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联林拾叶 | 生活的滋味
吹我以风,葬我以云,向天之尽头,那里有个无名海;
抱蕊如睡,开花如醒,在谁的掌上,偶然写满一生香。
‡
红枫沙沙作响,你跣足行来,终是个凄凉的过客;
夜雾冉冉上升,谁鼓翼飞去,追随着困倦的波澜。
我便是想起了孜孜的这个联。这是一个集句联,各句分别来自特拉克尔《在秋天》、李金发《温柔》、 歌德 《幸福的憧憬》《中德四季晨昏杂咏》、拜斯《流亡(节选)四》、阿波里奈尔《密腊波桥》。句句本不相关,捏合到一起,却如浑然天成的一块完璧 。
上联是明晰的,是沉重的人世——飘落的枫叶,跣足的行客,叶犹有宿,人却无根。下联却是迷朦的,捉摸不透:那飞去的,是灵魂,还是什么?那波澜,是轮回,还是什么?都无解,或者解在各人心中。只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正雾一样缓缓弥散。
‡
早播完菜籽,新剪完桔枝,山雨来时恰好;
才谢了梅樱,又开了桃李,春风待我如何?
自小长在乡野,对这样的文字天生即气息相通,读之仿佛离开沉重阴晦的城市,又回到那个青秀的小山村。我记得微雨新收的春夜风里清冽的桔子花香,也记得两山夹着的乌蓝天幕上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其实都是寻常景物,只是因为有人的劳作的辛苦与休憩的甜美含在里面,便觉得那景物格外姗然可爱。
先人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循自然之旨。联的主人便是这么一副踏实而从容的样子,不违天,不悖时;其对自然赋予的一切,又是那么澄怀以受,不拒,不迎。成就此联,澹泊高华,又盎有生气。
当时网络联坛文辞尚稚,孤峰此联则如明珠独照,其辉光至今不减。何以故?一语天然万古新而已矣。又,末句本作“春风待我不薄”,一散人改“不薄”为“如何”,觉风味更佳,故从之。此外,题目亦我所添加。
‡
有形骸便有斗争,君不见三千部藏经,将佛塔分为七级;
无欲望即无烦恼,吾且堕十八层地狱,把天堂让与众生。
佛家本是与世无争者,一涉“形骸”便亦“有争”,佛经佛塔之拟议,无理而妙。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为供养此“身”,为争夺各样资源,营逐勾斗之事岂曾少见?此高尚乎?此堕落乎?天堂为人之极欲所在,高名厚禄、香车豪宅,约摸即是今人的天堂了;所谓堕十八层地狱者,无所欲求而已。彼堕落乎?我堕落乎?作者不曾分辩,而其意自见矣。
此联立意不俗,豁人眼目;落笔辄反,章法亦奇;行文纯用议论而不枯,以其气健之故。
‡
似痴傻人或可逍遥,有食则豕,得酒则仙,痛则哭,欢则笑。只一梦觉来,今日陶然复明日;
作无情物犹还罢了,遇春即华,逢秋即实,盛即宏,衰即芜。待九天雪舞,梅花开后又桃花。
下联这“无情物”,我体味着倒有点像曹公,或者这句本也是他的心态。古人说太上无情,说天地不仁,无情或不仁并非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冷漠、残忍;实则“情”是因人的欲求涨落而产生,“仁”也是因人的价值判断而产生,而天地是离于此的,其一切都任其自然,如是如来,这里的“无情物”就是这个意思。在曹公的笔下,大观园的女孩子都是以花作命,如黛玉是芙蓉,湘云是海棠。红楼梦里千红万艳的跌跌宕宕,可不就是“遇春即华,逢秋即实,盛即宏,衰即芜”,尽是道的无情规律使然?到最后九天雪舞,“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待到雪霁冰消,又是另一个春天轰轰烈烈地展开……
曹公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他的喜怒哀乐与红楼梦中人的浮沉起落交织缠结,这是他们“合”的一面;而另一方面他们又是“离”的,他像一个寂静的观照,注视着红楼万物的方明方灭、方死方生。
原来以《红楼梦》为底本来解读这个联,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