

突然低低地叫了声

——“妈妈！

松鼠

一只松鼠

从一棵小树身旁穿过

在林间，这只是件寻常的事

若松鼠正好在小树下

停下了脚步

若小树低头的瞬间

忽然遇上一双流水的眼睛

若他们的眼眸里

同时有亮晶晶的星星闪现

哦——

别停驻，也别挽留

这隐秘的欢喜

在山林里行走

在山林里行走

我总是偏爱这些细微的事物：

路旁的狗尾巴草

草丛中小小的野菊花

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的不知名的白色花朵

它们小小的十字花瓣

还有那青青蕨类植物间的蒲公英

它们举着的小绒伞

我爱那一截裸露在外的黄泥墙

爱那枯草丛中透出的绿意

意外地，我看到了一只小小的蜗牛

我爱上了它细碎的步子

爱上它缓慢的行走

爱上它留下的长长的足迹

巾紫峰记

傍晚时分去爬山是对的

越往高处，视野越宽

直到远处的房子变成小格子

衡山大桥变成一痕细线

直到把一只只蚂蚁认作同类

整个天空就剩下一盏灯

巾紫峰也沉静下来

万物此刻都有了平等的身份

祝融峰

作为它的邻居，我从来没有为它

写下一个字

只是没有一天不在仰望它

清晨，或是傍晚

有时阳光明媚，云朵浮在它的背后

有时候阴云密布

一场大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

它也一直岿然不动

在夏日的蝉鸣里

在阳光与阴影的分界处

它的冷静令人吃惊，比如这个早晨

当一块石头压在了我的心头

祝融峰，也只是微微

耸了耸肩，就把它

抖落

候车室

在候车室，我遇到一位老人，

和一根长长的扁担。

要有两张座位的长度，才容得下他们。

扁担光溜溜的，接近于他的肤色。

他们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在城市的夜晚，一定说过悄悄话。

现在，老人要带着它回去，

回到他们一起待过的老房子。

或许，还会去树林，

一起寻找年少时的小伙伴。

在清晨，在候车室，

在一个陌生老人的脸上。

我看到弯曲的山路上，

我的父亲，把沉重的扁担换了个肩。

第三只狗

从一首诗里，我学到了对付狗的办法。

因此，在钢材店，一只大狗朝我狂吠的时候，

我只是从容地弯下腰，做个捡石头的样子。

狗跑开了，叫声里真的有心虚的意味。

之前跟在大狗身边狐假虎威叫着的小狗，

现在也不声不响地跑远了。

第三只狗走过来的时候，没有狂吠，

它只是在我身边嗅嗅，又朝我摇摇尾巴，

似乎验明了正身，认定我不怀异端。

开始谈生意，老板看起来很诚实。

恍惚之中，我觉得狗其实没那么可怕，

我那么小心提防，是不是自己惊扰了自己？

老照片

作为一份荣耀，被挂在堂屋正中央

一百多号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人

围坐在那个伟大人物身旁

子弹不长眼，和平年代也是这样

划了叉的头像，定是错误严重

有擦痕的，定是被平了反

那个已经看不清楚面容的人

定是划了又擦，擦了又划

还有一个已经被擦坏了的头像

留下一只空洞的眼睛

木然地瞪着这看不懂的人世

一辈子就站在一个地方有什么不好

太多的美好时光已虚度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到了自己

我在跟谁说话？

要么是风中的你，要么是身旁的树

像树，一辈子就站在一个地方有什么不好

站着站着就老了有什么不好

譬如云朵，聚了散了有什么不好

譬如日月星辰，落下又升起有什么不好

你一路撕着虚无的纸片

我安静地结着殷实的果子

乡村夏日

压水井旁，四岁的小囡囡

把压水井当成玩具

她要压一百下，压得满头大汗

仍不觉得累

她压的水，正好给

八十岁的老太太洗寿衣

起了霉斑啊，老太太在叹息

她洗得很认真

像洗节日里要穿的盛装

她们俩压啊，洗啊

都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一轮圆月立在两座山峰之间

我们一前一后

在夜风里我们一前一后

各自沉默

如两座山峰

在两座山峰之间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升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

它的清冷它的残缺

它的反光

我们也不知道

南岳夜雨

在南岳，一切均有来路

譬如莲花峰、方广寺

譬如幽僻的石道与十方紫盖寺

那么，这突然而至的夜雨呢

是不是知道今夜有客自远方来

是不是闻到了他们酒桌上弥漫的诗意

忍不住，即兴吟诵

一首短诗。沙沙的声音

带着南岳初秋的清凉

当然，也可能是来自上天的神谕

你看这些雨夜酒酣的饮者

似乎聆听到了夜雨中的禅意

顷刻间隐于黑暗

陷入缄默

垂暮之年

五十年前，他也曾春风得意

当队长，又当村长

说话声如洪钟，走路一阵风

遇到看不惯的人事

非要站出来争个面红耳赤

现在，他分不清自己的牙刷、毛巾

上卫生间忘记关门

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涎水

他洗完澡，拿着一件T恤左看右看

领子袖子三个洞口，轻易地

打败了他

他颤巍巍地走出门去

却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看啊，他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

像个迷路的小孩

巴巴地看着来往的路人

巴巴地，等另一双手的牵引

他永远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永远想不到，垂暮之年所经历的

恍若另一个人的童年

最后一天观日落

流经你的城市的河流

正在经过我的城市

在你的城市看到的日落

与我此刻看到的，也没什么两样

一年的最后一天就这么流走了

几十年的光阴，也是这么流走的

唯有此刻，你看到的山河安适

与我看到的，极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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