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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学研究】张叹凤 | 在后现代的诗兴中“劫持”自己——读王学东诗集《现代诗歌机器》

第245期 文星学术 2021-09-21




(本文原刊于《阿来研究》第十一辑)





(本文作者:张叹凤)



      王学东曾选过我给研究生开的课,通常意义上算是学生,可他又是我的同窗,在我这个“老生员”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与我同场竞技,虽然专业方向不同,但我视他为“同道”,这不仅因为我曾教过他课,可以“倚老卖老”,更因为他为人诚实忠厚、行事干练的作风。川南人,有乐山(古嘉州)当地口音,身高应该和郭沫若、李伏伽这些乐山现代文学前辈差不多,中偏瘦、清秀、和乐、率尔多才,这种人往往宜于友。学东在读期间有时就像我的通讯员,我犹记得他站在研究生院西门前等待我的样子,微风吹拂着他有些卷曲的黑发和衣角,手中握着一张卷子或报表之类,细小之事,委之必果。多少年后,他已经是一名有成就的踏实的史料研究学者,任教高校。我没有料到,他居然还是一名活跃的诗人,而且诗风凌厉,充满后现代气息。这倒令我想到一句古话:“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我想学东的研究就是他的“处子”状态,而他的诗歌即他的“脱兔”之表现。








     正如郭沫若当年《凤凰涅槃》所放号:“一切的一,更生了!一的一切,更生了!”王学东离开积重难返的学案,穿行于大城市,作风是“狼奔豕突”“摧枯拉朽”,我想这一方面源于他自己解放自己如存在主义所谓的“人是他的选择”,二则源于他的血源、基因,他川南人精悍敏锐、富于激情乃至冒险精神(一如川江湍急)的风骨,都燃烧在他的诗行中。他擅长组诗、“商籁体”,下笔无休,颇能前后呼应。这正是川南的疆域气候之体现。当然,融会中西,有意识通达化解各路名家名作,实现他“走出现代文学的神话”以及后现代主义策略的突围这些特征,在他诗歌中也是显而易见的。他在诗中用到“劫持”这个词语以及相关的引比连类的意象,如:


我透过密集着红肿伤口的高楼

叉开钢铁坚硬的栅栏

将天穹中的睡眠和云朵劫持

——《黑夜诗》


公交车折断了你的腿和视野

被快餐和电影所囚禁的绝望和骚动

突然在城市释放出璇涡

——《苦海10》


在这个释放着散%和疲倦的热浪的夜晚

我不被任何人或任何方向拥有

——《忧伤诏书》


只要有一条路轻轻地喊我

我就会把它喝下去

大醉在这条路上醒不来

让路把我和我的秃顶的青春随意带走

——《路途》


      人们眼前的王学东是书卷气的、文质彬彬的,但诗人王学东却是狂狷不羁的,甚至是不无暴力想像与解构机能的。他正是用诗歌,尤其是组诗(用他的话说是“商籁体机器”)的方式将自己“劫持”,从而让灵魂奔走,与自己安静乃至沉闷、异化的日常工作形成对抗的张力,激发出自己永无休止的更大的创作力。这无疑是诗歌乃至文学之如海德格尔强调荷尔德林诗歌有着的“语词还乡”的意味与功用。









      “步入后现代:以尼采为转折……现代的首要特征在于主体自由。”王学东的组诗充满着尼采式的激情,狂狷中书写着自由的精神与价值,同时,有意突出“审美直观是‘理性的最高行为’“真和善只在美中协调一致”"。在书写美感方面,他长于反衬、反讽的手法,多以丑为美,审丑为美,从虚无中体味着真知,表达着善愿。例如他笔下的地景、地标、地理,成都以及他的家乡川南乃至他家谱中的先辈——在诗集中他几乎为他们每人立了一篇诗传。但王学东的诗是后现代的,我们在他的诗里,极难看到一个典故,甚至一个名人、一句名言、一篇名作、一句成句该语,抑或一个具体的众所周知的意象。我们知道,他恰恰从事这些研究工作,要运用应该是左右逢源,如饮纯醪,但在诗中,他突出重围,解构既往,以激兴胜,以直觉胜,以艺术的勇气胜,构建乐章般的旋律与应和之猛壮,说到底,他以气势胜。他的组诗《如是我闻》《后现代启示录》《来自灵山的短诗》《苦海》《十支情歌》《一个人的成都》《十首哀歌》《没有个性的诗》,等等,皆一气呵成,堪称语词的盛宴。限于篇幅,我权引他集子中一首最短小的诗以斑窥豹吧:


漂泊诗

浪迹天涯的水泥路守候着坟墓和牛

双腿和大地碰撞出来的火花

在天空中翻滚,冒烟

我近视的眼睛伸入花朵、叶子和根须

摇晃着石头

让手中的鸟群穿过屋子和姑娘

远处的黄叶和城市翻译着我枯竭的太阳








      个人、家族、城市、爱情、传承,生命中的点点滴滴,都得到近乎狂野的,甚至无厘头的书写,你极难从他的诗中寻章摘句,但你一定被他的诗兴“劫持”,一路狂飙,从“人民南路”狂奔到“九眼桥”“磨子桥”“金沙遗址”“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时而帝王,时而浪子。他的漂泊是穿越式的,是挑战式的,几乎没有规则可循,似时而飞翔,时而匍匐,时而倒行,如他自己诗中所警惕的,他必须绕开生活的陷阱:“这种诱惑如坚硬的墓碑/指示着我服从了生命的复印过程”(《伤口诏书》)“我轻易地就被玩弄了/我需要健康的目录/远离周围的人”(《后现代启示录之五》)。也许像我这样的他的熟人、前辈,在他笔下正是:“他细瘦的腿脚危险地支撑着身体/还有他干枯的头发都向我扑来”(《苦海5》)。






      没有莺歌燕舞,没有软语花香,更没有所谓时代强音,甚至没有比较浅显明白的意思,这就是他的诗,他的组合拳,带给我们颠覆性的阅读快感。虽然我们在里边能感到波德莱尔、里尔克、叶芝、庞德、李金发、海子、纪弦、洛夫、余光中、痖弦、郑愁予等,后几名台湾诗人正是我当年与他和同学们在教室里分享讨论过的,但具体影响在哪儿,则看不出他刻意模仿、引用,又可以说每个字词里都浸透着现代感、后现代的疏离、陌生、荒诞、碎片化、空间置换。整体而言,是他居于成都这座“第四城”的生活的灵魂的掠过、拷问与自白,是他对抗寂静与异化的爆发与响喊。叔本华说过只有死亡才能最深刻地体现人性与人生的哲学意蕴。故而王学东的诗更多地直面这一主题,为此他不吝“自暴自弃”(丑化自己)甚至加以“自虐”(连下“罪己诏),像《华西医院》《衰老经》《咳嗽经》《已经被损毁的青春》等篇目,写得很有骨感乃至让人见到伤口血痕。对此他无所畏惧,甚至想象“最后我的眼睛全部恶化”(《九眼桥》)“只在枯萎的玫瑰衰老的身体中闻到内心的忧伤”(《没有个性的美人》)。







      显而易见,王学东诗作更多受到西方现代文学尤其是现代派文学的影响。中国诗歌之中,兴许有浪漫主义影响,但现代派、后现代派、荒诞主义显然更是其倾向。

但丁诗篇《飨宴第2篇》写道:

我确信我的诗歌没有几个人

会去努力理解其推论……

若在我的声音里至少发现一首乐章

也会让他们狂喜不止。


      我想王学东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不求甚解”,也不摭拾对他来说容易到手的典故、体例,从而选择趋害避利、去熟就生、独辟蹊径,像在城市的夜晚独自冒险,任灵魂起舞。正如他在《自序》结尾所言:“对于我们的存在来说,正是现代新诗自身所携带的这种绝望的潜质,又在绝望中的获得了一丁点的勃勃创造力和生命力,奠定了新诗坚实的基座……自我生命也才能在诗意的幻境中赢获麻醉式或真诚的价值和意义。”他认为现代诗歌所表现的绝望感,代表了新诗比较突出的成就。也许这是一己之见、一家之言,但他身体力行,将自己的余暇“痛饮狂歌空度日”,我觉得这都是有益的、有勇气的尝试。古斯塔夫•缪勒评价但丁说:“他的三个世界构成了一个想象帝国,这一帝国从边缘到中心被根据不同的理解程度精心分成了三个哲学层面。但三个层面中的每一个层面都具有同一的三维结构:深、宽、高。”我不是说王学东可以与但丁相提并论,但他的诗风的确是在这一路线上突进,也许这只是偶然,并非刻意。虽然我个人的喜好还在于有着中国古典文学气息的新古典主义诗歌,但对他这一派“波德莱尔”,我也不抱排斥态度,相反,他的诗集我拿到手中,一气呵成地读完,还反复细读了多首。我认为他不是无病呻吟,而是书写了内心最神秘、最敏感、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表现狂野,实则细腻。总而言之,形成了比较明显的个性化风格,这一探索的成果是无可置疑的。毕竟:“艺术需要靠艺术来点亮,一个拿着火炬的人点亮了一代代后继者手中的火炬。伟大艺术的一个秘密就是‘对其他伟大艺术的长期研究和伟大的爱’。”

      

      王学东在立志长期研究的道路上可以走得更远,而其诗歌创作,尤其是他的“现代诗歌机器”体式作品,我相信,也会赢得更多的读者、更多的理解。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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