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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哄睡师陪我入眠 | 正午

小北 正午故事 2021-08-04
陌生人的声音陪伴,是将他们拉出灰暗世界的温暖之手。


文|小北
在淘宝发布的2020年度十大冷门观察中,哄睡师一职名列其中。
这是一个“贩卖晚安”的职业,当失眠蔓延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哄睡师”通过聊天、念电台、互听呼吸声等方式,帮失眠者平复心情、疏解压力,逐渐进入睡眠状态。
但在许多人看来,哄睡师这一称谓并不确切。一位从业者告诉我,哄睡只是陪伴业务下面的一个分支,它和其他的陪伴业务,如游戏陪玩、早晚安叫醒、考研或工作提醒没什么不同。“其实,大家就是花钱找我们陪伴,比如放点音乐,说会儿话,他心里渐渐舒坦了,就睡着了。”
据调查,在失眠者中,50%是因焦虑和抑郁而导致的情绪性失眠。而产生情绪性失眠的更宏大的社会背景,则是城市生活带来的心理不适应:人们远离家乡,在新城市面临各种工作压力、身份焦虑。这是一种群体性孤独。
当失眠者因负面情绪而无法入睡时,如果有一个人能提供陪伴与鼓励,对他们而言就是莫大的安慰。尽管这个行业有一些关于软色情与打擦边球的负面评论,但对失眠者来说,陌生人的声音陪伴,仍是将他们拉出灰暗世界里的一双温暖之手。
我们采访了两位寻求哄睡师陪伴的失眠者,以下是他们的故事(两人皆为化名)。

林西:女性哄睡师比男性有效
在接受采访之前,林西对主题有些误会:“关于哄睡师,我没有什么桃色故事。我只是生病了,睡不着,哄睡能帮助我入睡而已。”
2018年,林西在一家广告策划公司工作,为了拿下一个大单子,连着半个月喝酒熬夜,等拿下单子后才发现,自己身体不对劲了。他开始整日亢奋,晚上睡不着,但白天又难以集中精神,后来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是严重性甲亢,伴发着低血钾并发症。
这种并发性症状不好治,林西身体里的钾元素总是流失,衣裤常常被染成粉红色。发病时,他像植物人一样无法控制肌肉,麻木感从下半身蔓延到上半身,整个人都动不了。他把这一情况告诉父母,想辞职休假。父母却觉得他是在偷懒,不想奋斗。
“他们觉得甲亢是常见疾病,再严重也严重不到哪里去,不准我辞职,而且我说这件事,他们还总说我不能吃苦。”
因为要补钾,林西每天要吃七八根香蕉,父母觉得他这是心理作用,林西心里也犯嘀咕,遂停了一次。停香蕉的第二天凌晨,林西去天台晾衣服,双腿突然不受控制地跌倒,他以手撑地,最后伏地爬回了房间,喝了应急钾溶液之后,连夜去医院就诊。
提起往事,林西庆幸地说:“还好当时没吓着人。”
病情虽严重,但说了几次而父母不认同之后,他也就不说了,骗他们说好了,实则悄悄辞职,偷偷治疗。那时因为病情和长期失眠,他的脾气变得暴躁易怒,他不敢再跟父母提病情,也不愿打扰朋友,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只能自己消化,整个人像不停往里充气的气球,扎紧了出口,濒临临界,一点就炸。同时情绪出现了抑郁倾向。
正是在这个时候,玩游戏的一位队友告诉他:睡不着可以找哄睡试试。
林西有个谈了4年的女朋友,为了照顾女友的情绪,林西最开始只找男性哄睡师,但效果不明显,林西还是经常失眠,他睡不着的时候,就索性叫上哄睡师一起玩游戏。
后来有一次,他找的哄睡师临时有事,对方推荐了一位女性哄睡师来替单,林西才终于睡着。他和异地的女朋友说了这件事。而女朋友上班也忙,他找哄睡又时常在半夜,彼此不能陪伴,加上恋爱多年的信任,女友同意了他找女性哄睡师。
他通常会让哄睡师读电台,后来发现,他也并不是每天都能被哄入睡,但总体而言,女性比男性哄睡师有效。能睡时他就好好补眠,不能睡时他就和哄睡师聊天。林西以前做过企业监察,对挖掘行业内幕有好奇心,所以就询问他们关于这个行业的事。
哄睡这个行业门槛很低,几百块的声卡设备就可以让一般人拥有一口好嗓子,而且,哄睡也一般不用真声说话。另外,哄睡服务的时薪很低,基本在40~80元之间,有些客人连休,即连着麦(早期哄睡在YY上进行,连麦指同时打开麦序在麦克风互动,后在微信上也表示微信通话)互相听呼吸声,一起睡觉,下一个小时的单,可以连麦到天亮,时薪就更少。
所以要想挣大钱,通常都要加一些别的项目,比如特殊服务,冠名,或包月包年。冠名就是在哄睡的名字后面加上客户的名字,包月包年就是在相应时间段内随叫随到,而且只接特定客户的单,不接别的单。
有了这些条件加持,有些哄睡能年入几十万,特别优秀的甚至能年入百万以上,不过这种人很少。
有些哄睡还会一些很酷的技能。林西常下单的一位哄睡会伪音,林西原本的声音偏柔,在唱歌app上录歌时被人说声音“受”,他在那位哄睡师的技巧教习下学习伪男音,把声音拉低沉,但这样一来,女音又受了影响。“我可太难了。”林西说。他的目标是伪出蓝忘机(《魔道祖师》中的角色,雅正端方,深情温柔,伪音一般要只通过声音呈现出人设特质)的声音。
因为有女朋友的缘故,他并不愿意和哄睡有太多暧昧的牵扯。但他说,也有一些朋友,因常年找一个哄睡师,后来就和哄睡在一起了,也有人在和他交流一段时间后,询问他:要不要网恋?但林西无法理解这种网恋的萌点,甚至“说完后略微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持续与温和的陪伴,对他来说仍是受益匪浅,听着温柔的电台入睡,他暴躁的心情会逐渐平复下来,他觉得对他的病情也有帮助。尤其是在那个父母不理解,自己也不肯在朋友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的时候,哄睡的陪聊,以及(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而给出的认同、鼓励的反馈,都让他在那段困厄的时期感到了温暖。“一定程度上做到了心理治疗。”林西这样评价。
“大家在城市里,承受着来自家庭、学业、工作等各方面的压力,和一个陌生人聊天,用哄睡的方式感受温暖和关怀,从而在醒来后收拾精神应对新的一天,这很不错。只是现在越来越多只想挣钱的人进入这个行业,破坏了原本和睦的哄睡行为,再加上管控还有很多不足,所以存在很多乱象,也带来很多骗钱骗色的社会问题。”
“总体而言,我觉得这个职业是很好的。”
“那你以后还会不会找哄睡聊天呢?”
林西想了想,回答说,“不会。我病情稳定后,吃药嗜睡,睡眠不是问题,日常的交流我有朋友与女朋友,他们足以支撑我的情感联结。”

沈瑜:一段止于哄睡的异地感情
采访沈瑜的过程则相对曲折,她希望隐藏她所有的个人信息,不愿暴露手机、微信,任何与她相关、或能找到她的方式。最后我们约在zoom上电话采访,她直接加入会议,并使用了变声器。
这和她的个人经历有关,除了关系要好的朋友,她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她经历过一段不堪的经历。在2018年,沈瑜经历了较为严重的职场性骚扰,她于是辞职,搬家,拒绝回忆那段让她难受的过往。
沈瑜是一个在象牙塔中长大的女孩子,即使现在也有些孩子气,那段经历对她来说是她前23年所见到的美好世界与对人性美好感知的破灭。尽管她采取了一些抗争手段,但这种不强硬的抗争,对她来说仍是心里的一道坎,很难忘却。
沈瑜辞职之后,在出租屋里宅了大概半年时间,她很难马上进入工作场景,也难以再像从前一样面对男性同事或上司,那件不好的事给她造成的较大影响,是对他人信任的破灭。
不想出门,早期她甚至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女性在类似事件的舆论中有天然的弱势,她很怕收到身边的人不友好反应。但朋友间的聊天仍在继续,聊最近的新闻,聊流行的衣服,聊最近看的书,聊感情的二三事。沈瑜每次都能笑着和朋友们交谈,但挂了电话后,她往往感到强烈的孤独——所有人的生活都好好的,除了我自己,而甚至没有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这种想说,却又不敢、不能说的状态让她活得非常拉扯。
夏秋交界,在和朋友交谈时,对方推荐了一个陌生人交友软件。当时那个交友软件的用户群不广,基本是留学生群体在小范围使用。朋友说,“你可以隐藏自己的信息,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这个推荐语让沈瑜动了心。
她注册之后上去逛了一圈,App广场上分享的大多是风景照、最近正在看的书、练的字,还有些人写短段落的小故事。这种氛围让沈瑜觉得安全,她在上面记录一些心情,把它当成一个树洞,但没有点语音匹配之类的按键与人聊天。
一次,她刷广场时遇到一个人想找人聊天。她点进对方主页,知道他叫Keith,在加拿大念书,比她小一岁,发的“说说”大都是风景和动物的分享,偶尔也苦恼paper难写,满满的学生气。她之前去过加拿大,遂以一句“加拿大的枫叶红了么”开启了话头。
没想到他们出乎意料的聊得来,聊风景、聊最近看的书、聊最近发生的事,毫无陌生感,就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与陌生人聊天的好处是不必隐藏自己的想法和状态,反正对方也不知道她是谁。而且通过Keith的描述展现出来的、和她当下不同的状态,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她缓解当时的拉扯感。
但沈瑜还是失眠。
有一天晚上,她点好一支助眠熏香,睡前看了节奏舒缓的书,等困意上来了,便闭眼准备睡觉。但她躺下后脑子就活跃起来,逃避的场景闪现在她眼前。看过的关于性别、职场的书的片段在她脑海中回旋,她的心情很难平复下来,更遑论入睡。中途她还开了白噪音,想随着海浪的声音进入梦乡,但没有用。
辗转反侧,一直到了凌晨4点。
沈瑜知道,到这个点她只能被迫通宵了,于是开了灯,打算看点东西。取消手机免打扰模式后,看见Keith发过来的一条消息,是他查资料时看到的一段话,照下来,分享给她。沈瑜看完,回了自己的想法,Keith的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问她怎么还没睡?
那个时刻,周围万籁俱静,大洋彼岸有一个可以诉说的、现实中不认识的、安全的人,“我不想一个人扛着了,我很想把那件事说出来。”沈瑜说,她那时有诉说的欲望和冲动。但她也会惶恐,害怕遭遇对方(毕竟是男性)的二次伤害,她说得很慢,Keith中途没有打断她,一直静静地听她说完。对面只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等沈瑜说完后,她一面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一面又有一种等待回应的期待与不安,“我当时想,要是他说的话或者问的问题让我觉得不高兴,我就把这个人删掉,再也不要往来了。”但假想的关系破裂并没有发生,Keith轻声安抚她后,说起今天他在上课时遇到的趣事。其实事情不大,但他讲述的生动活泼,逗得沈瑜逐渐笑起来。
这种注意力转移的方法起了效果,他们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沈瑜渐渐觉得困了,Keith就催她去睡觉。那时外面天光渐亮,朦胧的光给沈瑜带来一点安全感,她没有拉窗帘,把手机放在枕头边,Keith一直没挂电话,她听到那边传来他的呼吸声。
沈瑜睡了一个好觉。
等她醒来时,电话那头传来Keith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非常轻的背景音乐,既没有打扰她睡眠,而交织的声音形成的画面,又铺展在她眼前。沈瑜和Keith道了早安,少有地没在早上起来就想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后来,Keith知道了沈瑜持续失眠的状况,经常陪着她。因为两地有时差,沈瑜这里的晚上对应加拿大的白天,即使她失眠,也不用担心对方熬夜陪她。不过Keith并不总是有空,学校的课业繁重,他忙的时候便只开着麦,自顾自忙自己的事。电话那头传来键盘的声响、走在路上与人说话的声音与嘈杂的背景音、教授讲课的声音等等。不对麦的收音效果并不好,但这些宽泛而零碎的声音,构建起沈瑜对Keith的生活的想象与某种程度的参与,让沈瑜能脱离她原本所在的负面情绪,进入另一种状态。
Keith也去询问了老师关于自我心理疏导的书,自己翻看后把觉得适合的推荐给她。沈瑜对那段灰暗时期所感受到的善意印象尤为深刻。
“其实在自己状态正向的时候,Keith的行为至多算是有心,但在我最难过和快要抑郁的时候,他的行为给我带来了超过这些举动本身的温暖。”
这种温暖滋生了沈瑜强烈的好感,在沈瑜看完Keith推荐的两本书后,正值圣诞节,Keith回国,他们见了一面。不过,见面的场景却与网络联系和构建起的美好假想不对等。这段关系,最终起于网络,终于网络。
 
——完——
作者小北,永远学习进行时,抱着好奇观察大时代下的个体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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