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手机都损毁了，那一夜他们不停地重复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对方能够牢记，并约定“做一辈子的朋友”。编者按：单日、单小时降雨量突破历史极值……河南郑州、新乡等地在过去几天经历了超强暴雨考验。在汹涌洪水中，在各受灾地段，许许多多无名英雄对陌生的落水者施以援手。他们中有退伍老兵、有铲车司机、有城市普通务工者……他们逆流而行，见义勇为，来去不留痕迹。人性的光芒，洪水亦不能遮盖。界面新闻在洪灾现场和暴雨之后寻找着这些英雄，希望记录他们的身影和故事，致敬援手的力量。
视频来源：界面Vnews
7月20日，河南省郑州市遭遇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京广北路隧道几乎完全被水淹没。灾难发生时，正值郑州市区下班的高峰时段，多辆车被困隧道内动弹不得。面对不断升高的积水，人们不得不弃车向“岸边”挣扎。危急时刻，一名男子跳入水中，游向即将溺水的人们。他连救数人，这一壮举被路人用手机拍下，成为近日全网寻找的“超级英雄”。7月23日，界面新闻记者找到了这位在暴雨中游泳救人的“超级英雄”——45岁的退伍特种兵杨俊魁，听他还原事发当天连救五人的经过。“从10公分涨到50公分的时候，大概用了20分钟；从50公分涨到一米五的时候，大概有用了25分钟到半个小时时间，隧道里水很快就起来了，不放弃车已经不行了。”杨俊魁回忆道。7月20日下午4点左右，杨俊魁开车自北向南经过京广隧道，被堵在保全街一带。到5点左右时，积水开始由南往北倒灌至隧道内。杨俊魁今年45岁，是曹操出行的网约车司机，也是一名退伍的特种兵。事发前，他曾接到政府和公司的预警信息，因为雨势太猛，提醒他尽量把车停在高处。“从下午3点开始就不再接单了，我当时正准备回四环外的家，经过京广隧道保全街这一段时，车子完全走不动了。”杨俊魁说，雨越下越大，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隧道内的积水很快从10公分涨到了50公分，他明显能感觉到车子在随着水流不停晃动。让他担心的是，本身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太好，如果此时选择弃车，发生损失后公司会不会让他赔钱。而当他看到隧道口有不少车辆被水卷入隧道时，他决定立即撤离。“谁也没想到这次暴雨这么严重，大家当时的想法其实都差不多，觉得下一会儿就不下了，在车里坐着起码能避避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弃车。但是实际情况是，可能晚弃车10秒钟我们都会有生命危险。”杨俊魁回忆道。那时，水深已经涨至一米五左右，杨俊魁勉强能跟前面两个人手拉手往隧道外面走。他们恰好遇到一对夫妇的车门打不开，两人不得不从车窗往外爬。杨俊魁和另外两人见他们个子比较低，就把夫妇二人扶到隧道边的安全处，一起拉着手向外走。“本来已经快走出去了，我一回头，看见水里从一辆车里又出来两男三女五个人，看着都不会游泳。其中两个男的扑腾着到了边上，算是安全了，但三个女的还在车边挣扎。“杨俊魁说道，他把钱包和手机交给路人保管，随即跳入水中。这个场景就是后来广为流传的视频中的情形。视频中，杨俊魁先是游向一辆白色汽车，他先抓住一名女子让她扒住车门，再把另外一个女子托举到车顶上。“当时水已经有三、四米深了。我当时想，只要我能下去，肯定还会有别人一块下来跟我救人。但过了一分多钟，我才意识到就我自己。”杨俊魁说，自己当时体力尚可，还能保持正常泳姿。在救起前两个人后，他扶了一下车，休息了一两秒钟。此时，黑色车辆旁边的另一名女子几乎已经失去意识，脸部埋在水下。杨俊魁来不及多休息一秒，又游向该女子，并将她从水中捞起，使其抓住车后视镜。杨俊魁深知，在那种情况下，自己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一口气将三人救上岸，只能让他们先拉着车门自救。视频之外，杨俊魁再次游回白色汽车，并搂住老太太向岸边游去。“老太太当时一直哭，嘴里喊俺的人，俺的人’，意思是说她闺女还在水里，让我去救。我说‘你别哭，我先救你。’”杨俊魁说，老太太的两只手在水里乱抓，她搂住他的脖子，他就只能把她的手掰开。杨俊魁知道，人到最后的时刻，一旦搂住绝对不会松手，如果被对方抱住脖子，很可能两个人都会溺水，“好多人救不上来，就因为不会这些技能。”杨俊魁是一名退伍军人，1994入伍，曾在解放军某部特种部队服役。他说，服役期间曾在济南雪野湖里进行水下营救的模拟训练，而十公里游泳则是他日常必须完成的训练科目。1996年，他还曾随部队参加过山东抗洪救灾。服役期间，他曾荣立个人三等功。“虽然模拟过救人，但那时候士兵都很‘老实’，在水里不会挣扎，现实救人完全不一样。”杨俊魁如今回想起救人的过程有些后怕。当杨俊魁把老太太推上岸时，他已经体力透支。此时，他开始犹豫，如果再回去救剩下的两个人，自己能不能活着上岸也是个未知数。但如果看着他们沉下去，他不知道这一辈子会有多难受。这时，杨俊魁看到有人往下扔了一个救生圈，紧接着另一个人也跳进水中救人。“这时候我心里就已经踏实了，甚至比他们更开心，一切没有白付出。我不知道当时咋会有这种感觉。这个视频偏偏只拍到了我，没有拍到其他人，其实我觉得他们做得也很好，我也很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营救，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杨俊魁回忆说。随后，跳下来的人拉着救生圈，救起了车旁拉着把手的女子。
杨俊魁向记者还原事发当天连救五人的经过。摄影：牛其昌救人的过程中，杨俊魁小腿迎面骨受了伤，上岸之后才开始意识到疼痛。由于手机一直没有信号，直到第二天他回到家中时，才知道家里一切安全。当被家人问起腿上的伤口时，杨俊魁也没有跟家人提起救人的事情。直到网传视频被他的儿子刷到，他才承认救人的正是自己。“儿子跟我说，你真是太厉害了，真为你骄傲，这一句话让我感觉，做的啥都值了。如果还有下一次，自己刚好也在现场，一样还会奋不顾身地救人。”杨俊魁说。杨俊魁的儿子今年正好高考，成功考取了西华师范大学，让一家人无比开心。杨俊魁说，最近连“接单”也变得特别有动力。事发后，杨俊魁在家休息，而他的车还在京广北路隧道内无法使用。为表彰杨俊魁的救人壮举，曹操出行相关负责人对界面新闻表示，公司决定授予杨俊魁2021年度英雄司机称号，并赠予杨师傅一台公司全新换电车型枫叶80V。“我偶尔会看一下大家的评论，但有一句话让我掉泪了，‘救得了别人，自己还能安全上岸，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杨俊魁说。
视频来源：界面Vnews
2021年7月20日，历史性暴雨让郑州变为“水城”，京广北路隧道短时间内被淹没，车内人员纷纷弃车逃生。在隧道南向出口处，一些未能及时走出隧道的人员被困水中，在水面漂浮挣扎。听到有人呼救，徐帅拿出后备箱里的游泳圈，跳入水中往返三次，与隧道外的杨龙伟配合成功救上3人——包括京广北路隧道南口最后一位获救者。这一幕被站在高架桥上的市民拍摄下来。7月23日傍晚，界面新闻记者找到两位救人者和一位被救者，听他们讲述了当时的经过。7月20日下午，徐帅在京广北路隧道旁的辅道上行车。这个壮硕的年轻人还差一个月就满28岁，离开老家周口后，他在郑州已从事多年建筑装修工作。他回忆，当时地面还没有积水时，隧道内外都已经堵车了。随着水位升高，他停下车，在附近的铁路局门口避雨。雨一直下。他看到隧道口的水不断升高，一些汽车甚至飘了起来，然后就听到有人喊救命。他仔细一看，有人在水里挣扎，有人站在车顶，更多的人在高架桥上围观，喊叫声不绝于耳。徐帅是游泳爱好者，熟悉水性，经常在郑州周边的深水库游泳。他转身回到车边取出常备的黑色游泳圈后，翻过栏杆跳入水中。“当时水里有很多人，我看到有个女士一直在扑腾，感觉快不行了，先去救了她。”徐帅将她拖出水面时，她已经意识模糊。“再晚去半分钟，她肯定就淹死了。”他将这位女士带到隧道旁的栏杆边——即使是隧道外，水位也已齐腰深。徐帅把她交给了外侧的杨龙伟。47岁的保安杨龙伟是现场另一位救人者。他来郑已18年，目前在郑州市二七区保安服务有限公司工作，育有一儿一女。在隧道口，这位中年人和徐帅在不断升高的洪水外接力救人。“她估计呛了很多水，我把她肚子搭在栏杆上，头朝下，给她倒倒水。”她总算恢复了意识，杨龙伟便背着她朝路边走去。也有人劝他放弃：“万一死在他身上了怎么办？”他也没想那么多。“死在身上了又怎么样？总比死在水里强。”杨龙伟说。被救者最终转危为安。此时，徐帅正在救第二个人，这也是救援过程最费力的一个。可能是由于不熟悉水性并且紧张，第二位被救的男子一直紧紧抓着徐帅的胳膊。“抓得很疼，我游起来很费力，要不是有个游泳圈我就被他拉下水了。”他现在仍然后怕。这第二名被救者也被徐帅带回路边。被困者王先生此刻正站在一辆车的车顶。相比落水者，他尚有立足之地，“可以让他们先获救。”他没有呼救。直到水面上已经没有人了，王先生才大喊一句，“有没有人救救我，我不会水。”徐帅转身再向王先生游去。游到王先生身旁时，徐帅说：“碰见我你就活了。”让这最后一位被救者永生难忘。徐帅将他带到栏杆边，交给了杨龙伟，又回头看了看，确认水面上没有人了，才回到路面。“一个把我从水里救出来，一个把我扶到路边，他们俩都是我的命中贵人。”王先生对界面新闻说。
三次下水救人让徐帅的手机进水报废，也让他多处负伤。水下浑浊，情形紧急，他也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这不是他第一次水中救人。两三年前，徐帅在郑州的北龙湖还救过一个人。“但是在洪水里救人和湖里救人完全不一样，洪水的水流比较急，水下情况比较复杂，体力消耗也更大，完全是拿命在救命。”他必须小心翼翼，尽量与被救者保持距离，不让他们抓住自己，通过挽住他们胳膊或腰部，将他们带到栏杆边。成功救上三人后，水位依旧持续上涨，即使站在路边的台阶上，也已经到了徐帅的胸口，他们和其他众多避雨的人一直站在郑州铁路局门口。现场有人一度晕厥，众人进入铁路局二楼避难。一晚上，大家都无法入睡，既担心水位继续上涨，又担心各自家里的亲人。凌晨0点半时，杨龙伟在窗户边探头想看看水位如何，结果看到一位老人还站在水中，水已经淹到脖子处。杨龙伟立刻下楼，又将老人救出带到楼上。“既然看到了，肯定是要救的”。杨龙伟说。当天，徐帅和王先生的手机都损毁了。那一夜，两人不停地重复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对方能够牢记。7月23日晚，三个人再次见面，在京广南路附近的一家烧烤店吃了顿晚餐。他们约定日后定要经常走动，“做一辈子的朋友”。
7月20日，河南省郑州市单日降雨量突破历史极值，持续的极端强降雨导致市内多条道路被淹，人员被困。在灾难发生的同时，一段“郑州大哥深坑中勇救一家三口”的视频在网络上热传，令无数人为之感动。7月22日，界面新闻找到了家住郑州市惠济区东赵村的救人者王西超，并一起重返事发现场，听他讲述如何在短短90秒内勇救一家三口的过程。7月20日下午4时许，突如其来的强降雨席卷郑州，积水迅速上涨、蔓延，尚未意识到危险的人们还在朋友圈调侃着“来郑州看船”的段子。“当时看见大家都在发消息，说外面涨水了，就想着出来看看到底什么样了，两个妞（女儿）也非要跟我一块出来。”王西超对界面新闻表示，他们家距离事发地仅一路之隔，步行几分钟就能走到。王西超今年45岁，是惠济区东赵村村民，以前靠务农为生，如今偶尔会出去打打零工。他有两个女儿，其中大女儿（视频拍摄者）今年20岁，在当地一所学校当老师；小女儿11岁，放假期间主要由他在家负责照看。事发现场位于郑州北四环高架桥附近，这是一段从桥下辅路通往东赵天和人家小区南门的通道，而“吃人”的深坑就藏在小区大门不远处的水洼中。用王西超的话来形容，积水就像“黄河水”一样，根本看不透下面有什么。
“吃人”的深坑就藏在小区南门不远处的水洼中。摄影：牛其昌据当地多位居民反映，东赵天和人家小区一共有东、南两个大门。由于铺设地下管网一直没有回填，南门和马路之间被一条长约数十米、深约三米的宽沟阻隔，如果要从南门进入小区，人们必须由东向西沿着小区外围护栏绕行。大雨之中，王西超跟女儿每人打着一把伞，望着经过车辆溅起的阵阵水花。此时，一阵呼喊和尖叫声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我当时扭过头一看，‘咦’，似乎有人正在挣扎，心想这下子坏了，我知道那地方有条深沟，可能是人掉进去了，而且不止一个人。”王西超回忆道，在本能的驱使下，他赶紧朝有人挣扎的水洼跑去。进入水洼之前，他再三叮嘱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就在水边站着，千万不要到水里面来。王西超从听见呼喊声，到赶及水沟边，大概用了30秒。他看到水沟中呼救的有一个大人，另外还有两个小孩，此时泥水已经漫过了大人的头顶，三人已经被淹没。由于王西超不小心在水中滑倒，原本打算用来救人的雨伞掉进沟里不见了。他回忆，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一根棍子让水下的人握住，岸上的人往上拖，可是等他找来棍子，可能人也要沉底了。一家三口命悬一线之际，王西超将身体趴在坑边，最先拽住距他最近的小女孩，随后一把将她的上半身拖出水面。紧接着，他跪在地上向前挪了几步，伸手去够正在下沉的小男孩。他第一把拽到了小男孩的衣服，第二把顺势将他从水沟里拉了出来。谈及救人的过程，王西超直言，他也有孩子，自己是有意识去先救两个小孩。“一方面小孩比大人更容易救，再一个是小孩是家庭的希望，要是人家家属来了一看，孩子没了，那不就天塌了吗？”两个孩子得救后，王西超并未停止救人。眼看大人已经完全被水淹没，王西超伸手拉住了她的头发，而此时被救的大人则开始拼命挣扎。王西超说，由于对方完全浸泡在水中，只要抓住她的头发瞬间发力，对方的身体往哪拉就会往哪漂。“我用手往上一‘逮’，她就朝我这边漂了过来，这时我赶紧松手，她怎么抓我也不能伸手。然后我再一鼓作气拉她的胳膊，她的头就浮出水面了。只要头出来就没事了，人也不会乱挣扎了。”王西超说道。采访过程中，他反复向记者强调，救人不代表鲁莽，一定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去救别人。一旦被对方拉住，100斤的人也可能把200斤的人拖进水里，何况对方比自己还高。或许人们都会出于本能伸出援手，但王西超在救人时的冷静和果断并非每个人所具备。谈及他“教科书般”的救人过程，王西超直言自己并不是什么专业救援人员，救人的方法也谈不上专业，不过是凭自己的经验。人被救上来是侥幸，救人之前谁也不能保证结果怎样。
王西超重返事发现场，向记者讲述他勇救一家三口的过程。摄影：牛其昌王西超说，他小时候就喜欢到附近的黄河“十八门闸”里玩，7岁时候就扒着树根学会了游泳，水性一直很好，因此并不怕水。在他十八岁时，他的一个朋友曾跟别人打赌，说他能在十八门闸一口气游两个来回（长度2000米左右）。对方不信，结果他真的一口气游了两个来回，他的朋友因此还赢了对方两条烟。救人视频的时长定格在一分钟，加上赶往水沟的时间恰好90秒钟，一家三口最终被王西超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此时，孩子母亲趴在水沟边仍然惊魂未定，她稍缓过神后，不停地对王西超说着谢谢。王西超不停地说“没事，没事”，并嘱咐他们赶紧回家洗洗换身衣服。得救后的第二天，孩子母亲曾带着东西去王西超家里拜访，王西超对她说，虽然素不相识，但乡里乡亲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了。“从小到大，我觉得做好事很难，啥叫好？别人说你好那就是好？怎么做到别人满意？所以其实我不好管事，也不好出风头。但这是人命，尤其是看到有孩子，有一点希望我就会去救。”王西超说，救人是出于本能，但他并不想别人因此活在他的阴影里，更不希望对方为此背一辈子的包袱。当记者提出想采访被救人一家时，王西超婉拒道，“还是尽量不要去打扰。”谈及“吃人”水沟，东赵村村委会相关负责人对界面新闻表示，目前村委和市政部门正在进行排水工作，待水排干之后，将尽快进行回填，确保小区周边道路安全。如今，王西超救人的视频被人们大量转发，而在他的朋友圈里，所有内容都是关于郑州内涝的新闻，没有一条是关于自己救人的。题图，7月22日晚，京广南路隧道水位仍然非常高，接近隧道顶端。摄影：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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