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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烟——知青的“成人礼”

抽烟——知青的“成人礼”丘保华

“烟酒不分家”,与喝酒相似,抽烟不是“刚需”,却是社会性很强的消费活动。但与喝酒不同,抽烟在当时是有争议的。就笔者所知,大多数家长不太反对知青“偶尔喝点”,却反对知青抽烟。在笔者的记忆中,运送上海知青到黑龙江龙镇农场的火车一开动,就有知青大喊着“冒烟冒烟”(即“抽烟”)互相递起了香烟,有的女生却在一边嘀咕着“流氓抽烟,真恶心”。根据南京赴内蒙古插队知青景南的回忆,下乡前几个月一天在上海滩闲逛,看到一根电线杆上张贴着一副标语,“青少年抽烟是流氓行为”,就从此下定决心,一辈子不抽烟!而他确实做到了。当然,尽管没有一个准知青说过下乡后要学会抽烟,景南的例子只能算特殊。笔者对知青在农村的抽烟情况做过一个随机调查,结果说明,知青抽烟情况因地因人而异,但有相当一部分是抽烟的,特别是男知青。

为什么?

答案在开始抽烟的过程中。据笔者记忆,到了农场不久,大家见面就香烟递来递去。日子一长,谁也不好意思只抽“伸手牌”,抽烟就普及起来。江西赴黑龙江建设兵团知青苍山绿树(网名)也有类似回忆:到兵团以后,他们手里有了每月五元津贴费,又没有家长的管束,有些知青就开始抽烟。兵团知青的习惯是有福同享,班里有一两个抽烟的,必要向大家发一圈。就这样,大家互相促进,一年以后都成了瘾君子。不过事情也有例外。北京赴陕北知青我心想事(网名)谈到,他们四个知青兄弟中,三个“与农民烟来烟去,总是要递一根给我,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们中学同学有几个要好的下乡前曾有过约定,‘三不’:不抽烟、不打架、不做流氓。”其实作者的不抽烟更来自他“抽烟”的经历。一次知青聚会,吃饱喝足后开始分烟,也起哄要他抽。作者只好接过来,也就吸了十几口,弄得作者一夜没睡好。于是他再也不抽烟了。看起来,从众是抽烟普及的一大原因。

再看有什么“好处”?北京赴陕北插队知青寻找公平(网名)这样叙李家沟张河南是典型的烟民,他挂在嘴上的歌谣是“抽根烟,解心烦;解馋、解懒、解腰酸。解麻木、解疼痛、遇事还能解困难;早上一根烟,清痰;晚上一根烟,催眠;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据当地老乡介绍,除了消除疲劳,放松情绪,吸烟还能够避免蚊虫的叮咬。这些对知青都有很大的诱惑作用。另一方面,“香烟一递,说话和气”,社会交际,人情来往,甚至公关办事,香烟似不可或缺。到老乡家串门,老乡把一个装着碎烟叶的小笸箩从炕内往你面前一推,即表示欢迎了。在烟的交际作用中,作者还特别提到一点:知青赶集进城时,遇到陌生的知青,想搭话时,接近的方法就是手拿一支烟,以“借火”的名义主动接近对方。尽管来自不同学校,对于千里之外的北京知青来讲,大家都觉得离得很近,再聊出有相互认识的人,就觉得更亲了。虽然互不认识,但知青只要凑上去,点上烟聊着聊着,就能找到“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学抽烟

抽烟还用学么?要看抽什么烟。根据寻找公平(网名)的回忆知青在开始吸烟后,很快掌握了卷烟的技术,并对这种新方法进行形象的命名——卷大炮。这样,知青使吸烟成为一种手艺的展示,卷的好的“大炮”并不很粗,装的烟末也不少,可以一直吸到头。而卷的不好的“大炮”,“炮”身很粗,装的烟末松散,吸烟时很可能散开。就笔者所知,这种方便实用、经济实惠的“卷大炮”在东北农村也十分普遍,知青称其为“卷蛤蟆头”。

赴云南兵团知青狡童(网名)介绍了他们是如何学会抽“大烟筒”的。与多数地区的下乡知青一样,他们刚下乡时也抽纸烟。但烟瘾越抽越大,便觉得钱不够花。于是,他们向“老兵团”学习抽大烟筒。他们先将烟丝捏成指甲盖大小的一团,塞在用小竹枝做的烟嘴上,再点上火,把嘴和下巴完全套在大烟筒上部,用嘴吸就行。这样,烟气经过烟筒里水的过滤,通过吸烟者用力的吸,便直接进入肺部,再憋个三、五秒钟,吹出来,极过瘾。 


“入乡随俗”。从正面看,通过抽烟,以及学习抽烟的过程,知青融洽了互相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迈出了与当地职工、老乡“打成一片”的重要一步。

抽烟背后

由于抽烟的交际性,不少知青也是在抽烟中定位自己。笔者在黑龙江龙镇农场发现,知青刚到农场时以抽当地的握手(0.16元)、葡萄(0.24元)和迎春(0.28元)烟为主,少数瘾大的跟当地人学卷烟叶抽。但久而久之,大概一是有稳定的收入,二是虚荣心,三是要给当地干部、职工送礼,知青买的烟越来越好。当地牌子不是哈尔滨(0.30元)似乎拿不出手,上海知青更是不断将上海的大前门(0.35元)、上海(0.48元)、甚至牡丹(0.49元)、中华(1.35元)烟带到了农场。这算是经济定位。北京赴陕北插队知青寻找公平(网名)还在抽烟中总结出一些“不见经传的规矩”:递烟时撕开烟盒顶部的一部分,然后将烟卷拍出数支,请对方自行抽出。点烟时需将点燃的火柴首先点对方的烟。接烟时应伸出双手接烟,以示恭敬。吸烟时,不可将烟气吐在别人面前,不可有吐烟圈等不良行为。这可以算作是举止定位。


认识社会也许是知青在抽烟中更重要的收获。北京赴陕北插队知青寻找公平(网名)发现老乡点烟有一种“磨木取火”的方法。当地吸烟者将烟杆头部的烟锅塞满碎烟叶然后点火。但为了省钱,他们往往不买火柴。怎么办?只见一位老乡从破袄中扯出一小片棉花,揪成棉絮状放在身旁。然后将一把老镢竖在面前,再将另一把老镢横在竖立的老镢把子上,让两者剧烈摩擦一两分钟后,老乡再拣起身边棉絮,放在镢把子中部用力一吹,棉絮就被点燃了。老乡将燃火的棉絮放在烟锅上猛吸,就将烟锅里的碎烟叶点燃了。其它老乡凑上来,将自家的烟锅与点燃的烟锅上下对住,二人同时猛吸,火就传递到另一烟锅上!从 “磨木取火”看,当地老乡的生活方式是否还处在“原始”阶段?

寻找公平(网名)甚至从当地的烟民进行了类似的“阶级分析”。他发现,抽香烟还是“卷大炮”是国家干部与农民的根本区别之一。当然,当地干部抽的都是“红舞”“延河”等当地品牌的香烟。作者回忆,知青张河南创建了“烟民分类说”:一类有烟有火、二类有烟无火、三类有火无烟、四类无烟无火。作者还通过老乡的烟锅质量来看抽烟人的地位。他发现,富裕老乡的烟嘴是玉石的,一般的是玻璃的,还有极贫穷老乡直接吸烟管。


当然,这种发现有时令人意外。根据赴云南边疆插队的狡童的回忆,当地少数民族凡男性50岁以上者,多数抽大烟。在边疆,大烟很容易从境外买到,价钱并不贵。不少地方看到吸食者口含烟枪一端,将烟泡凑近火苗去烧,一口口的吸入烟雾。当地政府发布过禁烟令,各个寨子都开办了戒烟学习班。而当地的知青也因此从“接受再教育”转变为“教育农民”。他们荷枪实弹地看守着这批烟鬼,每天发一种药给他们吃,饭则由家人送来。只是,这些烟民并不愿意接受知青的教育,戒烟学习班收效甚微。

“成人礼”?

尽管有以上不少的正面作用,抽烟对知青生活的影响却不好定义。根据上海赴云南兵团知青余杰的回忆,抽烟肯定与他的下乡经历难以分割。从上海出发的时候,他就在车上看到几位同学躲到厕所间旁边偷偷摸摸地抽烟。作者立即批评他们:“怎么可以抽烟啊,这是流氓阿飞的行为!”当时护送他们下乡的老师见状立刻把他们的香烟收缴了。只是,在后来从昆明出发前往西双版纳的路途中,那帮同学居然又大大方方地抽起烟来,而且,“护送的老师也装着没有看见。” 到了农场一年后,尽管连队里大多数的男同学都学会了抽烟,作者仍是“极少数坚持不抽烟的人。”看来,不抽烟的固然理直气壮,抽烟也似乎是大势所趋。

根据上海赴郊县插队知青王根宝的回忆,散户知青除了和农民一样忙于出工,还要努力想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在强体力劳动时难以胜任是经常的事。于是,给吸烟的贫下中农递上一支烟,就是队长也不好意思冷眼冷语,因为他也吸烟。在这个例子中,抽烟似乎能产生更加和谐的氛围。上海赴北大荒知青张宝华的(注9)经历意义更明确。1969年,学校组织初中生到上海郊区劳动时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同批判”时,作者就从老乡那里学会了抽烟,并认为这是“长大了”的标志。到了农村,他更是跟学会了抽旱烟,只是一开始不太习惯烟叶的焦油气和卷烟纸上的油墨味。


还是那个一开始不抽烟的余杰,也遇到了一个例外。那是雨季中的一天,知青在山上干活,戴着斗笠在雨中瑟瑟发抖。“嘴里永远地叼着烟”的连队的副指导员老殷掏出一根烟递给作者说,“抽一根,解解闷。”作者接过香烟抽了一口,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作者这第一根烟是连队副指导员给的,也算是“接受再教育”吧。还是一次雨天,猛涨的河水把连队通往小镇的桥梁冲垮,一个星期后,全连断烟。“烟鬼们”忽然发现,一位老工人坐在家门口抽烟。一问得知,他是用废旧报纸裹着茶叶当烟抽。于是知青们立马行动,找来茶叶用废报纸裹起来做成香烟。点燃后一抽,“这个感觉真的有些怪啊,油腻腻的,辣喉咙。”不过,就是这个茶叶香烟伴随他们度过了那个雨季天!而且,连队唯一一位“只要抽烟就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男知青“每次上山干活”“总是被山上的大蚊子咬得四处红肿”!更有趣的是,作者还买烟孝敬父母:从昆明开往上海的列车需要三天的时间,作者也在各停靠站买了几包香烟。回到家作者把香烟作为礼物送给了父亲。父亲乐呵呵地说,“第一次看见外地有这么多的香烟”。看来,余杰的抽烟关联着他的成长。


类似的回忆也出现在上海赴黑龙江德都县插队的范卫平的回忆中。那年他探亲回家,去德都县的破旧班车里遇到了同在一个公社下乡的董维伟。老乡见老乡,董见范一个人要乘三天两夜的火车回上海,路上会很寂寞,就送他一包迎春烟,而到那时为止,范还没抽过烟。那天晚上,在6毛钱一夜的浴室里,范第一次给自己点上了烟,摆出成熟男人的姿势,竟然会吐出一连串的烟圈。

“迎春”牌香烟烟盒

在回上海三天两夜的火车上。他一边抽烟,一边想到上海家里的冷清。“我们三兄弟都在外地下乡务农,父母被监督劳动,只有刚读中学的小弟弟在家。”他还想到“父母亲都是新四军,曾转战江苏、山东,1949年南下接管上海进市府工作,文革被打成陈、曹死党,自此政治阴霾笼罩着自己的家庭,三兄弟待在农村,当兵、招工、招生都走不了……”“多亏那包迎春烟,舒缓了我的郁闷与纠结。”范卫平做出决定,“去奉贤的 ‘五七’干校体验一下我父母这样的‘走资派’ 在干校是如何生活劳动的。”是烟的作用吗?他真的成熟了!


昆明赴云南陇川县插队知青李齐翔的回忆更把抽烟的意义提升到位。作者发现有的男同学“下乡刚脱离父母亲监管,就人模狗样的叼起烟来”。他看到劳动之余,男社员递过烟盒包,一些知青也大大方方地用白纸,“卷根毛烟吞云吐雾”。他还看到一些知青到瑞丽赶街时在街子上买包缅甸烟叶,粗制滥造的烟成卷烟卷“吸一口熏得昏人,嘴唇上刚有点绒毛的男子汉叼在嘴上角,那样子真是得意”。作者将其归结为“潜意识里是男子汉的自我意识觉醒”。


上海赴黑龙江长水河农场知青唐大康尽管有二十多年的抽烟史,对抽烟的态度却有所不同。他的第一支烟是在从上海第一次乘船赴黑龙江下乡的途中抽的。船到大连,换车前有一段空隙时间,作者和阿魏等随着一群人流在街上闲逛,其中一人掏出一盒大前门香烟,一人一支发给大家,作者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那时候,看着别人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小白卷,慢慢送到嘴边,口中便吐出一缕烟雾,很是羡慕。尽管第一支烟的感觉不佳,作者却从此成了瘾君子。1977年恢复高考,他居然在考场里两次抽烟。那是一场语文考试,作文题是《当我唱起“东方红”的时候》。作者一点感觉也没有,便情不自禁点着了香烟。监考老师立即上前阻止。他继续冥思苦想。还是不得要领,偷偷地又点着一根,结果仍被掐灭。关键时刻的经历就这样颠覆了作者“抽烟有助于思考”的观念。以后,出门办事还离不开香烟,但自己抽的少,大多送人情了。以后重回到教师岗位后,抽烟诱发咽喉炎,影响上课讲话,便彻底和香烟断绝了往来。

上海赴北大荒知青张宝华的经历也并非全是正面。那年冬天,张宝华和另一个知青到山上看林子。一个喜欢沾点便宜,且为人小气的干部上山来,要他们帮忙伐站干(一种不在监管之列的枯死的树干)。张宝华与另一位知青很不愿为他干活。张说:“咱们裹上炕席,站到墙角去,躲得过最好,躲不过就跳出来跟他说开玩笑。” 那干部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着他们,却突然停下说:“咦,怎么有股烟味?”他尽管没被发现,却对烟有所排斥。1978年,作者已返城,原同生产队的一个知青知道他母亲是在上海的医院工作,求他帮自己因抽烟太甚得了肺癌的师傅在上海动手术。得此消息,作者将手中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后,彻底结束了整整十年的抽烟史。


就是上海赴云南知青余杰的回忆也有一些悲观的记录。那天傍晚,作者习惯性地端着一个小凳子来到橡胶林地边上看书,闻到不远处传来一股烟味。他走过去一看,是女知青小莉在林地里抽烟,“脸上挂满了泪珠”!问起原因,小莉猛吸了一口烟说道,“我的病退被场部卡住了。场长说只要他当道,一个知青都不放!”小莉吸了一口烟哭泣道:“我想回家啊!”1979年的春节,云南知青在闹大返城。作者与伙伴一边等待到北京去请愿的知青们的消息,一边抽烟。“地上积满了烟头,整个屋子里烟雾腾腾。等到了天亮的时候,口袋里得烟抽完了。一位朋友说,完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北京赴陕北知青寻找公平(网名)对此有个评论:“根本内因则是知青来到陕北这个贫瘠落后的地方,在精神上一度产生消极的情绪,觉得已被社会欺骗和抛弃,产生自暴自弃的念头所致。”唐大康对抽烟的观点是:“吸烟真是一桩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看来,好也好,糟也好,抽烟确实融浸在不少知青下乡的生活里,也镌刻在他们成长的脚印中。他们饭后抽烟,歇晌了抽烟,欢乐了抽烟,愁闷了也抽烟,还用香烟去融合氛围,打通关节。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少知青的经历也证明了抽烟的负面作用。于是他们要么坚决不抽,要么逐渐放弃。当然,抽烟本身不值得提倡,但也并非罪恶,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抽烟,或不抽烟,对知青下乡经历的各个阶段所造成的影响及其背后的文化意义。

作者简介

   

丘保华,上海赴黑龙江农场下乡知青。研究生学历,英语副教授。自1987年发表第一篇作品至今,共出版译著、传记、教材等八种(部),并在国内外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杂文、翻译、学术论文近百万字。近几年在《华夏知青》、《知青》、“南加知青”等杂志、公众号发表多篇有关知青研究文章,2019年初加入上海知青历史文化研究会。

来源:南加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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