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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观点 | 谭晓春、黄国文:“自然诗歌翻译的功能语言学解读——以孟浩然《春晓》为例

八万学者关注→ 语言学通讯 202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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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晓春, 黄国文


自然诗歌翻译的功能语言学解读

———以孟浩然《春晓》为例


摘 要: 孟浩然的《春晓》一诗多年来一直是学者的研究对象,本文在系统功能语言学框架下对该诗与其英译文进行功能语篇分析,重点探讨概念功能中及物性系统的参与者角色确定问题; 目的有二: 一是从作为自然诗歌《春晓》的翻译视角来评论英译文,二是展示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在研究自然诗歌翻译中的可适用性。本文的研究表明,《春晓》中的过程以及过程所期待的参与者角色主要是自然行为和物体,主体是自然。因此,本文认为评估译文的标准应该是看译文是否把这首诗的特性展现出来。

关键词: 《春晓》; 功能语篇分析; 及物性

引用文献:谭晓春、黄国文. 自然诗歌翻译的功能语言学解读———以孟浩然《春晓》为例. 外语教学,2019(5): 7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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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谭晓春,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 功能语言学、生态语言学、语篇分析。

黄国文,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 功能语言学、生态语言学、应用语言学、语篇分析、翻译研究。

基金项目: 本文系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三五”规划2019 年度课题“广州景区语言景观生态翻译研究”( 项目编号: 2019GZYB37) 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1、引言

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春晓》多年来一直是学者的研究对象,学者们对其有多维度多层次的不同解读。孟浩然以写田园山水诗为主,绝大部分诗歌都是五言短篇,题材多为山水田园和隐逸方面内容,而且多属于诗人的自我表现。学界普遍认为,他在艺术上造诣独特,是继陶渊明、谢灵运、谢眺等人之后,开盛唐田园山水诗派之先声。正如《春晓》所表现的,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词句也清淡简朴,但令人读后感受亲切真实,体味到浓厚的生活气息和诗歌的独特韵味。该诗给人的一种感受“就像行云流水一样平易自然,然而悠远深厚,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喜悦和对大自然的热爱”( 萧涤非,等1983: 95) 。诗歌作为文学的升华,语言类的集中体现,一直以来就与美学联姻,译诗的实质就是传递诗美( 陈洁2017: 104) 。

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看,《春晓》的英语译本已达30 多种,学者也从不同的角度对中外翻译者所提出的英语译文进行探讨。据甘霞和文军( 2012) 的研究,到2012年止,国内一共有49 篇探讨《春晓》英译文的文章。

本文把孟浩然的《春晓》看作是自然诗歌( nature poem) ,并试图采用与前人不同的角度探讨《春晓》一诗的英译,目的有二: 一是从作为自然诗歌的《春晓》的翻译视角来评论英译文,二是展示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在研究自然诗歌翻译中的可适用性( appliability) ( 黄国文2006) 。

本文的分析步骤是功能语篇分析( 黄国文2001a,2001b,2002,2006; 黄国文、葛达西2006) ,所采用的理论指导是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 Halliday 1994; Halliday& Matthiessen 2014; Eggins 2004; Fawcett 2008; Thompson 2014 ) ,研究的重点是概念功能中及物性( Transitivity) 系统的参与者角色( Participant Role) 的确定。

2、分析框架

黄国文( 2006) 把译文( translated text) 当作语篇来分析,并认为“系统功能语法完全可以作为语篇分析的理论框架,它是一种可操作性强、实用性强的语篇分析理论”,完全可以与其他语篇分析的理论媲美( 黄国文2001b: 29-30) 。他提出语篇分析的六个步骤: 1) 观察( Observation) ,2) 解读( Interpretation) ,3) 描述( Description),4) 分析( Analysis) ,5) 解释( Explanation) ,6) 评估( Evaluation) ,指出“这六个步骤构成了一种方法,也可用于研究翻译问题或译作”( 黄国文2006: 19) 。

要讨论某一译文,首先是要判定该研究是否有意义,是否有被分析、解释、值得探讨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虽然从理论上说,对于研究者来说,每个译作都可以作为研究对象,但从实践、实用和经济角度看,并不是研究者感兴趣的问题就是别人关注的或感兴趣的问题。因此,研究者首先要具备的就是“观察”能力,要能观察到会引起自己和别人感兴趣的问题,同时也是有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的研究课题,这就是功能语篇分析所说的“观察”步骤,这也是研究的起点。

选定了研究的对象、有了研究的开始,那就要对“问题”( 如译文) 进行“解读”。对于典籍翻译研究者来说,必备的能力之一就是解读翻译语篇的能力。如果没有能力解读和弄明白问题,那研究就不可能深入,也不可能得出可信的结论。

找到了研究对象( 如语篇) 并确定问题和明白文本所传递的意义,就要对问题、语篇( 如译文) 进行描述,要根据一定的理论框架,并在其理论框架中探讨问题和分析文本。这个理论框架包括对文本所传递的意义作价值判断和科学判断( 谭晓春2018a: 47) 方面的分析。有了理论指导,所做的分析就不会是随想式、个人经验式的评论,而是可以让别人“重复”( replicate) 的研究。

相对而言,“解读”语篇和“描述”语篇要比对它“分析”和“解释”容易。对于文本的分析,要围绕着研究目的和研究范围来进行,不能为了分析而分析,不然就像课堂上“做练习”了。对于分析结果的解释,那就更难。同样的分析结果,不同理论水平、学术视野、意识形态和概括能力的人就有不同的解释。

比起其他五个步骤,“评估”是最难的。Halliday ( 1994: xv) 认为,通过语言分析可以说明语篇是怎样表达意义和为什么会表达那样的意义; 但是,语篇分析的更高层次是对语篇进行评估: 说出为什么某一语篇达到( 或没有达到) 它的既定目的,确定在哪些方面该语篇是成功的而在哪些方面则是失败的或不是很成功的。当然,可以考虑以Halliday 语篇分析模式为基础,结合其他语篇分析模式来进行语篇分析( 参见谭晓春2018b: 506) 。因此,可以这样说,要对语篇进行评估,首先不仅要考虑语篇内的“上下文语境”( Context of co-text) ,而且要考虑到语篇的文化语境( Context of culture) 和情景语境( Context of situation) ,以及语篇与语境之间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

根据黄国文( 2006: 176) 的观点,功能语篇分析中的这六个步骤有“比较主观”和“比较客观”的两个截面,它们事实上是处在“客观———主观”这个连续体( Cline)上; 相对而言,“观察”是最客观的,而“评估”则是最主观的。就语篇分析的性质而言,主观和客观因素都要有的,不可能完全客观,也不可能完全主观; 在本质上语篇分析属于定性研究。

3、文本解读

孟浩然的《春晓》共有四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不言而喻,这首诗有很多不同的语内翻译( intralingual translation) ( Jakobson 1971) 版本。但很多解释都大同小异,一种理解是: “春天睡醒不觉天已大亮,到处是鸟儿清脆的叫声。回想昨夜的阵阵风雨声,吹落了多少芳香的春花。”( 见百度百科)

很多研究者在解释《春晓》所传递的意义时,都会把作者孟浩然的人生经历考虑进去,并围绕着他的特定人生经历来解读这首诗。例如,倪超( 2012) 从隐喻的角度解读《春晓》,因为他认同“诗歌就是隐喻”,并赞同这样的说法: “诗人的任务是从读者习惯的语境中取出某些熟悉的事物或事件,以一种似乎它们第一次被人看到的方式表现出来,从而使人们对世界有高度的认识”( 曹丽英、周冬华2009: 25; 倪超2012: 50) 。按照曹丽英、周冬华( 2009: 25) 的说法,“诗人笔下的意象把我们熟知的事物从一个新的角度揭示出来,使我们在获得美感享受的同时,也充实了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倪超( 2012: 52) 的研究表明: 《春晓》一诗“句句暗合现实,与孟浩然的经历丝丝入扣。第一句隐喻孟浩然早年的隐居生活,第二句隐喻官场朋友迫使他放弃隐居而科考出仕,然而正如第三句所喻,仕途坎坷,一事无成,第四句隐喻了对自身才能不得施展的惋惜,对官场朋友不相助的埋怨。”倪超( 2012: 52) 还明确指出,该诗的“隐喻部分浑然天成,自成一体,表现了孟浩然的内心在隐居与出仕之间摇摆,最终两者都没有完全得到,潜意识里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于他人,而不是自己”。

我们认为,《春晓》是一首自然诗歌,也就是田园山水诗,它描述的是某一时间段的某些情景: 某一个春天的清晨一觉醒来,听到窗外鸟儿们清脆、此起彼伏的鸣叫声。想起昨夜的风声和雨声,也不知道那些春天的花儿谢了多少。当然,对于自然的描述,读者可以通过诗歌的文字,结合自己对诗人的了解和自己的生活体验以及当时的心情心境,得出自己的解读和读后感。因此,《春晓》传递的可能是“喜春”“惜春”“叹春”“愁春”或“恨春”等意义。

就生态的平衡和物种的特性而言,所有生命各自存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但是,一旦受到“干预”,物种就会发生变化。假定孟浩然写《春晓》时确实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自己在一个春天的清晨醒来,听到窗外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也想起昨夜的风声和雨声,因此自问: 那些花儿谢了多少呢? 那么,作者想通过《春晓》传递什么信息呢? 可能是自娱自乐、孤芳自赏,也可能是悲叹花落、年华易逝,也可能是触景生情、哀叹人生。这些都是可能的猜测。作品一旦完成,它的意义就在于读者。因此,从功能语篇分析角度看,形式是意义的体现,意义通过文字表达; 我们对《春晓》的解读主要是在考虑语境的前提下,根据构成诗歌的20 个汉字以及它们在一起所要表达的意义。

4、分析与讨论

如前所述,本文的分析步骤是功能语篇分析,理论指导是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讨论的重点是及物性系统中的参与者角色确定。下面首先做“过程”( Process) 分析,然后对过程分析做些讨论。Halliday ( 1994: 106) 明确指出,现实是由过程组成的。我们用语言来描述世界,关注点首先是过程类型是怎样反映现实的。

 

4.1 过程的确定

整首诗共有四句,有着不同的过程类型。

( 1) “春眠不觉晓”中有两个过程: “眠”和“觉”。“眠”是个行为过程( Behavioural Process) ,“觉”是个心理过程( Mental Process) 。“眠”这个行为过程要求一个参与者( 行为者,Behaver) ,就是“我”( 诗人,或某一个人) 。“觉”这个心理过程要求两个参与者,它们的角色分别是“感觉者”( Senser) 和“现象”( Phenomenon) ; 充当“感觉者”的可能是“我”( 诗人,或某一个人) ; “现象”就是诗歌中的“晓”。充当“眠”的行为者的“我”,是隐性的( covert) 。“觉”这个心理过程的感觉者是“我”,因此也是隐性的。

( 2) 在“处处闻啼鸟”中,一般的理解是“啼鸟”不是“鸟啼”。“啼鸟”是偏正结构,“鸟”是中心名词,“啼”是修饰成分,因此这一句只有一个心理过程“闻”; 在这里,感觉者( 可能是“我”) 没有在诗句中出现。


( 3) 在“夜来风雨声”中,表达过程的是“来”,是个物质过程( Material Process) ,“风雨声”是个偏正结构的名词词组。物质过程中的动作者是“风雨声”。


( 4) 在“花落知多少”中,有两个过程类型,分别是物质过程“落”和心理过程“知”; 物质过程“落”要求一个参与者,就是动作者( Actor) “花”,而心理过程则要求两个参与者,感觉者和现象; 在这里,感觉者没有在诗句中体现出来,现象则是“多少”。如果把“花落知多少”解释为“试问: 被风雨打落的花有多少呢?”( 倪超2012:51) ,那也是两个过程: 一个是言语过程( Verbal Process)( “试问”) ,说话者( Sayer) 应该是没有出现的“我”,讲话内容( Verbiage) 则是“被风雨打落的花有多少呢?”;这个讲话内容是个被投射句( Projected Clause) ,它本身是一个存在过程( Existential Process) 。上面的分析表明,很多过程的参与者在诗中是没有出现的,也就是说它们是隐性的参与者; 说它们是参与者,是因为过程所要求的; 说它们是隐性的,是因为它们没有在句子层面表达出来。换句话说,在语义层面,它们是必须的、存在的,在语法层面,它们是缺失的。下面我们通过图表来呈现过程与参与者在语法层面的出现情况:

按照上面的分析,整首诗一共有六个过程: 三个心理过程: 觉( 句1) ,闻( 句2) ,知( 句4) ; 两个物质过程:来( 句3) ,落( 句4) ; 一个行为过程: 眠( 句1) 。但是,充当参与者角色的“我”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句( 1) : ( 我) 春眠( 我) 不觉晓

句( 2) : ( 我) 处处闻啼鸟

句( 4) : ……( 我) 知多少

相比之下,当参与者是由“非我”( 非人) 充当时,即句( 3) 中的“风雨声”和句( 4) 中的“花”,就在诗句中出现了:

句( 3) : 夜来风雨声

句( 4) : 花落……


以上是整首诗的语言使用情况,是语言事实。这是我们及物性分析的基础。诗人在构思此诗的时候一定是考虑到选词造句以及修辞效果的,是经过所谓的“推敲”的。按照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观点( 如Halliday 1994;Thompson 2014) ,写作者或讲话人对某些词语和结构的使用可能是无意识的或下意识的; 但是,对于语言分析者来说,所有的语言使用( 选用) 都是有目的的,都是意义驱动的。

 

4.2 关于过程的讨论

在上面4.1 节的讨论中,我们把句( 1) 的“眠”看作是行为过程,并认为行为者是“我”( 诗人,或某一个人) ; 其实,还有可能存在另一种解释: 诗人使用了拟人化手法,把“春( 天) ”当作会睡眠的过程参与者,因此“春( 天) ”是行为者; 同样的,“春( 天) ”也可能是“觉”的感觉者。如果像上一节所说的,“眠”的行为者是“我”,那这个参与者就是隐性的; 如果行为者是“春天”,则是显性的( overt) ,因为它已经在句首出现了。在“处处闻啼鸟”中,如果“啼鸟”可以理解为“鸟啼”的意思,那“鸟啼”就是一个行为过程,这样句( 2) 就有两个过程类型,分别是心理过程和行为过程。如果像上一节所说的,“啼鸟”不是“鸟啼”,则句( 2) 就只有一个心理过程。

上面4.1 节的分析给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 人) 充当过程的参与者时,在诗句中没有出现,而其他生命形式( 即,风雨声,花) 充当过程参与者时就出现了? 如果我们把“春眠”看作是一个过程,那行为者“春”也在诗句中出现了。通过这里的语言分析,也许可以这样假定: 这是一首自然诗歌,主体是自然,所说的就是自然的景物: 春、眠、晓、处处、啼鸟、夜、风、雨、声、花。即使我们猜测或假定“我”( 诗人、或任何人) 是过程“眠”“觉”“闻”“知”的主要参与者,但这个成分在诗歌的形式层也是不出现的。

按照系统功能语言学( 如Halliday 1994; Halliday &Matthiessen 2014; Eggins 2004; Fawcett 2008; Thompson2014) 的假定,意义是通过形式来体现的。我们说,这是一首自然诗歌,因为它的形式就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这是以自然为核心的诗歌,描述或诉说的就是某日早晨的景象,诗人通过这些景象的描述来创造一定的意象,而这些意象有可能表达某些隐喻。所以就可以从倪超( 2012) 解读《春晓》的方式去挖掘更深层的意义: “春眠不觉晓”隐喻着孟浩然早年的隐居生活,“处处闻啼鸟”隐喻着周围的人都在为自己的仕途奔忙,官场朋友也劝他放弃隐居而科考出仕,“夜来风雨声”隐喻着寂静时外

面的世界也不平静,因此也联想到诗人自己仕途坎坷,一事无成,“花落知多少”隐喻了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很多人身败名裂,惨死他乡,花落异地,因此诗人也对自身才能不得施展的惋惜,对人生坎坷的哀叹。

 5、英语译文分析和讨论

上面我们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及物性分析入手,着重探讨《春晓》中的过程与过程的参与者出现情况,分析表明: 过程参与者在诗的语法层面出现与否,完全是为意义的表达服务的。本节主要讨论《春晓》的几个英译文,主要围绕着以下四个方面进行: 参与者的出现与诗的意境,诗体译诗和散文体译诗与过程参与者的呈现情况,译文中人称的选择问题,英语动词时态的选择与意义的表达。


5.1 参与者的出现与诗的意境

在我们收集的30 多个《春晓》英语译本中,大多数都把“眠”“觉”“闻”和“知”的主要参与者确定为“我”。例如,下面是Witter Bynner 和江亢虎的译文( 见文殊1989: 63) : 


A Spring Morning

I awake light-hearted this morning of spring,

Everywhere round me the singing of birds.

But now I remember the night,the storm,

And I wonder how many blossoms were broken.


从这个译文看,“眠”“觉”“闻”和“知”的主要参与者都被确定为“我”,而且连“夜来风雨声”一句也添加了原文没有的“但是现在我记起来”( But now I remember)。方世华( 2010: 46) 在评论这个译文时说,该译文“处处体现了西方以自我为中心( self-centered) 的思维模式,试看每一句都出现了明显的第一人称的标志,‘I wake’‘round me’‘I remember’‘I wonder’”,并认为这种译文“充满了以人为本、一切景物皆‘我’所见所闻的思想。”甘霞和文军( 2012: 32) 在引用方世华( 2010) 上述观点时,评论是正面的。

方世华( 2010) 所说的采用第一人称代词“体现了西方以自我为中心( self-centered) 的思维模式”有些牵强,因为这种采用第一人称代词的翻译方法是大多数人都认同的,汉语在语法层上可以没有( 或称“省略”) 主语,但英语不能,因此最常用的做法是把原文可能隐含的“我”用“I”表达出来。原文的过程参与者不是很明确,但英文中主语通常是不能省略的。从生态语言学的角度看,把原文语法层没有的“我”在译文中凸显出来,多少就突出了以人为中心的观念。在我们见到的《春晓》英译本中,也有不采用“I”等人物作为过程的参与者的。例如,许景城( Peter Jingcheng Xu) 的译文( 见https: / /www. douban. com/note /562206047 /) 是这样处理的:


Spring Morn

Spring sleep,coming morn,unaware.

Awake,hearing birds’song everywhere.

After last night’s wind ’n rain,

how many flowers fallen fair?


在这个译文中,“眠”( sleep) 、“觉”( unaware) 和“闻”( hearing) 这些过程意义都被翻译出来了,但过程的主要参与者没有被确定,这就与原文的风格一致: 原文没有在语法层面把潜在的过程参与者表达出来,留给读者足够的想象空间,译文也没有在语法层面明说出来,同样是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这就真正把“意境”翻译出来了。

下面是林同济的译文( http: / /blog. sina. com. cn /s /blog_8f5bacc70100ufb0. html) ,也是同样没有用“I”,而是把诗歌的意境翻译出来:


Spring Dawn

O’er Spring drowse,lo! the morning dawns,

And everywhere birds’songs call.

It rained last night,and winds rustled so—

Plenty,methinks,the blossoms’fall.


其实,很多译者在翻译“春眠不觉晓”时都是采取回避明说“人”( “我”) 作为行为参与者角色的策略。例如,“Easily overslept is spring morning! ”( 许渊冲) ,“How suddenly the morning comes in Spring! ”( John Turner) ,“Spring dreams that went on well past dawn”( Rewi Alley) ,“Asleep in spring unaware of dawn”( Elling Eide) ,“Spring slumber goes on and on”( 龚景浩) ,“Spring slumbers unaware of morn”( 任治稷、余正) ,“Spring dreams unconscious of dawning”( 黄雯) 。

原诗没有把过程的有关重要参与者明说出来,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汉语语法的特点,很多时候主语是不用说出来的,二是汉语诗歌的特点( 比如说每行字数的限制,结构的要求) ,三是诗人对词语的选择。但是,在可选的情况下,选择就是意义表达的体现。很明显,用“I awake light-hearted this morning of spring”( Witter Bynner 和江亢虎) 和用“Spring dreams that went on well past dawn”( Rewi Alley) 来翻译“春眠不觉晓”所表达的意境是完全不同的。在选择是可能的情况下,译者的选择反映的是他的翻译动机和对意义表达的把握。


5.2诗体译诗与散文体译诗

关于诗歌翻译问题,历来就有很多争论,其中一个问题是采取诗体译诗还是散文体译诗。概括起来,大致有三种处理方式: 1) 许渊冲、吴钧陶的诗体译诗,注重音节和押韵,2) 通过分行来体现诗的形式,但不求音节数和押韵问题,3) 以翁显良为代表的散文体译诗,把诗歌译成散文。选择诗体译诗或散文体译诗都与过程的参与者是否出现有关。

翁显良( 1982: 24) 认为,“汉诗英译要保持本色,首先要辩明什么是本色。这本色,一不在于词藻,二不在于典故,三不在于形式,而是在于意象以及加强其艺术效果的节奏。只要能再现原作的意象,不一定模仿其章法字法。”这是他的翻译观。

下面是他的《春晓》英译文( 翁显良1981: 23) :


One Morning in Spring

Late! This spring morning as I awake I know. 

All aroundme the birds are crying,crying. The storm last night,I sensed its fury. 

How many,I wonder,are fallen,poordear flowers!


方世华( 2010) 认为Witter Bynner 和江亢虎的译文属于散文体译诗,并认为这种形式“由于未受原诗外在形式的束缚,译文句式衔接才表现得更为紧凑,且将原诗表层看似零乱的情与景连成一体,给人以脉络清晰的感觉,从而获得了一种内在美,一种诗的神韵之美”。我们认为,Witter Bynner 和江亢虎的译文属于不追求押韵但希望通过“体型”( graphological pattern) 来呈现诗的特性,使人一看就认定是诗,但这个译文既不属于典型的诗体译诗,也不是典型的散文体译诗,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形式。事实上,上面翁显良( 1981) 的译文才属于散文体译诗。


5.3 人称的选择

如果翻译者选择把诗歌中隐含的过程参与者在语法层面凸显出来,那就存在着三种人称代词的选择。大多数人会选择第一人称,如上面所举Witter Bynner 和江亢虎的译文。也有译者采用第二人称的,例如,下面John Turner 的译文( http: / /www. zhuixue. net /lunwen /edu / 118801. html) 就采用了第二人称视角:


Dawn in Spring

How suddenly the morning comes in Spring!

On every side you can hear the sweet birds sing.

Last night amidst the storm—Ah,who can tell?

With wind and rain,how many blossoms fell.


同样地,龚景浩的译文( http: / /www. yeeyan. org /articles/view/25125 /10490) 也采用了第二人称视角来翻译:


Spring Morn

Spring slumber goes on and on.

Everywhere you hear birds’song.

Last night there was wind and rain.

How many flowers in mud have lain!


选用第二人称,把读者置于诗歌所创造的情景之中,产生了一种读者就是活动参与者的氛围和情景。相对而言,采用第三人称,就是在讲述一件与讲话人( “诗人”) 和听话人( “读者”) 无直接关系的事情。下面的两个译文都是采用第三人称的视角。先看徐忠杰的译文( http: / /www. yeeyan. org /articles /view/25125 /10490) :


Spring Mornings

One slumbers late in the morning in spring,

Everywhere,one hears birds warble or sing.

As the night advances,rain spatters; winds moan.

How many flowers have dropped? Can that be known?


在这里,徐忠杰用了“one”来泛指任何人,拉开了读者与事件之间的距离,完全是在讲述一件与读者无关的事情,这与上面采用第二人称视角的译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下面是唐一鹤的译文( http: / /blog. sina. com. cn /s /blog_8f5bacc70100ufb0. html) :

Daybreak in Spring

In spring the sleeper doesn’t know

It’s daybreaking.

Everywhere birds are heard

Chirping.

Last night there came sounds of

Wind blowing and rain pattering.

A lot of petals must have fallen,

He’s thinking.


虽然唐一鹤的译文也是采取第三人称的视角,但效果与徐忠杰的不尽相同。唐一鹤用的是“the sleeper”;定冠词“the”的使用表明: 这里说的是交际双方( 讲话人、诗人与听话人、读者) 都知道的那个人。事实上,听话人( 读者) 是不知道这个“the sleeper”是指谁的,但定冠词的使用就把这种原本没有的“共享信息”( shared information)当作事实来呈现了。


5.4 时态

英语动词时态的选择与参与者的确定和是否出现有关; 上面5. 1 节所引的许景城的译文,就没有受到时态的限制。《春晓》所讲述的境况,如果是日常的一般叙述,应该是讲述过去发生过的一次经历,即,讲述者一觉醒来后听到屋外处处鸟鸣,回想起昨夜听到的风雨声,所以不禁问“花落知多少”。如果这样理解,那在英语表达中都要用过去时态。但是,作为诗歌,它“把个人受时空限制的一次体验变为普遍的、恒常的经验”( 黄国文2006: 17-18) ,所以在英语翻译时,就通常用一般现在时态,或者说以一般现在时作为叙述的起点,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选择有关动词的时态形式。但是,就四行诗句而言,动作和行为的发生是有先后之分的,句( 3) 的“夜来风雨声”是讲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所以当时的事情现在看来就是过去,而至于句( 4) 既可以是讲现在的疑惑也可以讲将来的疑惑。

很多译者都采用一般现在时来翻译《春晓》。例如,Witter Bynner 和江亢虎的译文( 见上面5. 1) 中的主要动词采用了一般现在时( awake,remember,wonder) ,但由于“花落”是“昨夜”发生的事情,所以就用了一般过去时态( were broken) 。同样地, John Turner 的译文也是以一般现在时态作为叙述起点的,所以句( 1) 和句( 2) 涉及的动词都采用了一般现在时态( comes,can hear) ,讲到昨夜花落的事就转用一般过去时( fell) ,译文第三行的“who can tell”讲的也是现在: “此刻谁能知道昨夜又多少花落”。

龚景浩的译文前面两行的动词用了一般现在时( goes,hear) ; 第三行讲昨夜的风雨,所以用了一般过去时( was) ,第四行也是讲过去的事情,但为了强调过去发生的事情对现在有影响和与现在的相关性,采用了表示已经发生但对现在有影响的现在完成时态( have lain) 。唐一鹤的译文也是采用一般现在时态作为原点来翻译原诗的开头两句( In spring the sleeper doesn’t know/ It’s daybreaking. / Everywhere birds are heard / Chirping),然后转用一般过去时来讲述“夜来风雨声”( Last night there came sounds of / Wind blowing and rain pattering)和“花落知多少”( A lot of petals must have fallen,/He’s thinking) 。译文中的“must have fallen”是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推测,而“He’s thinking”则是讲现在的疑问。

值得注意的是,在徐忠杰的译文中,“夜来风雨声”被翻译为“As the night advances,rain spatters; winds moan. ”,动词用的也是一般现在时,这就把过去的某一次境况描述成恒常的经验,而“花落知多少”则被解释为现在( Can that be known?) 之前的某种情况( How many flowers have dropped?) 。

上面的讨论表明,时态的选择一方面受到上下文语境的限制,另一方面又是意义表达的重要手段。时态的选择与过程参与者的呈现情况也有关系。按照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观点,形式的选择就是意义表达的选择。

6、结语

本文的研究表明,《春晓》中的过程以及过程所期待的参与者角色主要是自然行为和物体,主体是自然,所说的主要是自然的景物( 春、眠、晓、处处、啼鸟、夜、风、雨、声、花) 和行为( 眠、觉、闻、来、落、知) 。虽然很多人猜测或假定“我”( 诗人、或任何人) 是该诗中“眠”“觉”“闻”“知”这些过程的主要参与者,但语言的分析告诉我们: 这个以“人”为中心的成分在诗歌的形式层是不出现的。因此,可以这样断定,这是一首自然诗歌,是关于自然界发生的事情。我们这样说,并不否定诗歌创造了一定的意象和隐喻,而这些意象和隐喻就是靠读者在特定的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中根据自己的知识结构和个人经历来推断的。因此,本文认为评估译文的标准应该是看译文是否把这首诗的特性( 诗性) 展现出来。根据这一标准,许景城的译文和林同济的译文是我们见到的译文中最能反映原诗的意义的翻译。本文把译文当作语篇进行语言学分析,目的是揭示语言形式所体现意义,以及意义所隐含和表达的意境。

本文采取功能语篇分析的步骤,运用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作为理论指导,从1) 观察、2) 解读、3) 描述、4) 分析、5) 解释、6) 评估六个方面对孟浩然的《春晓》原诗和多个英语译本进行分析,并对一些译文进行评估。我们的评估是基于对诗歌( 译文) 语言使用的分析进行的,有客观的评估标准,也有主观的成分。我们的目的是把《春晓》当作自然诗歌来分析,同时也检验和展示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在研究自然诗歌翻译中的可适用性。


参考文献略


本文编辑:昆明理工大学津桥学院 李莉

本文审核:吉林大学 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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