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哲学解读，深度剖析所有暗藏的电影玄机！
—— 思庐哲学热影哲评 vol.1 ——
米兰●昆德拉
“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体现的，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张艺谋的新片《影 》一上映，就引得多方争议，却未见有文章从哲学角度深度剖析其中 阴与阳、真与假、人与我、情与爱、存在与虚无 等诸多谜团。思庐哲学斗胆开辟全新影评系列——热影哲评，试论电影中的哲学意蕴，为大众打开观影的全新视角。本次首发讨论张艺谋导演的新作《影》，讲述“替身”，却早已超越替身。
文 / 图南 驺虞
▼
阴 与 阳
替身自古有之，人称“影子”。有刺杀，就有影子，影子必须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替主人博回一命；影子又必须与真身互为一体，令旁人真假难辨如同孪生。影子的来龙去脉，真身向来忌讳莫深。
如果大胆推断多数人看完《影》后的感受，说他们经历了一场阴与阳、黑与白的视域交融是较为妥帖的。的确，《影》几乎是沿着一种阴阳对决与调和的线索浩浩荡荡的走下来的，而作为阴与阳的象征，黑与白的色彩审美也在影片中被发挥到了极致。
首先是整部电影的背景以黑白及二者和合后的灰调为主色，只有在少数打斗的场景里，才突出了鲜红的血色，红色也是除了黑白之外，片中唯一鲜明的色彩。
八卦（黑白）、棋盘（黑白）、杨刀、沛伞（黑白）、沛良服装（黑）、小艾服装（白）、子虞服装（灰）、境州服装（黑白灰）
以上便是电影主色的具体化呈现，如此，整个电影情节的铺陈便真就是一副水墨丹青的图鉴的缓慢打开。在整个电影的叙事结构上，阴与阳、黑与白的斗争也几乎是作为核心线索存在着。无论是两个对峙国家名称的设定：炎国（阳：火曰炎上）和沛国（阴：水曰润下《尚书》）；还是核心人物沛良、子虞的忽明忽暗的性格设定；亦或是经由真身（阳）与影子（阴）的关系引出的“影”的理念的设定，无不贯穿着阴与阳的二元设准。
但是，当我们仔细品味的时候，《影》又绝非是简简单单反映着阴与阳的斗争，它的巧妙之处在于精致的将阴与阳在每个元素当中给融合起来，使得每一个场景、人物、行为往往都同时具有着“负阴而抱阳”（《道德经》）的双重特征，就像在电影中每每出现的阴阳鱼图：右为黑鱼（阴），然象黑中有白点之坎，左为白鱼（阳），然象白中有黑点之离卦，黑白交融、阴阳和合。就具体来看，子虞作为真身本应是“阳”的象征，而其却因刀伤而不得不躲在幕后，而境州本为影子，是“阴”的象征，但由于真身的退隐而不得已走向了台前。如此一来，真身为阳而阴藏，影子为阴而明显，才使故事的延续成为可能。
电影中这样的结合可略窥一二：
▷ 诸如用女子的身形入沛伞而克制杨苍的至阳之刀所表现出的阴阳相生相克概念；
▷ 阳刚勇武的杨苍对待其子杨平之温和细致与阴骘险诈的沛良对待其妹青萍的刚硬决绝的对比；
▷ 杨平（阳）见青萍是女儿身后的怜惜犹豫（阴）与青萍（阴）认出杨平以及杨平靠近后的杀心之强与性格之刚烈（阳）的对比；
乃至于我们从整个故事的两处高潮来评价，其实也相应阴阳对决中的两种不同的结果。一方面，我们从境州与杨苍的对决也即战争的角度看，我们或许可以说是境州阴柔的沛伞战胜了杨苍刚烈的杨刀，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从真身与影子的斗争也即政治的角度来看，我们可能将其表述为阳刚的境州战胜了阴骘的的子虞反倒更为合理一些。
其实这个阴阳和合、相融相杀的设定在电影一开始就被勾画出来了，电影初开场时小艾便为整场斗争占卜了一卦，卦象为乾卦（至阳至刚之卦），小艾在看到卦象后说道：“在这副卦象中没有女人的位置”。我们反过来想，恰恰是这样一个至阳至刚的卦象，却是经由一个女子的口中所讲述出来的，女人的位置事实上是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被凸显了。由此我们可见“阴”的元素在整个剧情“阳卦”（乾卦）之演进中的重要性，这种阴与阳和合的整体设定，或许也就是导演最为用力之处。
乃至于我们再由细节处去看，其实小艾最初占卜所得出的“乾卦”卦象，基本也就展示了整个故事的叙事理路，我们可以将乾卦的卦象与故事的情节结合起来比照的看一下：
乾卦
《周易》
初九：潜龙，勿用。
（影初囚于黑暗，尽受灵与肉的折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影走出暗室，代都督、行国政，几以乱真。）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影如履薄冰，于朝堂削发以代琴瑟和鸣，无咎。）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影如临深渊，自创以验刀伤，于朝堂脱衣而去，俗称裸奔，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影女子身形入沛伞，力诛杨苍，复夺境州，俗称中路单杀。）
上九：亢龙，有悔。
（影破敌夺境，身被重创，然其母被刺，己又被一路追杀，几无活路。）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国君、都督、公主、敌酋、真身皆就戮，影全款喜提沛国、境州以及小艾，或成本局最大赢家？）
▶ 乾卦卦序的展开基本呈现除了《影》的整个散列过程，我们注意较为关键的九二爻与九五爻，九二爻反映的恰恰是影子由阴转阳的过程，而九五爻则是影子由阳转阴的过程，而整个故事几乎就是在几组阴与阳的轮转当中完成的。
▼
人 与 我
都督功高盖主，臣民心中因此皆只有子虞而无沛良。由之，子虞的意向向来绝非境州，而是直指沛国。他藏于斗室之中，自谓运筹帷幄，算无遗漏，以他者为工具，以自身为目的，在这个意义上说，又岂止境州是他的影子？能为其所用者，皆是影子。
沛公又如何？逐鹿中原，其所求在鹿邪？在他的棋局里，鲁严是迷惑炎国的棋子，子虞是收复境州的棋子，影子是代替子虞的棋子，小艾是牵制影子的棋子。棋子与棋子之间网罗交错，无处冲决。所谓“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势者，胜众之资也”（《韩非子》），沛良法术势帝王之具者皆备，且悄然运斤成风。
影子在黑暗墙壁的缝隙中裂壳生长，在夫人绣花荷包的温柔里苏醒，在子虞和主公的刀剑之下幻灭。他已然像“勇者斗恶龙”中的战胜恶龙后的勇者一样，身上长出龙鳞了。于是，影子不再是从前的影子，他越来越像是躲在幕后的真身。而反过来，真身就成了没有面目的影子，是的，他者成为地狱了（萨特）。但也就在影子变成真身的那一刻起，影子亦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他成了另一个伪装起来的影子。“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望凝视。”（尼采）
子虞、夫人、境州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可这个三角关系并不具备三角形的稳定性，它的每一端都试图保存自己。
刺杀影子的真身，是影子的他者；
杀掉真身的影子，是夫人的他者；
背叛真身的夫人，是真身的他者；
窥视夫人的真身，是夫人的他者；
睡了夫人的影子，是真身的他者；
夫人最后从门洞里窥见的影子，会是夫人最后的他者吗？
▼
真 与 假
沛良与都督、真身与影子之间的关系还关涉到伦理意义上的真与假这组概念。
●沛良于人前耽湎酒色、软弱可欺是其假，于人后处心积虑、机关算尽方是其真；
●子虞于人前豪言拓疆、壮志立国是其假，于人后狼子野心、蝇营狗苟方是其真；
二者以假对假，假在明处，于是朝堂上弹琴与验伤的假假对撞，成为前半部分的高潮；二者以真谋真，真在暗处，于是背地里刺杀与反杀的真真对决，成为后半部分的高潮。同样，剧情中真身和影子也在真假之间徘徊着，二者曾先后说出关于对方存在方式的一组不同理解：
真身：“没有真身，何来影子？”
影子：“没有真身，也有影子。”
值得我们思考的是，当影子在形式与实质上都足够取代真身的时候，他是否变成了真身？如果不能，那么当影子杀掉了真身呢？
就真与假之间的关系而言，逻辑上存在“假装的真”与“真诚的假”二重形式。假装的真，在事实上属于作假，其性质近于伪善。一如慷慨激昂想要收复境州的子虞、一如表面欲听琴瑟和鸣、欲为功臣敷药的沛良，其行为无一不是假装的真诚。而“真诚的假”则可以区分为二重形式：
其一，尽管其行为主要是做给别人看，但又“真切地”希望在这方面装得像一点，这一意义上的“真诚的假”，在实质上近于“假装的真”，从而，与伪善无根本的不同。其具体化则一如假装真身的影子，其自创以遮掩真实身份，而实则慌得一批；亦一如假装夫妻的小艾，欲断指以拒绝弹琴，而实则慌得更大一批。
其二，真实地融入其所假装角色，力求如其所是地接近于所假装人物的形态。这一意义上的“真诚的假”，既包含真假交融的一面，也在逻辑上包含弄假成真的可能：一个人想假装真实的他者，如果其言行确实如同有他者，并且保持一生，则在他人的眼中，他与他者便无根本不同。所以，当影子在形式与实质上都足够取代真身的时候，尤其是当他比真身更有德性与能力时，或许他已经成为比真身更真的存在了，这或许与实用主义的观点不谋而合：
人们从来不会在乎什么是真正的真，
如果假更有实用性，我们往往愿意奉其为真。
我设想，密室中，当影子转身子虞祝他明日对决得胜时，影子如果有台词，他会说什么？影子或许会说：
因为乾坤易变，阴阳互转；
在将来的某个时刻，
我可能成为真正的你。
▼
情 与 爱
不知是否是巧合，《影》中所呈现的人际关系图式几乎像标准化的模板一样完整对应着儒家中的五伦关系，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无一遗漏。整体以言之，父子、兄弟两伦关系对应着血缘关系为主导的亲情；君臣与朋友两伦对应着身份角色为主导的恩情；而夫妻关系则对应着更为复杂关系结构的爱情。分别以言之：
1.君臣关系呈现为三组
（1）沛良与子虞：二者之间表现为典型的谋略权臣与诡诈霸君的对峙关系，“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孟子》
（2）沛良与鲁严：鲁严与子虞的谋略有腐草之荧与太阳之辉对比的既视感，所以鲁严只是贪财，但“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而已，子虞才是能真正窃国之“大盗”。可见“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诚不虚。《庄子》
（3）沛良与田战：田战基本是一个豫让原则（豫让原则“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的执行者，当其感觉到君主之无能不以“国士遇臣”时，其反叛似乎已在必然之中。《战国策》
2.父（母）子关系呈现为两组
（1）杨苍与杨平：一个拥有如此刚烈刀法的将军却对其子有着无比的慈爱温和之心，“人莫知其子之恶”（《大学》）可见古来有之，此处的对比也可看出导演之用心。同样也正是这种亲情关系的羁绊导致未尝一败的杨苍因其子之死而怒气冲乱刀法，乃至被反杀。
（2）影母与影子：影母的形象在电影中基本是一种虚构的形象，但影母之死，或许可以视为影子的归属感及信任感丧失以至于最后人格突变的原因之一。
3.兄弟（妹）关系呈现为一组
沛良与青萍：这个电影又一次证明兄弟、兄妹感情靠不住的啊，详情参见舜与象的故事或者参见《权力的游戏》的龙哥和龙妈。
4.夫妇关系呈现为一组
子虞和小艾：爱过。
可见“女之耽兮，尤可说也。”（《诗经》）
5.朋友关系呈现为一组
子虞和田战：当初基友是过命交情，中途基友是互助恩情，最后基友是一块开始搞事情。“损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论语》）
电影看到最后我们可以发现最后五伦关系之内轫的基本死完了，所以可见关系越是亲近越靠不住的，总结一下就是：
君臣自古是仇敌，兄妹关系哈卖批；
友情过度容易一块放纵自己；
爱子心切容易一块坟头蹦迪；
最后，夫妻之间不要隔堵墙；
其次不要不同床；
最次不要主动在隔壁放老王。
当然，另有一组关系是超越五伦之外的需要着重提一下，那便是影子和小艾。他们两个之间大致可以说是一种新兴的情侣关系，所以情侣或成本局最大赢家？
▼
存 在 与 虚 无
▶究竟是谁杀了境州的母亲，沛良还是子虞？
当境州力斩杨苍回到家中时，如果床上躺的不是境州的母亲而是假扮其母亲的杀手，那么这种设定更有可能是指向子虞是凶手；而如果床上躺的确实是被杀死的境州的母亲，那么凶手指向沛良更为合理（这也是电影的实际选项）。其区别在于：沛良需要嫁祸子虞，所以杀境州母更能引起境州对子虞的愤恨；而子虞的目的只是除掉境州而已，杀不杀境州母亲对其毫无影响。一个必须杀，一个无需杀，凶手是谁或可由此分疏。
▶子虞透过墙缝看到境州与小艾的缠绵实况，透过面具看到境州与小艾的缠绵幻影，这一实一虚，作者想要表达什么？
“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是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体现的，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就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子虞不跟小艾睡觉，而境州只跟她做一个爱，所以如果没有续集，这个问题让人很难回答啊。
▶开放式结局，小艾透过门缝看到了什么？
“真身”已然存在，“影子”渐渐虚无。
“理智”已然存在，“爱欲”渐渐虚无。
“虚无”已然存在，“存在”渐渐虚无。
—— 思庐哲学 热影哲评 Vol.1 ——
转载请务必联系后台
作者微博账号
思庐图南
思庐驺虞
欢迎关注思庐哲学官方微博
近期热文
哲学家轶事
点击下方“阅读原文”，查看更多精彩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