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扛起铺盖去高考、怀着身孕赴高考
恢复高考制度片长10分07秒
时光的砂轮,磨淡着岁月的印记,却磨不掉记忆的痕迹。“高考”的话题,引发起当年参加高考的回忆。那是改革开放的元年——距今整整四十年的1978年。漫漫长路,终有回转,科学的春天从教育起步;余味苦涩,终有回甘,改革的萌芽从高考破土。这是建国后第一次“不讲成份、不论婚否、不限年龄、不看学历、不用领导批准”的高考。它突破了传统条条框框的束缚,体现出思想的解放,显现出改革的能量。它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从六六届到七八届共十三届中学毕业生,同时涌进考场的世界奇观!报名人数达610万人,创出历史的最高值。一时“洛阳纸贵”,当年的考试用纸是把计划用于印刷《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纸,经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后临时借用过来的。为更好地体现“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1978年成为“文革”后第一次全国统一命题的高考,以简单的分数作为录取的唯一标准。没有现在五花八门的加分、照顾、金钱、权力等因素的作用,体现出效率和公平,为寒门学子、特别是成份不好的学子开辟了一条逆袭人生的通道。
当年全国大学和大专院校共录取40.2万人(原计划录取29.3万,后增加10.9万),录取率为6.6%。这一报考人数的纪录过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到2003年才被打破(613万人),但录取率已上升到62%。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那个年代的录取率极低,被形象的比喻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们相当多的知青考生,是扛着铺盖去挤“独木桥”的。
考试时间安排在七月二十号到二十二号。每日上午七点半,分别考政治、数学和语文;每日下午二点半,分别考物理和化学(理科)或历史和地理(文科)。考试除语文是二个半小时外,其它都是二小时。各科满分为一百分,总分共五百分。最后半天考外语,由于除考外语系的考生,外语成绩不计入总分,我与大部分人一样,直接弃考了。我们身处的南通县环本农场,位于黄海之滨;考点所在的南通县南通农场,位于长江之畔。虽然在同一个县,却相距约一百公里。考点定于十九日接待南通县各农场的考生。但是当时交通运输不很方便,需要到南通市转车。如果在十九日出发,路上发生情况,公交车衔接不上,会造成当天赶不到考点的况。天无绝人之路,十八日下午正巧有一辆“东方红”拖拉机要去南通天生港拉化肥,农场领导决定把我们先送到南通市。这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一是路途时间得到保证;二是可以提前半天不用下田干活;三是节省了农场到南通市的汽车票钱。对于农场领导的考前关怀,不但当时感恩戴德,至今仍然铭记在心。
在骄阳红似火的七月十八日下午二时,“东方红”拖拉机载着我们十一位考生,开始了高考的旅程。头顶炎炎烈日,脚踩烤得发烫的铁皮车厢,人人大汗淋漓。车轮扬起的灰尘粘在脸上,顺着汗水往下流淌。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有人吼起了京剧《沙家浜》中“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那高亢激昂的唱腔。好像在用歌声自我壮行,立即引起大家心灵的共鸣,十一条嗓门全部开启,独唱变成合唱,歌声响遏行云。
烈日喷炎晒不死,
严寒冰雪郁郁葱葱。
那“知青” (原词是“那青松”,请原谅我们临时篡改了),
逢灾受难,经磨历劫,
伤痕累累,瘢迹重重……
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激励着我们向前。一路豪情一路歌,拖拉机开进了南通市人民医院。把医院作为考生的住宿地,这是享受“高干”待遇啊!顿时产生了受宠若惊的感觉,觉得一路艰辛值得!在我们喜悦的激动中,“东方红”拖拉机停在住院部一幢新造的大楼前,把我们放下后就立即开走了,随之也带走了我们的激动之情。原因是因为我们年轻,高兴的有点早。
这是一幢尚未完工的建筑,我们被安排在二楼的一间大空壳内。楼梯还未安装护栏,从留在墙壁上的空洞的长方体,得以知道门窗的位置。明亮的阳光斜射在楼板上,把施工留下的灰尘照射的格外醒目。一根临时拉进的电线上吊着孤零零的一盏白炽灯泡,是室内唯一的设备。想扫去地上的浮尘,却找不到扫帚。趁着天色未暗,赶紧打开铺盖,草席铺在地上,蚊帐却由于找不到支点无法悬挂,聪明的理工男到街上买回一卷塑料绳,勉强把蚊帐吊了起来。楼下唯一的水龙头,像伤感的泪水,十分钟装不满一脸盆。大家互相谦让着,装到四分之一左右的水,就立即让给下一位。现在的考生为保证考试期间的休息,大多住在宾馆。当时怎么就没有产生随便找一个旅店对付一晚的想法呢?到底是什么限制了当时的想象力?这个问题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也许是领导这样安排,我们就这样执行;也许是这种旅途与在棉田里顶着烈日打农药相比,轻松了许多;也许是知青是一个同甘共苦的群体,谁也不会抛下同伴独自去享受。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面对种种不便,没有任何抱怨。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之事,自然的就像天热了人会流汗一样。
血色的太阳已经西沉,银色的月亮慢慢爬上星空。被太阳暴晒后的墙壁开始向外辐射热能,仿佛空气在燃烧。汗流浃背的考生在昏暗的灯光下失去了临阵磨枪的兴趣,也为了不影响同伴的休息,都钻进蚊帐,躺在一席之地上养精蓄锐。为对抗炎热,我采用了心理疗法,在心中默默地反复念叨着“心定人自凉”的口诀,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竟然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大约在夜晚十一点时,室内忽然有人在“哎哟哎哟”的大声呼喊中逃出蚊帐,把全体人员惊起。开灯查看,原来是一条昂首挺胸、色彩鲜艳、约三寸长的蜈蚣钻进了蚊帐,对这位毫无防备之心的仁兄进行赤裸裸的人身攻击。
深夜二点多钟,突然一阵阵尖利的歌声刺破了夜幕的寂静,经久不息的夜半歌声如雷贯耳,裹挟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刺激着我们敏感的神经。饱受二十多分钟的煎熬后,终于有人忍耐不住,跑下楼去,经过福尔摩斯式的一番打探,真相大白。原来是住院治疗的一位女精神病患者,趁着值班医生脱岗,跑到院子里抒发豪情。一个多小时后歌声才消失,东方已经泛起鱼肚色的光。为赶上去南通农场的第一趟汽车,在头昏脑胀中收拾好铺盖,肩扛竹竿,手提脸盆,睡眼惺松地行走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这支“难民”模样的队伍,在市民好奇的目光中登上了开往南通农场的班车。
中间有条土路把学校分为东西两侧。西侧教室临时改作我们的住宿地。四张课桌拼接成一张床,虽然有些高矮不一,但比起南通医院的地铺强多了。起码可以方便地支起蚊帐,保持夜晚的宁静,不用担心“爬虫上床逗你玩,夜半歌声惊梦乡”。
东侧的教室是体现着公平公正的考场。这里不论职位高低、不管贫富贵贱,不讲年龄大小, 一视同仁地享受着相同的考生待遇。四周围起的草绳,忠诚地守护着考场这片神圣的“闲人莫入"之地,树枝上不时传出儿声蝉鸣,更衬托出环境的幽静祥和。
我们提前二十分钟进入考场,安静的等待开考。在突出政治的年代,政治总是安排在第一场考试,以示政治领先。当监考老师发卷的时候,心情突然有点紧张。几张薄薄的长方形的试卷,测量着人类厚重的无形的知识,关系着个人是继续顺着原来的生活轨道惯性前行,还是开始命运的大转折,进入大学生活的崭新天地。考场虽然没有刀光剑影的嘶杀,却是成败在此一举的无声战场,顿感倍感压力沉重。
铃声响起,答题开始。当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试卷时,紧张的心情也随之舒展。遇到的最大困难是在炎热天气下手臂会出汗,一不留神浸湿试卷会造成字迹模糊。只能小心翼翼地提腕书写,不但影响了答题的速度,而且干扰了思路的通畅。所以在自认为对唯物辩证法、矛盾论、实践论等基础知识掌握的比较较好的政治上,只得了72分,是在除数学外的最差成绩。吃一堑长一智,在后面的考试中就知道用干毛巾捆在小手臂上,解除了汗水之扰。接下来的考试基本顺利。从小养成的考后能完整复述考题的能力居然没有退化。回到农场后,仔细的回忆了答题的全部内容,保守的估计总分应该在350分左右。在不清楚其它人的情况下,不知道这个分数位于什么层次。
9月初成绩公布,大专录取分数线是300分,大学录取分数线是310分,我的成绩是363分。听到消息,没有欢呼的冲动,也没有庆贺的欲望,只是当晚睡得特别香甜。回望1978年的高考,既是一次文化知识的考试,更是一次对毅力、自信心、吃苦精神的考试。如果你能把苦嚼碎,把苦咽下,把苦消化,就能感受到这是一种幸福的艰苦,艰苦的幸福。知青中不乏这种人。我们一起去高考的十一个同伴,虽然大部分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居然录取了九个!这个录取率在全国应该是名列前茅的。此处可以写诗作贺:
昔日荷锄背负天,
勇攀书山不惧险。
学海无涯苦作舟,
蟾宫折桂跃“农”门。
储晓东:男,中共党员,大学学历,高级政工师。1954年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1968年于江苏省常州市第三初级中学毕业后,在环本农场(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二十二团)务农十年。1978年参加高考,在江苏师范大学学习。历任中学教师,中学团委书记,市公路管理处工会主席。先后获省市"新长征突击手",“省金锚奖"等荣誉称号,享受市劳模待遇。
石铭小学知青民办教师。前排右一为胡雪真(摄于1973年秋)
当时长泰地多人少,劳动强度大,20世纪70年代还是物资匮乏的时期,知青们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猪肉,还要天天“大干苦干”,连晚上也要参加“政治夜校”学习,几乎没有什么娱乐生活。物资与精神生活双重贫困使知青们当年的理想与热情烟消云散,纷纷找门路回城。
我也想回城,但是我无路可走: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招工没有我的份,推荐上大学更不可能;由于父亲已逝,母亲是家庭妇女,我没处“补员”;一位同学的母亲是医生,能为我办“病残”证明,可我不愿意用这种不光明正大的方法;不办任何手续“倒流”回城,这条路我更不愿走。
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我又不打算扎根农村,于是在1974年回漳州结婚,休完婚假立即回校教书。1975年我儿子出生了,他随我在石铭住了一年多,就送回漳州家里。艰苦的生活依然如故,加上骨肉分离的痛楚,回城无望的烦恼,我表面上平静,内心却如油煎般难受。有一天晚上到队里参加政治夜校,在回来的路上,我望着月光下的溪水,真想跳下去结束一切痛苦。也就在那一刻,耳畔仿佛响起幼子的叫声,我不能扔下儿子,为了儿子,无论如何要熬下去。
石铭小学知青民办教师。右一为胡雪真(摄于1972年冬)
就在我感觉前面一片黑暗的时候,遮天的乌云终于被驱散——“四人帮”倒台了!中国老百姓欢庆第二次解放,我的命运也有了转机。1977年未恢复高考,我的亲人寄来了高中课本,让我用业余时间温书备考。
我是67届高中生,文革时,我正上高二,高三的功课必须补!政治和语文还好办,数理化就硬啃了。幸好长泰二中星期天免费开讲座,我和几位民办教师每周日到岩溪镇听辅导课。从我们大队到岩溪,中间有一段长长的缓坡,男民办教师用自行车带我,每次要上坡时,他们都不让我下车步行,看着那前倾的后背,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辈子我决不会忘记他们的友情!就这样,利用业余的时间,攻下数理化。
还有一个让我为难的事,是专业的选择。若是按我的兴趣,必然选中文。可是,十年“文革”的腥风血雨让我心有余悸,考虑再三,我决定远离文字,最终在专业栏填上:数学。
最让我进退两难的是,我又怀孕了。考大学的机会难得,而且报考不限年龄与婚否,录取不注重家庭出身,这样的好事不知明年还会再有吗?这也许是我今生唯一的机会了!为了前途,我打算放弃孩子。于是我同丈夫找一位当妇产科主任的朋友,向她询问有关事宜,她却劝我不要舍弃孩子,考照考,孩子照生,到时再想办法。1977年底,我怀着女儿跨进考场,顺利参加了首届恢复的高考。
石铭小学知青民办教师。中为胡雪真(摄于1973年秋)
当得知我的高考成绩上了录取线时,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大学的门终于向我敞开了,愁的是我的预产期是1978年3月,碰上开学时间。我的第一志愿是福建师院,但录取是在2月份。这时,老天又一次垂怜于我。由于当时缺乏中学师资,漳州正在筹办师专,开学时间推迟到5月份,天时地利都占了!终于,我被龙溪师专录取了。
1978年3月底,我女儿出生了。5月份,我如愿上大学了!我们数学班大多数是男同学,女同学只有七位,其中五位是老三届,而且有三位正带着不满周岁的宝宝。我们这代人真是太不容易!
毕业后,我当了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现在退休了。时光荏苒,一晃40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忆往事,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1978年,因为那年是我的圆梦之年,也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此情可待成追忆”,感恩的心和浓浓的情,让我忘不了我的1978年。
胡雪真:漳州一中六七届高中毕业生。1969年2月8日上山下乡到长泰县岩溪公社石钻大队第八生产队。1971年春在石钻小学当民办教师。1977年底参加高考1978年春天进龙溪师专数学班学习1980年春季毕业分配到漳州五中任教2003年退休。
本文选自《永远的知青》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优秀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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