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夏烈：中国网络文学如何在走向世界的过程中保持文化自信和文化智慧

网络文学自从1998年与大众读者进行“第一次亲密接触”之后，大陆出现了网络文学创作潮，并出现了早期的以个人名义为主的免费网络文学网站。随着起点中文网最先成功实施付费阅读模式，商业资本逐渐介入并促进网络文学的产业化发展。直到今天，呈现出网络文学主流化、IP化的趋势。2013年之后，中国网络文学进入了新时期，网文数量激增，质量也在不断提高，涌现出一批优秀的网络作家。

夏烈，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

如今全国注册网络作家有1359万，包括起点中文网、创世中文网、晋江文学城等在内的16家平台上，累计网络文学作者的数量达142.4万，其中笔龄5年内的签约作者占比超过60%。根据2016年CNNIC发布的第37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网络文学用户截止2015年12月，规模达2.97亿，相较于2014年增长了289万，网络文学用户的规模占总体网民的43.1%。在网络文学的创作主体和受众数量增多的条件下，网络文学作品的数量暴增，并不断涌现众多优秀的网络文学作品。以网络文学为核心IP来源的产业生态也逐渐形成，越来越多的网络文学作品开始进行影视和游戏改编，对网络小说的全版权开发运作也成为泛娱乐时代的主流思路。2016年，有超过110部的网络小说获得了影视版权，包括《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微微一笑很倾城》等。

在中国网络小说发展的如火如荼时，有人将中国网络小说与日本动漫、美国好莱坞电影以及韩国电视剧并称为“世界四大文化奇观”。我想这种观点是要强调，中国网络文学是最有可能与其他三者比肩的文化，但目前我国的网络文学尚未达到这个层次。主要原因在于我们目前欠缺一套成熟、完整、高效的原创内容的产业链运转机制。现在市场上已经积累了一定量级的网络文学资源，但它的下游产业链开发还远远不足。日本动漫、美国好莱坞电影与韩国电视剧这三者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产业链开发特别成熟，能够带来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能够不断产生覆盖面很大的经典案例。美国好莱坞最经典的案例如漫威系列，通过拍摄续集或者衍生剧、生产衍生产品，不断做大做活这个品牌，使其保持长久不衰的影响力。

目前我国空有数量庞大的网络文学资源，但是开发的IP数量尤其是质量上仍有很多瓶颈问题。有人也许质疑这种下游产业开发的问题在于上游网络小说的优劣，但仔细分析我们能发现，后期的开发是否成功，并不完全依赖于网文的质量。三流的网文也可以被后期开发为一流的影视剧，一流的网文IP也可能会变成扑街的影视剧。我之前写过一篇《网络文学IP呼唤工匠精神》的文章，比较绝对的来讲，网文IP质量与后期版权开发的质量之间几乎没有关系。固然影视使用了网文IP的故事核，但影视制作的好坏，自有其精品意识、改编水准和工匠精神，我更愿意说二者关系微乎其微。

中国的网络小说产生于网络快速发展的时代，依托互联网进行创作和传播，产生了众多网络文学网站和优质作品，不仅在国内有众多忠实的读者群，在国外也开始形成一定的读者规模。晋江文学城网站自2011年与越南签订了第一份越南文版权合同以来，逐渐向越南输出200多部网络文学作品的版权；此外，晋江文学城网站还与20多家越南出版社、2家泰国出版社以及1家日本出版社进行合作。2011年—2014年，越南书越文化出版社还同创世中文网买了7部作品的版权。

中国网络小说除了在亚洲国家输出，在欧美等西方国家也逐渐“走红”。以Wuxia world、Gravity Tale为代表的翻译网站引爆了中国网络小说在英语世界的阅读热潮，这些网站大多以民间翻译组织为主，通过各国网友自发组织，对中国网络小说进行译介。据最新统计数据和以此为基准的估计，这些网站的月活跃读者数已在400万左右，日来访量在40万左右。这些读者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包括美国、印度、加拿大、巴西、德国、法国等，其中北美读者占总数的1/3以上。在这种热潮下，我国网络文学集团逐渐把目光放在海外市场上，2017年5月，起点中文网的国际网站“起点国际”上线，并推出超过40本的优秀作品。此外，起点还组成了一批优秀的译介人才，开始进行批量化翻译。同年，阅文集团与亚马逊达成合作，未来将会在亚马逊上架英文版的网络小说。

但是，越是中国的越难走出去，网络文学的“中华性”更应该注重平衡与“走出去”之间的关系。

现在的网络小说其实没有一种严格的东西方分明的壁垒，我们的网络小说是学习了很多西方类型小说技巧之后的一种创作，它是一种混生型的创作，它的目标就是适应当代的读者。包括网文的强剧情性和奇幻要素等，很多都已经是全人类共通的东西，没有你想像那么复杂。从海外传播来讲，西方的读者首先是比较倾向于阅读跟他们的类型小说传统有关的网文，如奇幻、推理悬疑等类型的小说。像《魔戒》《哈利波特》这种人设、背景的类型小说，他们第一时间就能读懂，这可能是目前网络小说海外传播过程中某些作品流行的重要原因。但是随着中国网络小说大量输出的过程，海外读者的阅读心态可能会从最初的“求同”慢慢的转向“求异”。而网文的发展有一个渐变的过程，“我吃西红柿”等作者的作品最初有很多西方奇幻的背景，但现在也都在慢慢向东方玄幻、武侠过渡。西方的读者现在在阅读中国网络小说时，还会经常提到“道”，他们之间也会互称“道友”。这些现象其实就是接受者从“求同”向“求异”的位移，至少是说更包容、更广谱了。相信海外读者已经慢慢地接受中国的一些文化和概念，最终海外的西方读者会尽可能地走入比较东方的阅读。

国外以wuxaiworld、Gravity Tales 等网站为代表的中国网络小说翻译网站，网站翻译的中国网络小说多是以《盘龙》《斗破苍穹》《我欲封天》等为主的修仙、玄幻等类型的小说，表面上看来，这种现象似乎暗示了目前中国网络小说对外输出的类型有局限。出现这种现象的第一个原因是现在我国的网络小说走出去还处于初级阶段，这一阶段中国网络小说的“走出去”基本是自发的。这种自发性带有快感阅读、无门槛等特点，只有当读者的阅读得到积累后，或者通过知识普及，他们对中国文化感兴趣之后，才会要求更高的、中国文化系统性更强烈的，或者有情怀的网络文学。我们国内的普通网民最初阅读网络文学也常常是从小白文开始的，这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此外，如果说放在欧美地区如wuxaiworld等平台上的中国网络小说是以玄幻、修仙等类型小说为主的，那么在东南亚国家，如泰国、越南等，传播的则主要是中国言情小说，像国内一些女频的小说主要在东南亚国家大行其道。所以放眼全球来看，我们的传播类型并不单一，只是不同地区的网络小说传播的重点不一样。

不同地区的网络小说传播的重点不同，在东南亚国家，桐华等女频的言情作品比较受欢迎，在欧美则是玄幻、仙侠等类型的作品比较流行。在实际情况中，如何从“用户思维”的角度出发，有针对性的“走出去”是我国网络文学走出去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同地区、不同的受众的主流人群，他们的文化圈是不一样的。这个从市场角度言，确实可以有市场定位。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我想海外传播同样要关注那些与中华文化或者汉文化圈有重合意义的传播。比如东南亚女频言情小说更流行，在这一角度来看，它可能“重合”的东西更多，比如泰国、越南等国家，改革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读者无论是看古代言情言还是都市言情，甚至霸道总裁文，都会有感同身受的地方。因为我们之间有相同文化圈和相同的历史发展阶段，这里就存在着一种共性。在西方，虽然现阶段西方读者看的网文很多都是与自己文化背景相关的，但实际上他们在网文里面也能看到很多“异”的东西，如儒释道系统，我们的这个的解释系统跟原来西方的宗教解释系统是不一样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西方读者所看到的中国网文，很多是跟自己文化背景不同的，即“异”质的文化传播。不同的受众和不同国家、地域的发展阶段跟网文传播的对位就不太一样，东南亚的传播可能跟我们的文化圈更接近，西方的则跟我们的更远一些，理解上的层次也各有侧重。因此，比如“代入感”，可能也是两种不一样的类型，东南亚的女性读者读中国言情小说是生活、身份的感同身受，而西方受欢迎的网文一般重点在打怪升级流，是一种游戏快感式的感同身受。

虽然现在出现了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的流行热潮，但是其在对外输出的国际化道路上才刚刚起步，目前存在的问题众多。我们要在对外输出中国网络小说时，蕴蓄本民族文化的特征和内涵，在网络文学中注入独有的“中华性”，在走向世界的过程中保持我们的文化自信和文化智慧。

（采访整理：乔阳，中国传媒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2016级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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