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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也许成为了“她”

康康 张小康 2022-06-13

01 天津的一次约拍

2018.2.7,距离年三十还有两天。回到天津的我约了四年未见的初中同学拍一组人像。她长得很中国风,个子不高,丹凤眼瓜子脸,初中时有不少男生喜欢她。那时的我在第一任男友的启发中开始了人像摄影,虽然他之前都没拿过相机,但对于光影信手拈来,可以称得上我的启蒙老师。我记得他和我说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怕靠的太近。”


和女孩约在了餐厅见面,吃饭时顺其自然地和她出了柜,她说很开心我能做自己,我们初中时关系不错,感觉找回了当年的感觉。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到了民宿,边聊天边拍摄。她穿着过膝的长裙,说话声音很温柔,我用发光的灯串给她在床上拍了照片,又来到百叶窗旁进行创作。那天阳光很好,她在我的引导中换了很多姿势。她的电话响了,是她的男朋友问她拍的怎么样了。她随手发了两张翻拍图给他,还和他说差不多拍完了,他说要来接她。我们刚好快结束了,一切都很顺利,拍的效果也不错。当然现在看来当时的技术还非常不成熟。

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的时候,只听见门撞在我身上时发出的剧烈响声,与此同时门的瞬时作用力将我撞飞又摔在了两米开外的地上。


“CNM的叫你勾引我女朋友!”一个比我大两圈的东北男人,挥舞着手中的铁棍,与那些无休止的谩骂一下下重击在我的身上。


在被打的前十秒,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当我反应过来时,耳朵也再次听见声音,那是来自男人歇斯底里的粗吼,和瘦弱女孩的尖叫与哭声。那个情境下我意识到一件事,当人受到伤害时,会本能的护住头。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给我闭嘴!一会再说我俩的事!”


打击仍然在持续,肩膀,手臂,后背,小腿,脚趾。从一片空白中抽离出来后,我一直保持着极度的冷静。我尝试去告诉对方我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以及我不喜欢女生,效果甚微。歇斯底里的吼叫在我的右耳,不知所措的哭声在我的左耳,两股平时都不会体验到的声音在我颅内对冲。我无法描述当时的画面,因为我全程都蜷缩着身子,用胳膊抱住我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打击停止了。也许是男人累了,或是觉得解气了。他粗暴地把女孩拽出了门,又狠狠地把门撞上。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当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会不会打她。

如图上的伤大概有十几处遍布全身。我打了110,民警也很快到了现场。是两名中年男子。


“房间里有监控吗?”

“没有。”

“你觉得女生会站在你这边吗?”

“可能不会……”


而在我又一次解释我们没有肢体接触以及我不喜欢女生后,其中一位边看手机边说:


“如果我的女朋友和你拍,我也会打你。”


这句话我会记一辈子。




02 不了了之后的觉醒

在我的坚持下警察还是做了一小时的笔录,但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他们说这个找起来很麻烦,最好私了,大过年的估计他们也没心思管。


我又在男友的建议下去医院验伤,医生说小伙子你把号退了吧,都是软组织挫伤,养几天就好了。事实证明那个男人很会打,现在我只有肩膀上一道浅浅的疤,其他的伤如医生所说很快就愈合了。


白班(高中的另一位班长,我是黑班)当时在做投标的工作,认识些道上的朋友。“绍康你就一句话,我带着20个兄弟打回去。”我婉言拒绝了,以暴制暴没有在我当时的思考之内。他因为这件事气我怂,半年没理我。


最后我打给了我妈,复述了当时的经过。“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追究,就当被狗咬了吧。”我不知道我妈是带着怎样复杂的情绪说出的这句话,但其实在打电话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听到她的话,我也真的放下了。


小学弹劾神经病英语老师,和朋友打架打到对方住院,高中联合全年级的班长弹劾外教,大学叫板学校。我一直被所谓正义与公平的情绪牵着走,按我妈的话讲,我轻易不发火,但脾气上来了,就是核爆,为了伤敌一千可以自损八百。这也是当我意识到我自己就是个少数以后愿意持续做公益的原因。但直冲发梢的愤怒在那个当下荡然无存,没有恐惧,只有一些愤怒,以及更多的沉静思考。在被打后的三个小时内,我完成了人生中很重要的成长——不再去被情绪冲昏头脑,一心想着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我至今没有完全理解我的转变点是什么,也许是马上过年想让大家开开心心的,也许是不想波及更多朋友家人,也许是对公权力的失望,又或许是想到漫长的起诉会让我困在天津。但在那个当下,在我真的放下的瞬间,我对自己刮目相看了。我一丝一毫没有觉得怂,而是好像终于可以搞定自己的脾气了。

这件事我爸不知道,当时我带着伤躺在床上也没发出什么声响。事情的后续,女生不断跟我道歉,但至于赔偿只愿意支付医药费,而我拿不出任何医疗开销,于是一分都没有赔偿。男人的道歉当然也没有,后来在我看来也没必要了。


这件事成了我后来遇到事情时的一把标尺。这件事有很严重吗?会死人吗?如果不会,想清楚自己的目的再去解决,把自己和身边人受到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不要被怒火冲昏头脑。




03 那一刻,我也许成为了“她 ”

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将这件事写下来,因为在当时就选择了放下。如今写下这样的遭遇,我没有打算再追究的意思,要想追究应该四年前就说出来了。我只是很冒昧地将自己代入了唐山事件,那种不由分说的暴力,在你意想不到之时。在那一刻,我也许成为了“她”。


我从来都不是女性,我的成长过程没有任何不安全感,但在那个当下,仅仅在那个傍晚,我好像置身于一个毫无缘由的家暴现场,一个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而被暴力侵害的热点事件,一个想要通过寻求公安帮助而被冷嘲热讽的笔录室。也许就是在那时开始,我内心相信的一些事情开始破碎。


这件事并没有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它意外地激发了我自己对更多事件的共情思考——那种本不应该存在于法治社会,而如今却在持续上演的暴力与荒诞。而在许多女性朋友的成长过程中,有些经历很难忘记。以下几段内容来自这两天的朋友圈:



去年有一次跟朋友吃小区对面的烤鱼,在灯火通明的晚上,我们穿着普通的T恤。中途有醉醺醺的中年男性走过来,提着啤酒瓶,让我们陪他喝一杯。无数次的婉拒之后永远是“你这样就不给我面子了”“妹妹就喝一杯嘛,否则我生气了”的回答。我一边故作镇定地跟他周旋,一边紧盯着对方手上的啤酒瓶,生怕回答错一句瓶子就会猛地朝我们砸过来。背后是其他看热闹的客人和视若无睹的店家。在我的成长过程中,遇到了无数个这样的颤抖的时刻,被强壮高大的男性遮挡住视线,手无缚鸡却无人施以援助。每一次出门吃饭,每一次乘坐地铁,每一次独自在家面对维修工人的时候,没有任何时刻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人是安全的。


想起来在我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看眼,第一次还很正常,医生只是口头上表示了对我的喜爱,等到第二次再去复诊,这个医生上半身除了医师袍什么都没穿,领口大开,给我复诊完突然手摸上了我的脸,说了一句小姑娘真可爱。他脸上的很恶心的笑容时隔20年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从那之后我便开始对肢体接触埋下了恐惧的种子。时到今日,哪怕面对朋友的触碰,我下意识身体都会僵硬一下。


10多岁的时候有一次去游泳,我游的好好的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个大哥,故意游在我的旁边,手脚总是时不时的会碰到我,哪怕别的泳道都没有人,哪怕我注意到这点之后一直换泳道,他都直跟在我身边。待我到浅水区后他也马上停下来,在我面前潜下来一直在水中观察我。我当时只恨自己穿的不是能把全身都包起来的潜水衣。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游过泳。从前觉得只要我能保护好自己,尽量避免穿暴露的衣服,尽量避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我离这些事情就很遥远。但今天,我发现这些事情其实都在眼前,也许今天的她就是明天的我。如果我是那个女生,穿着正常,去的地方正常,不是独行,我能躲过性骚扰甚至突如其来的殴打吗?好像不行。如果我下次再遇见性骚扰我能有勇气反抗对峙吗?我也还是不敢。太无力了。






04 所谓庆幸

我很庆幸五大三粗的自己在校园中被叫了十年“娘炮”却幸免肢体暴力,我是不是还该为上面讲述自己遭遇的女孩们庆幸她们没有受到唐山/丰县式对待?我妈刚刚和我说了一句她忽然好庆幸自己长得丑,没有经历这些事,这背后的逻辑是应该庆幸的吗?


可我想问一句,凭什么?


三号厅检票员文章的一句话说:请你们正视一个事实,就是一个社会里,女性是不会因为“单独的”“个体的”“偶发的”事件而感到不安的。只有长期的、弥漫式的、切身的恐惧,才会让所有女性如此默契地产生今天这般的“不安全感”。这句话不单适用于女性,还有一切非既得利益者的少数群体。


做一个安全的大多数真的很容易,相信这个世界不会改变不去发声也真的很容易,不去思考自己的特权却吐槽发声的人也很容易。可人总要有些期待吧。最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能润就润吧。又想问有多少人能逃离?


性教育课程被下架了不说话,却在担心(现在/未来的)的子女受到侵害。家暴拐卖不发声,可你总有亲戚家的姐妹和同学好友吧?LGBT被歧视霸凌了不讲话,现在国内同妻同夫不得有1000万?我没有任何给骗婚开脱的意思,但除了一句骗婚必死还能做点什么?你有为你所期待的环境做过些改变吗?不,你连一点不和谐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Im GAY,and a REAL MAN.


前两天一个老师给我发消息,说班里的一个男孩是同性恋,高考第一天结束后再一次被其他男生欺负,她说她很支持LGBT,她也准备去和男孩聊聊天表示支持。可这件事里,除了给予男孩支持,教育其他霸凌者其实也是重要的。我问老师您是否曾经在课上发出过任何友善的信号,可以让更多受到霸凌的孩子知道您是可以被信任的,她说还没有。


在很多次线上分享中,我都有讲过,我即使成为了一座灯塔也只能照亮少数人,只有更多的路灯亮起,才可以让夜路更加安全。


珍惜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网络环境吧,至少我们还可以吵架,至少理性的声音可以与恶对抗。互联网有没有记忆我不知道,但你发出的每一次微小的声响,都有可能被身边某一位需要帮助的人记在心里。


今天这篇文章,不是因为我被打了才写的,也不是因为性少数身份而写的。抵制恶性事件,保护每个人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利,应是我们的共识。


在最后,呼吁直男朋友们,我相信大部分都是善良且正直的直男朋友们,些许地发出一些声音或去思考一下自己的特权。不要成为沉默的大多数,女权主义者,平权主义者,本是一个值得自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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