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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七夕|董晓萍:牛郎织女——中国的星辰神话

碎金书坊 2023-05-18

中国的星辰神话发生很早,大约从公元前7世纪至前6世纪的先秦诸子已经开始,至11世纪的宋代笔记,都有记载,历时长达17个世纪之久。而且这个神话还广为流传,深入人心,成为中国著名的四大传说之一。中国人对星辰的关注这样耐心和持久,这在其他天体神话中是少见的,其他任何日月神话都没有它丰富。在世界神话史上,中国的星辰神话的传承时间,大概也是最悠久的一种。

中国星辰神话的观念和实践,与人体、自然界、动植物、官阶制度、日常生活和传统节日都有联系,母题复杂多样。部分星辰神话转为道教神话,在道教仪式中使用。中国农业社会的民俗信仰离不开星辰,星辰被放在天地四至、方位、方向、风、雨、雷、电、云、雾的观测体系中,并起到主宰作用。在这些气候气象中,星神往往是掌管其他现象的领袖,还具有人间名人的灵魂。少数星辰神话演绎为男女爱情故事,但都是两界相通的神话,不是在单纯的现世生活中叙事。

一般认为,中国的星辰神话,在历史文献中记录最早的是牛郎织女。最早的文本是《诗经·小雅·大东》,诗中提到了“织女”和“牵牛”两颗星的名称,还提到“维天有汉”,“汉”就是银河。西汉司马迁写《史记》,在《天官书》中提到“织女”和“牵牛”,这时已经吸收了神话故事的说法,说织女是天帝的孙女,牵牛是天庭的神牛,但一笔带过,写得很简单。总的说,从先秦到西汉的文献中,都没有关于两星夫妻关系的记载,但在这一时期的文献中,有性别的两颗星、动物牛、桑织植物和织造业,以及银河星系,这些元素都有了,只是没有用故事把它们连在一起讲。

自东汉起至六朝,牛郎织女的星辰故事逐渐向星星夫妻母题靠拢。王逸《楚辞章句》已有织女成亲之说,原文为“传说兮骑龙,与织女兮合婚(哀岁)”,但故事中尚未出现星星丈夫。到了汉乐府《古诗十九首》,有了星星丈夫,两星相配的关系也固定下来了。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织女。

纤纤出素手,扎扎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在《古诗十九首》中,两星相恋的母题基本完整,叙事也是拟人化的,不过还没有加入人和动植物的情节。东汉应劭《风俗通义》引《岁华纪》:“织女七夕当河渡,使鹊为桥”,有动物助手情节,但没有星星丈夫,仍不完整。
自魏晋六朝起,印度佛典和譬喻师的宣说传统,大张旗鼓地输入到中国,中国原有的很多简单的神话情节,一下子变得羽翼丰满起来。一些互相没有联系的、无生物的自然物神话,与印度的外来传统结合,很快发生了基因突变。突变后的神话,产生了人间烟火气息,出现了完整的母题。其中,有的还变成宗教神话,有的变成人与动植物关系的神话,有的变成自然与人类整合的家庭神话。正是在这批突变文献中,《牛郎织女》变成了中国的《星星索》神话。

钟敬文1932年发表《中国的天鹅处女型故事》一文,这是中国民俗学者最早研究《牛郎织女》神话的长篇文章。在此文中,他指出与这个神话有关的魏晋六朝文献共5种,包括干宝《搜神记》、郭璞《玄中记》、句道兴《搜神记》、刘义庆《搜神后记》和《幽明录》。这是在相同时段产生牛郎织女最多文本的时期。

在南北朝殷云的《殷云小说》和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都有对《牛郎织女》神话的记载。钟敬文指出印欧故事中的相似类型有:


一、一男子见一女在洗澡,她的“法术衣服”放在岸上。二、他盗窃了衣服,她坠入于他的权力中。三、数年后,她寻得衣服而逃去。四、他不能再找到她。


与钟敬文同时代的日本学者,如西村真次、出石诚彦、高木敏雄和松村武雄,也对这个神话进行了研究,西村真次还认为,中国的这个神话类型是印欧类型。钟敬文由天鹅处女母题入手研究《牛郎织女》神话,受到他们的影响。但钟敬文没有强调这一星辰神话的传承以汉代为定论,而是将之放在汉魏六朝至唐宋的较长历史时段内讨论,这是他与包括出石诚彦在内的日本学者不同的地方。这一时期,中国佛教发达,道教也很兴盛,都对星辰神话的发展有重要作用。这一时期的佛教哲学还迫使儒学改革,顺带改革了儒家对神话的规避拘谨。宋代文献不仅容纳神话,还开辟了记录神话的独立渠道——以《太平广记》为代表的“广记”体,与以《太平御览》为代表的“御览”体,在这种变革中,星辰神话经过神坛,走向民间,越传越广。
我们将钟敬文的母题与印欧同类母题和日本学者的研究相比较,可知钟敬文是有创造性的。为什么?因为他依据中国文献的实际,原原本本地讨论神话,他不照抄“西村教授或雅科布斯氏等所拟定的型式”。还有一个答案,就是因为他承认道教和佛教的影响,使这个故事“有很大的演化”。他的做法,让我们看到这个星辰神话的多元形态,具有自然神话(《诗经》)、文献神话(牛郎型)、宗教神话(织女型)和民间神话(共同型)的多样性。到了现代中国社会,《牛郎织女》神话大都混合了以上要素,变得更像家庭生活故事。
中国现代流传的《牛郎织女》神话故事情节单元编制:


1. 她是天帝和王母娘娘的小女儿,叫织女。2. 她能织天边的五彩云霞。3. 她和姐妹下凡洗澡。4. 牛郎听了老牛的话,从树后偷走她的衣服,两人相见。5. 她爱上了勤劳忠厚的牛郎,决定留在人间生活。6. 她和牛郎男耕女织,生育一对子女。7. 天帝派天兵天将把织女召回。8. 牛郎按照老牛的吩咐,用牛皮做成箩筐,挑着一双儿女去追赶。9. 牛郎快追到天庭的时候,王母娘娘拔下头上的银簪,划出一条银河。10. 她在银河对岸望牛郎,牛郎和子女在银河的另一岸望她,年复一年。11. 王母娘娘被他们的爱情打动,决定让他们每七天见一次面。12. 乌鸦传错话,告诉他们每年七月七日见一次面。13. 每年七月初七,喜鹊飞来搭鹊桥,让他们在桥上相会。14. 这一天下了小雨,就是他们相思的泪水。


与西方的星星丈夫神话相比,中国的《牛郎织女》神话不管怎样复杂变化,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以女子为主角,男子为配角。这个特征在地方神话和民族神话中也有。男子在婚前和婚后阶段,都要离家,孤独进入木屋或树林、完成各种难题考验,这个过程与传统封闭社会的成年礼是相似的。从得到或失去妻子方面说,他也基本是个独处者。他与女人的相聚是短暂的,与女人的隔离是永久的。在神话所叙述的这类情节中,可以看到佛教的色空观的影响。钟敬文就指出,中国星辰神话对男子的难题考验,与印度佛教故事《本生经》命僧侣做各种超人力的工作相似。此外,牛郎在大地上做凡人,却要进入天际和星空追寻理想,在这类神话情节中,又能看到道教飞升的终极观的痕迹。
——本文摘自《跨文化民间文学十六讲》
第六讲《神话传说》

跨文化民间文学十六讲


董晓萍 著ISBN:978-7-100-21006-5

2022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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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民间文学”看似简单,却吸引了钟敬文、季羡林、普罗普、巴赫金、列维-斯特劳斯、艾伯华等中外大家和海外汉学家的目光。

本书是董晓萍教授的民间文艺学理论著作。作者站在全球化的视角,把民间文学放到本国特质文化与多元文化对话的纵横坐标系上重新考察;引入跨文化学的新视角、新方法,阐释民间文艺学的国际化与本土化双重特性,揭示其理论科学与经验科学的二元性;立足信息时代,呈现传统文化与网络文化的碰撞与融合。

全书共十六讲,分为基础理论、体裁分论、个案研究三大部分,阐述民间文学作为民俗叙事的本质、故事现象学、信仰故事、讲述人,解读神话传说、老故事与网络故事、传统民歌与通俗歌曲、谜语与谚语、史诗,剖析跨文化中印故事、中俄故事、中欧故事、中日故事等经典研究个案。

作者简介

董晓萍,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北京师范大学跨文化研究院院长,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民间文化研究所所长、数字民俗学实验室主任,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副主任,青海师范大学特聘讲座教授。主要出版学术著作有《田野民俗志》《不灌而治》《全球化与民俗化》《中国民俗文化软实力发展战略专论》《钟敬文与中国民俗学派》《跨文化民间文艺学》《跨文化民俗学》《跨文化民间叙事学》《跨文化技术民俗学》等,主编《钟敬文全集》(全16卷30册),发表中、英、法、日文论文近400篇。

目    录

绪论 中国文化•跨文化•民间文学上编 基础理论

第一讲 民俗叙事的本质

第二讲 故事现象学

第三讲 信仰故事

第四讲 讲述人

第五讲 搜集论

中编 体裁分论

第六讲 神话传说

第七讲 故事

第八讲 传统民歌

第九讲 通俗歌曲

第十讲 谜语

第十一讲 谚语

第十二讲 史诗

下编 个案研究

第十三讲 跨文化的中印故事

第十四讲 跨文化的中俄故事

第十五讲 跨文化的中欧故事

第十六讲 跨文化的中日故事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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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 陈洁
  微信编辑 | 许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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