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17岁半，在2017年刚刚高考结束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做一个知识分子，真的。

你7岁的时候过了剑桥少儿英语6级，那时候你的英文词汇量，估计比中文词汇量还大。教英语的老师问你妈妈，“他爸爸是博士吗？”

英语老师不知道，当时正在上中学的你哥哥，才是最有可能成为博士的那个人。

你小学那会，我给你讲《百年孤独》，给你讲马尔克斯的记者生涯；你初一的时候我给你上经济学原理，教你最简单的拉弗曲线是怎么回事，那都是来自于克鲁格曼《兜售繁荣》里的段子；你初二的时候我给你讲西方哲学史，那个暑假我让你读了《万历十五年》和莫言的《生死疲劳》……

令人欣慰的是，这一切对你没有任何作用，你单纯如初，不爱学习，只喜欢玩儿。

幸好幸好，你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点要成为知识分子的迹象。

如果为了赚钱，你非要读点经济学的书，那就读《国民财富的性质与原因的研究》吧，你肯定读到第二页就放下了。放心，经济学不会让你赚到任何钱的。

你当然就更不会去读《道德情操论》了，那样你就不会发现这个伟大的人和另外一个伟大的人之间的友谊。

你不去认识这个叫大卫·休谟的人，就不会去读《人性论》，因为试图了解人性，就是漫长痛苦的开端，那是一个永恒的修罗场。

不要去试图展开哲学史那张浩瀚神秘、无始无终、永无解脱的地图，智慧不值得爱，不要思考宇宙，不要思考人自身的处境。还有，如果你不幸读了一些，也千万千万不要去读叔本华。千万不要思考意义感的问题。

不要去读历史，不要去试图理解自己所身处的坐标，来自何处，将往何方，如果你已经很不幸，读了世界史，那就请千万不要读中国历史，更不要读1949年以后的中国历史。

不要知道这些。哥哥就是前车之鉴，小时候的文学老师是个孤独的知识分子，那个老人教会我文学，教给我思考，教给我那段满是创伤的历史。不要知道这些。

对了，你可千万别去关心政治，又试图去思考现实。不要提问，不要问什么是公正。当然，你也不需要很自作多情地感谢它，只需要不关心，不在乎，当做没看见就好。

不要向往福利国家，他们都在说福利国家难以为继，你不需要了解福利国家带来的一切政治文明，既然所有人都选择忘记，你也只需要点头就好了。

更不要去向往新自由主义横行的低税收国家。他们说，在这里，高税收低福利可以让人更努力工作，创造不知道属于谁的巨大财富，很有道理。

更重要的，不要去向往民主，现在流行的是国家能力。

不要去争取女性权利，不要去了解女权主义，不要去读女性主义理论，不要去了解西方女人的平权运动史。他们会说你是女权婊，说你是中华田园女权主义，他们还会攻击你的长相，说一看你就长得很女权主义。

如果你碰巧还不幸的关心了公正这件事，他们还会说你长得很民主自由。

对了，LGBT群体，你正好是直的，所以不要和他们打交道。如果你居然是弯的，那就形婚吧，很多人这么干的。当面一套，背面无数套，你看看大人都是这么干的。别有负罪感，负罪感不属于这里。

除了负罪感，也别有正义感。正义感这种德性，它带来义愤，带来痛苦，带来深深的无力感。不要有这种东西。

也不要有诚实的德性，不要总是真诚地审视自己，也不要把别人自吹自擂的话当真。要记住，这是时代的修辞术，人们都倾向于当插了翅膀的猪。因为猪一旦飞起来了，它就不是猪了，它是万众崇拜的天使——这就是天使轮的真正含义。

如果说谎更有利于我的处境，我为什么要选择诚实呢？这是童年维特根斯坦思考哲学的开端，一个奥地利王思聪就这样走向了终生痛苦的不归之路。他的前车之鉴，值得所有人反思。

所以千万不要学他抛弃亿万家产，去做一个乡村老师。你千万不要去支教，尤其是不要去支教一两年。那些高举理想主义大旗的人骗你，说短期支教是支教老师的夏令营，只会给乡村孩子带来伤害。

但支教两年，只会给你带来伤害，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个傻瓜。还是会有人欣赏你，但那些人也是傻瓜。乡村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理会他们是不是留守儿童，不要理会他们能否受到良好的教育，不要理会他们和那些城市孩子的差距，不要对此产生道德的负担，你这样做，他们只会说你是“圣母婊”。

所以不要关心教育公不公平，你高考已经结束了，不要问为什么北京人考那么点分就可以上北大，那和你没关系了。

不要做一个世界主义者。你当然要去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世界玩耍，但你只是为了做一个在塞纳河边拍照、在柏林墙边接吻的观光客。你不需要知道塞纳河左岸有加缪的先贤祠，有萨特和波伏娃每天去的咖啡馆，你也不需要知道柏林墙上接吻的那两个共产党头子，一个叫昂纳克，一个叫勃列日涅夫。

你做这些事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你的那些朋友都去了，也都拍了照，接了吻，P了图，发了朋友圈。

不要每到一个地方，都去和不同的人聊天，尝试去理解不同地方人的不同想法。不要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一个长城重新高耸的时代，如果你已被告知了敌我关系，还去理解敌人，那是一件过于荒谬的事情。你理解了他们，就背叛了我们。不要做傻事。

对了，你更不要去爱上文学、音乐和艺术，它们没有作用。它们不仅让你感伤，让你软弱，还让你承认自己的软弱，展示自己的非理性，让你的人生变得缓慢，无目的，审美化，那是无用之物，在这个时代，喜欢无用之物太危险了。

最后，不要去全身心地爱一个男人，因为你们肯定会分手的。注定分手的关系，为什么要去全身心投入呢？不要从他身上获得心痛的感觉，那感觉让你着迷，让你疯狂，让你不知所措，让你为了他不惜改变自己的轨道。别这样做，他们会说你幼稚，你不是小孩子了。

妹妹，未来你可以出国念书，就当成旅游吧。顺便，你也许能学到点可以闷声赚钱的本领，但是请记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你非做不可的事情，别那么偏执，别那么努力，累了就回家去。何况你只要听从我上面的嘱咐，你肯定能闷声大发财的。

总之无论如何，请一定不要做一个知识分子，我不希望你活得那么痛苦，就像我一样。

于渊 2017.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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