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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孽债——养猪班的女犯人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兵团战友 Author ​张怡静

序:这个故事里的孩子,就像是知青作家叶辛,三十多年前写的《孽债》里许多失去父母,被丢弃在乡下,或者边疆,或山地一样,又给知青的历史添了一个可怜的,从小就失去父母的孩子。不知这个孩子如今在哪里?不知他活得怎样?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养猪班的女犯人作者:张怡静

北京女知青鸽子坐在团部缝纫室里,正咔咔咔地踩着缝纫机,给肚子里的小宝贝专心致志地缝纫着一件小衣服。

鸽子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由于她个子高,身材苗条,穿件宽大的兵团服,竟然一点看不出来。


鸽子原来在大田班,由于她会缝纫,到兵团连队不久,就被调到团部缝纫室工作。鸽子本来就长得白净,到了缝纫室,躲在屋子里不再遭受风吹雨淋,不再被烈日暴晒,皮肤更加细腻水灵。


鸽子的性格随和,待人接物热情又贴心,见人就笑着打招呼,端水让座,很是讨人喜欢。


鸽子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一群弟妹,家境不富裕。文革停课时,常年劳累的母亲叫鸽子学缝纫,鸽子听话,学下这门手艺,谁知就是这门手艺害了她。


一天,团部军人孙干事来缝补一条军裤。军裤是崭新的,只是裤裆脱了线,缝纫机扎一下就行。


孙干事长得膀粗腰圆,是坦克兵出身,才三十左右,老婆孩子都在遥远的老家乡下。


鸽子放下手里的活,先给孙干事扎裤子,咔咔几下就把军裤缝好,笑眯眯地递给孙干事。


孙干事望着白净温柔的鸽子姑娘,没话找话说,不想马上离开。


你咋叫鸽子啊?孙干事随便地问。


我妈说生我的时候,看见窗台上飞来一只白鸽,就叫我鸽子了。鸽子笑嘻嘻地说,那眼睛也是弯弯地在笑,一个纯情的姑娘。


你的缝纫手艺真不错,到哪里都有用。孙干事拿着扎好的军裤由衷地夸奖她。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正当壮年的孙干事,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开始有了鸽子的身影和笑容,时时会想起她。


以后,有事没事孙干事就往缝纫室跑,好像他就是一个青春少年,和年轻的知青小伙子们一样,不是一个身后有家室的男人。


也是,距离就是婚姻的杀手,况且他和老婆根本没有谈过恋爱,就是老家的乡亲到他父母跟前提的亲。


他听从父母的安排,很快就结了婚,就像完成上级的任务一样。很快他又返回部队,一年探一次亲,生个孩子,这就是他的婚姻,直至如今。


现在,孙干事心里想的只是鸽子,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情,时时让他冲动。


每次去看望鸽子,他都想法子给鸽子带点活计过去,比如袖子脱线的衣服,或者领子脱掉的棉袄,借口是打篮球撕的,或者是和同事们玩闹时扯得,或者干脆就是自己故意扯掉的,总之要有点理由。


去商店路过,缝纫室就在团部唯一的街道上,街道上有邮局照相馆,有浴室理发店,有供销社,还有一家大通铺客店,是团部最热闹得地方,也是周围一片空旷原野最热闹的地方。


有一天,孙干事去商店买包烟,看到有知青在邮局取包裹,灵机一动,冒出一个念头。趁出差到镇上,买了一斤织毛衣的红毛线,寄往团部缝纫室,鸽子收。


包裹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是孙干事写的:鸽子同志你好!你的服务态度太好啦!常让我心里暖暖的,真是阶级友爱深如亲人!为了感谢你,一点心意,请收下。我就是喜欢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我会一直和你阶级友爱永远永远!


回到团部,孙干事躺在床上想到鸽子收到毛线时,看到那张小纸条会是怎样的神情?不禁心猿意马。

他们接触多了,鸽子也问过他结婚没有?


孙干事瞒了她,说找不到合适的就耽误了,还是单身。


鸽子信了,不由多看了孙干事几眼。心想孙干事是军人,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是挺会体贴人的,对自己这么好,倒也不错。


鸽子的心动了动,不由萌起一阵美好的幻想。假如不能回城,要在这里扎根,有孙干事这样一个丈夫,也是挺好的。想到这里,鸽子的脸红了,赶紧低下头踩缝纫机。


孙干事开始千方百计地讨鸽子的欢心。只要出差,就给鸽子卖礼物,一条围巾,一双皮鞋,或者是一包麦乳精,都是用寄包裹的方式送给鸽子,安全又不尴尬。


而且孙干事常会夹上一张纸条,写上几句即兴想出来的话:鸽子同志你好,你就是一只美丽的鸽子,飞在我的头上,让我忘不掉你!


或者是:鸽子同志,我要和你一起飞,一直飞下去。


后来干脆就这样写:我要和你在一起,晚上也在一起,晚上有你和我在一起,就是阶级友爱的最伟大!我要你!


鸽子看着这样的纸条,就嗤嗤地笑,她当然明白,这是孙干事在向她求爱呢。


一个女人被人爱,如果对方不是让人讨厌,那心里总是甜甜的。


鸽子围着那条孙干事送来的碎花丝围巾,心里也是美美的。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兵团的生活枯燥又寂寞,有人这样关心她,自然令人舒服陶醉。


很快,俩人双双坠入情爱之中,如果有几天见不到孙干事,鸽子也会想他盼他。


孙干事不用再找借口去缝纫室,他们现在见面几乎都是在晚上。晚上是鸽子的下班时间,俩人幽会更加方便,孙干事当然更加会利用这美好的时光,而鸽子是真心把自己交给了孙干事。


不久,鸽子感觉自己怀孕了,就催孙干事结婚。孙干事说他马上回家去,告知父母后,回来就和鸽子去领结婚证,其实他是想回家去办离婚手续。


谁知就在此刻,祸从天降,孙干事每月要把工资寄给家里的老婆孩子,自己要抽烟花销,还要给鸽子买礼物,薪水不够花,就在公款上动了手脚。谁知突然败露,上级领导开始清查他的账目。


孙干事一下子慌了,这要是被清查出来,再联系到他和鸽子的关系,几罪并罚,一定是要关进监牢的。


慌张之间,他找不到出路,只有逃出国境才是安全。


一个人六神无主的时候,思维是混乱的。孙干事想到要离开鸽子,他走了,鸽子怎么办?他不舍,急忙之中竟然带上两套军服,跑到缝纫室,见到鸽子开口就说:快跑!赶紧跟我跑!


鸽子惊讶地说:跑?怎么了?


我,我给你买手表的钱,用了公款,现在败露了,要被抓走。你也会被抓的,会判刑,会坐牢,快跑,跟我走!


鸽子吓坏了,被抓,坐牢,太可怕了,这不是世界末日吗?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鸽子蒙了。


鸽子已经全身心地爱着孙干事,只等他回老家禀告父母以后,两人办下结婚手续。她是他的人,他是她唯一的男人,是他的丈夫,也是肚子里宝宝的爸爸。鸽子来不及多想,抓了几件换身衣服,跟着孙干事仓皇出逃。


路上,孙干事说先坐车到东北漠河,那里靠近边境,只有逃到国外去,才可以逃掉被判刑的惩罚。他让鸽子换上军服,说军人在路上方便一些。

漠河常年寒冷如冬,夏季只有半个月左右,最高温度也不过20℃,夜里只有10℃左右,昼长夜短,白昼可达19 个小时以上。


等他们到达漠河时,他们不知道,他们俩人的照片已经贴在大街上,他们已经被全国通缉。


他们都没带棉衣,鸽子站在漠河的街上,冻得直发抖,这个陌生的小镇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天还贼亮。远处山峦的顶上有晶莹的白雪,天幕还有几道血红的彩霞。


经过几天几夜的旅途劳累,加上心惊胆战的害怕,鸽子身体非常虚弱,她只想有一间温暖的房间,有一张温暖的床,让她躺下,喝一碗暖暖的粥,她似乎要虚脱了。

这是个惊魂的夜晚,也是他们在逃亡的旅途上最后的一夜,还没等他们找到旅店,几个警察已经围住他们,冷冰冰地拿枪对着他们,拿出逮捕证,一副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拷在鸽子白嫩的手腕上。


孙干事没有一点反抗,他低下头,不敢看鸽子一眼。


鸽子已经站不住,被警察架着,她眼泪汪汪地盯着孙干事,那眼神是迷惘的,绝望的,痛苦的。


他们被押回兵团,关在武装连,由知青们轮流看押,等候处理。


鸽子一夜之间,由一个知青变成一个罪犯,她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不知会得到怎样的处理?


肚子里的孩子却开始了胎动,鸽子摸着肚皮,感受到新生命的躁动,心里五味杂陈。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长得像谁?我怎么抚养他?孙干事肯定要判刑,而且鸽子至今才知道,她爱上的男人在乡下还有老婆孩子。


鸽子的眼泪已经流干,她不再哭泣,每天呆呆地坐着,万念俱灭,听天由命。她现在是一只病鸽,翅膀已经被折断,再也飞不起来,一个活泼单纯的女孩子消失了。


孙干事还在挣扎,他还想逃跑。关了一段时间,躁乱的心情平息下来,他又不甘至此投降,老老实实等待判刑进监狱。


而看押他的知青并没有经过训练,不知犯人的心理复杂,也开始松懈下来。


那天晚上正值七一,团部放映电影,大家都去团部看电影,只留下一个姓李的知青看押着孙干事。


孙干事觉得机会来了,他说要上厕所,让李知青打开门。等到门打开,膀粗腰圆的孙干事拼足力气,一头冲出去撞倒李知青,戴着手铐就跑出门外。


李知青被撞得晕头晕脑,爬起来就追,两个人在操场里转着圈子跑。孙干事看好出口,一头跑出大院。


李知青跑的气喘吁吁,又吓得心跳加速,眼睁睁看着罪犯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只好赶紧去团部报信。


武装连立即全体紧急集合,连夜分头四处搜寻抓捕,折腾了一夜,均找不到罪犯人影。


其实罪犯没有跑多远,他把带着手铐的双手插进水稻田里,借着泥水的湿滑脱掉手铐,躲在暗处,等搜寻追捕他的人都走完,他才起身逃跑,躲进大山藏起来。


这个戈壁滩原来就是劳改农场,环绕着巍巍乌拉山,是个插翅难逃的地方。人烟稀少,没有足够的粮食,水和体力等装备,别想走出这片荒凉浩大的戈壁滩,别想翻过那连绵不断的乌拉山。


罪犯后来实在又饿又渴,只好硬着头皮冒险走出大山找老乡要吃喝,自然又被抓回来关押起来。

武装连的知青战友们因为他的逃跑,搞得整夜紧张搜寻,还被上级批评,憋了一肚子气。见他回来气得把他拎到小树林里,脱光他的衣服,让蚊子牛虻盯他咬他,又拿树枝抽打狠揍他一顿解气。这以后,罪犯才老实下来,不久判决下来,十五年牢狱,送走了。


可怜的鸽子,也被判了三年半劳改,因为她有孕在身,就地处理,发配到养猪班劳改,从此她不再是知青的身份,那间温馨的缝纫室她再也踏不进去,人身自由也被剥夺,活在众人的监督之下,成了一个罪犯。


十月怀胎,终要分娩。


临盆那天,鸽子被阵痛折磨着,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想到孩子出生,没有了爸爸,即便将来孙干事出狱,也是一个释放的劳改犯,何况他还有老婆孩子,自己和他没名没份,鸽子恨不得自己和孩子一起死掉才好!


她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肚子,拼命地喊:我要死,我不要生下孩子,我要死!


经历过那个在漠河惊魂的夜晚,在那个陌生的小镇,那个天上映着滴血晚霞,寒冷又恐怖的白夜,鸽子被咔嚓一声戴上手铐的时刻,不知多少次在睡梦中惊现。鸽子惊醒过来心灰意冷,她不想再要这个孩子,她故意扛大件,端大锅,从梯子上往下跳,想让自己流产,可是孩子就是牢牢地粘在她身上不下来。

那时,连队生孩子就是在产妇自己的家里,只不过把卫生员叫来助产。


鸽子真心想让自己难产死掉,偏偏不怕死倒活下来。不想要孩子,偏偏生下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眉眼之间都取了她和孙干事的优越之处。这个漂亮的小男孩紧闭着眼睛,仿佛不愿意睁眼观看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挥舞着细细的四肢拼命地大哭着。


养猪班的女知青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刚刚降临人间的小宝贝,抱着这个人类的小生灵,都喜欢得不行。


可是,鸽子左思右想,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她抱着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柔弱的孩子,眼泪哗哗地流。


留下是罪孽啊!她一个劳改犯,眼前分文没有,将来又怎么办?孩子没有父亲,母亲还戴着劳改犯的帽子。


愁眉纠结的鸽子,只有狠下心,让要孩子的人家抱走,她就当是生了一场大病,一场毁灭了她人生的大病。

后记:像这样不堪回首的经历,主人公大都不会露面,不会发声。所以许多受过凌辱和委屈的女知青,永远躲在暗处。这个可怜的宝宝被送给老乡,不知去向,也无从打听。

作者:张怡静

我一九六六年离开学校,打过零工、当过军垦战士、农场职工、企业护士。下岗,再打零工,一个循环。爱好文学是固疾,恻隐之心是遗传,多愁善感之动心写一点文字。文学是我在艰难困苦生活中的一件花衣裳,点缀了我。走累了,坐下来,采摘路边几株花草,佩衬在身上。不忍心丢下这件美丽的花衣裳,直至晚年。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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