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恢复工作,先发一篇流水账,慢慢恢复)
1
在2017年的盛夏,我开始新工作,这份工作可能为期一年。我可能离我的目标更近一些,也可能更远一些。
但说实话,我不是很能清楚地看到我的确切目标。
几年前,我知道我的目标是在香港找到一份记者的工作,能够入职亚洲周刊,能够获得几个重要的新闻奖。后来这些我都实现了。
实现了之后就觉得一切都不过如此,我除了能获得一瞬间的对那些曾经看低我的人的打脸的快感,其他一点没什么变化。
我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睿智、看得更透彻、更没有因此变牛逼了——因为很简单,那些荣誉无非表彰的就是曾经的那个自己罢了。
我的目标是什么呢?这难住了我。我的官方答案是,未来想做一个“有学术修养的自由作家”,这是一个我斟酌许久之后的答案。
“有学术修养”,意味着要进入学院进行再次的锻造。“作家”可能意味着至少要出几本书吧,小说也好,散文也好,学术著作也好,最好呢都有,这样才能称作一个“作家”,总不至于当一个自由撰稿人也叫作家吧。
当然,英文介绍呢,我会称自己为Writer,比如我在某款交友软件上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但中文我都叫自己“写作者”。那“自由”呢?什么叫自由作家,我就不太清楚了。
每天不用上班就叫自由作家吗?我很难分得清楚。我去年底辞职以来,一直以Freelancer的称号,写得不多的稿子里有访谈、书评、小说,靠这些养活我自己,我还挺骄傲的。
简单讲一下,我过去大半年在北京租的房子每个月房租5600元,还有自如的400元服务费,房租6000元,然后我再简单地生活一下,约约会,谈谈恋爱,喝喝酒,再旅游了两三次,全靠一个月写一篇稿就够了。
今年年初我在香港跟张洁平喝酒的时候说到这件事,她说你就写点稿子,能这样生活很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但我确实没觉得我很自由,这大概也和我的性格有关系,几乎在任何时候我都不能很好地放松,谨慎小心,谋篇布局,总是在思考,我未来怎么办?
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到香港呢?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无比困难的抉择。
2
比如说吧,今年年初,在北京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我长期为之撰稿的XX书评,居然让我去做XX书评主编——天知道我当时有多兴奋,我当时才25岁半吧。
朋友杨一就极力鼓吹我去这家著名的书评做主编,潇冉也在群里怂恿我去,因为她自己就是看着XX书评长大的。
可我没这么做,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可以说是极品脑残了。但是我觉得这不算什么,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2016年8月的时候,我强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道,非要去北京不可,在香港做得好好的——过一年又回香港去了。今年年初我的老同学宋宇航祝我新年快乐,叫我2017年别折腾了。我回答说,该折腾的还是继续折腾吧。
我先讲一讲前两天我在群里问大伙儿的一些话。我们那个微信群有十一个人,我就说,哎呀,咱们这个群的大部分都去站街发财去了,有新闻理想的就只剩谦公麦记朱玉了吧。
谦公可能是最懂中国的台湾人,他回答说,“严格来说,我觉得我的理想不是新闻理想,但具体是啥,我也说不清楚,道可道,非常道。”
我一下觉得很有共鸣,说,“我也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前面,但是我看不清楚,前方终年大雾弥漫。最关键的是,我不能用理性去判断,因为理性会告诉你,放弃吧。这种时候,只有直觉告诉你,让你往前走。”
就是这种感觉。去年我非要去北京,有现实可行的一面——我一看签证,靠,我的工作签注还有一年多点儿才到期呢,看来必须去北京了,到时候再找香港工作吧。
另一面,就是觉得在做完五十年那个耗尽心力的专题之后,觉得人生产生了严重的存在危机——我确实觉得活着太没意思了,现在做的工作也太没意思了,加上受到有关部门干扰,所以也觉得很难去做端的驻京记者,于是就只好算了,随波逐流吧,这是最好的。
我最开始动心要去北京,是听了杜修琪的劝,我在2016年初就对他说,我做完这个大专题,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完成了,到时候就去北京,不管干啥都去。他特别开心地答应了,然后自己就去了大理。
到了去年七月份,我还是想去北京。因为我特别想知道,我的这些朋友也好,耳闻的年轻人也好,他们野心勃勃的这个地方,到底在发生啥。
所以我在给中国三明治的2016年终口述就说了,人做决定的时候,就是想Inception里一样,被植入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和理性简直毫无关系,但就是非做不可。
反正个人对自己的决定,又不涉及公共利益,所以也无需和他人进行商议讨论,对吧,“路是自己拣,扑街不好喊”,自己承担后果就得了。
去了北京之后,我请财新世界说的一帮小伙伴吃饭,在工体三样菜,逸蕾和越越问我来做啥,我就说,“随便做啥,反正一切都是经验,你们呢?干得开心吗?”
她们俩就摇了摇头,我说,“没事儿,把这一切当成流动的经验嘛。”后来这就成了她们笑话我的一个梗。
3
我不这么说的话,能怎么办,我那段时间的生活完全没有目标。
托我师妹鲸书的关系,我给一个影视文化公司写过一个剧本番外,赚了几万块钱,还认识了我未来的形婚对象张高兴,她那时候是我的写作顾问。
然后我还给大象公会做过一个行走计划,坐路虎的车队从西宁出发,经过甘南自治州,最后走到四川阿坝……这趟行程折腾得厉害,但最后,我还是因为实在不想再做媒体,非常惭愧地婉拒了黄章晋教官,没有去。这让我一直对教官心怀愧疚。
后来我就去了一家资本公司,我记得面试完那天,基本上我确定我可以去了之后,我给张洁平发了Telegram,说我觉得现在我这个样子,还是在每天读书、锻炼,但完全是靠惯性,感觉现在自己这种状态配不上任何一份工作,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完全像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一样。
张洁平安慰人的功夫是一流的,她直接告诉我,人生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随波逐流也是挺好的。可能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导,只是有一个你信任并怀有敬意的人给你一个确认,像是一次击掌,这就足够了。
老实说这份工作我除了自学一些资本世界的基础知识,更多的还是看到人在其中的挣扎。
不仅仅是我自己挣扎,我同时还感觉许多人都在挣扎,只是大家都在貌似体面地挣扎。
有时候我会觉得挺难过的,看着自己的上司突然在吃饭时哭起来,看着公司的老大们撕来撕去然后大船不知道去向何方,看着曾经自己敬佩的那些媒体人很多都在“站街”(王代表的话)被压榨,看着实习生那么努力地工作却其实在这里没有一个未来……
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大家都在悬崖边缘,却只能向前。
我自觉,如果要以写作为志业,其实随波逐流还真是挺好的一件事情,因为人的那种可悲可怜不肯认命,用体面遮住狼狈的那种神态,真是很难彻底虚构和想象出来的。
我那时候老对一些朋友说,人的处境都是很微妙并且脆弱的,看上去非常强大的一个人,撑起她或他那些外表的因素都相当不稳定。
如同火柴支起的金字塔,一个变量撤离,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4
我从今年初开始考虑要回香港续签证的事情,为的就是两年多以后能有一个特区护照,到那时我都29岁了,想想真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还为了这么个东西,拒绝了一个那么好的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我在端负责整个中国评论积累的资源,其实可以很好地对接到那家书评,做主编还要操心商业的事情。
这些都恰恰是我喜欢的,我不想太书斋了,那样也不太带劲。
目前的这个职位,当时是Global Recruitment,所谓的全球招募,笔试题是汉译英翻译中英联合声明——
然后半年后外交部发言人就表示这个全国人大通过的文件,只是一份历史文件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面试的时候,考官问,鉴于你在媒体里获得的荣誉来看,你为什么要进入高校做一个研究助理?
我的回答就是那个“想成为有学术修养的作家”的官方回答。
确实是这样,许多有学术训练的许多学人写的文章都太难看了,那些写文章好看的人,又多半没什么新东西……说起来我还是有野心的,但是道路漫长。
多半选择这条路的后果就是,我出走半生,归来已经老了,但仍是傻逼。
5
反正辞职这八个月,我去了三次香港,找工作,笔试面试等等。
一个不得不提的细节就是,我每去一次香港,就分一次手,全是被女生甩的,操。
特别是最后这次,我以为遇见真爱了,很中意这姑娘。遇见她第一天,我就借了她一本《昨日的世界》,她没两天就读完了。
我们不同的地方还是有不少的,比如她是个威权主义者,我是个自由主义者,她是个理性主义者,我是个直觉主义者,但我们分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她要去美国了,我要回到香港这地方来。
六月份我在土耳其旅行的那十几天,就老回忆起和她之间的故事,七月初我们见了最后一次面,在五道营胡同的藏红花西餐厅,请她吃了个饭,送了她生日礼物。
我深情地看着这个小姑娘,然后她对我说,没有人会真正爱上一个浪子的。
6
六年前,我去湖南卫视做节目认识的一个女孩,好几次她从上海来北京出差,我们见面,就觉得,“你好惨啊,怎么回事啊刚刚从香港来了北京又要走?折腾起来不累啊。”
她是那种典型的安稳白领,读名校,进外企实习,业绩好顺理成章留下来,遇见男朋友,买房结婚……
我问她为什么,感觉如何,一旦问到细节问题,她就回答我,因为时间到了嘛。所以在她的朋友里,一个我这样的人都没有。
我说,我的朋友许多都是我这样的人,香港那帮小伙伴,结了婚的要么已经离婚了,要么正在办离婚,这就是同温层。
这样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生活,我真是一分钟也过不下去。
7
六月份,我在土耳其遇见的一个职业旅行家当我们领队,我们俩有一次喝酒的时候就聊起来。
他今年三十三了,他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在拉萨大昭寺喝多了,然后对着自己在拉萨开旅店的朋友翻开自己的钱包、信用卡、储蓄卡等等,发现所有加起来,还剩四百块钱,就对朋友说,“怎么他妈混成这个样子了”。
然后第二天,《国家地理》杂志的稿费打来了,大几千块,他就又高高兴兴地过上了环游世界的生活。
我欣赏他除了这一点以外,还在于我们一群人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抽水烟的时候,他开始给我们讲奥斯曼帝国的兴起,引用的是《人类群星闪耀时》里的《拜占庭的陷落》,我说出这本书的时候,我们俩都相视一笑,引为同道。
这就是我的G点,我也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8
去年底我还干了一件事儿就是和我三叔一块开了火锅店,卓星就笑话我,“首先你一家加盟店,其次你的名字还叫什么XXX,一家大街上的火锅店,居然我那些朋友说什么北京的文化人不得不去的火锅店,你好意思吗?”
我也没办法,我都为了我们火锅店上网易直播做深夜食堂了,和一群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进行名副其实的尬聊。我这都能豁出去,还会不好意思说我们这家加盟店是北京文化人必去的火锅店吗?
这就是妥协,反正人总是要妥协的,大部分人的人生以妥协而告终,我这样的人,人生以妥协而开始。
小时候在父母那儿,我就从不如意,我要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读书写作,都不得不面临漫长又讨厌的妥协,所以很早就习惯谋篇布局了。
这次回香港,花原来一倍的房租,住不到原来三分之一大的房子,不也是妥协吗?我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然后就做出了之后的盘算和决定。
要我概括我的人生选择,无非就是一场漫长的出埃及记——说得没那么文艺一点,就是向着自由的方向逃跑,根本不看脚下有没有路。
活到这个年纪,我觉得从本质上来讲,人生就是承受漫长的痛苦和失望,并且注定要带病活着。
我在人生完全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以后,我开始真正地理解这一点了。
当我理解这一点之后,我就觉得活着是一件蛮好的事情,并且会一件一件地去做我想做的事儿,我想去试一下,在自己身上能否克服一整个时代。
因为回过头去看前几年,我甚至都还没用全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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