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佛教与中国文化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陶渊明
田青，佛教音乐专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中央文史馆馆员，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佛教协会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宗教仪式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习近平总书记大力提倡弘扬传统文化，早在2014年习总书记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讲话，在讲话中他简略回忆了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的历史，而且非常明确表明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之后，和中国的儒家文化、道家文化逐渐融合，共同构建了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了所有中国人的思想、道德。习总书记讲的这一段关于中国佛教的历史定位，或者说对佛教的高度肯定和评价，是一百多年以来，中国历代的最高统治者第一次用如此明确的语言肯定佛教。
最近，习总书记更强调，弘扬优秀中华传统文化是我们文化自信的一个过程和基础。在光中书院揭牌典礼的这一天，要讲一讲佛教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关系，起码要让大家不要有几个误解。佛教是迷信是误解，认为中华传统文化和佛教没有关系，更是误解。
什么是优秀传统文化？谁能够来弘扬优秀中华传统文化？宣统之后中国办的所有新式学堂是不讲中华传统文化的，包括我们现在学的所有的科目，和优秀传统文化，是两套系统。所以我们看到很多讲传统文化的老师，甚至是有名的老师，在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时候念错别字，包括我也念，为什么？我们不系统。比我们更年轻的一代，或者现在80、90后，生活在改革开放，一切都要打开国门，向世界先进的学习，从小吃着麦当劳，最高理想读哈佛，这么一代人怎么弘扬优秀传统文化？
所以我想，光中书院的任务，首先是要好好学习中华传统文化，踏踏实实自己先学习，自己先充实起来，我们才能说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我们今天首先要知道佛教在历史上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佛教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有形的影响，一方面是无形的影响。
有形的影响，大家都比较熟悉，平常也能接触到。比如去旅游，中国几乎所有的旅游点都跟佛教或道教有关系，天下名山僧占多。过去外国的旅游者到中国来，刚改革开放的时候，那时候旅游的内容很枯燥，很简单，外国的旅游者总结：那个时候，到中国旅游就是白天看庙，晚上睡觉。但是这句话，让我们起码知道这些有形的建筑，大部分和佛教有关，佛教对中国的建筑，包括美术、绘画、雕塑，都有着深刻的影响。所以，在中国你要讲到美术史，尤其讲到中国的雕塑史，没有佛教，就是一片空白，没法儿写。从云岗、龙门、敦煌、乐山大佛，这些所有我们今天引以为豪的古代绘画和雕塑都是佛教的内容。
无形的影响更多。赵朴初老先生曾经说过，假如没有佛教，中国人今天不会说话。现在很多的人对于这句话可能理解不够深。但是有学者统计，在现代汉语里，我们今天的口头文字用语里，通过佛教传入的大约有三万五千个名词，这个数量太大了。中国人的日常用语当中的佛教的词汇之多、广，平常人想象不到，包括心心相印、话不投机等等，都是跟佛教有关。
除了语言，佛教对中国人最大的影响是什么呢？是关于生死、灵魂。在佛教传入之前，中国人对生死之事大部分是像孔子那样，孔子据说是对所有的问题都解答，只是关于生死问题不说。当然中华文化也是有两大系统的，孔子从周，一直到秦，一直到儒家思想是一套系统。还有一个是楚国的系统，他们相信鬼神，祭祀鬼神，但是没有给人们如何解脱生死提供任何答案和方法。
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关于灵魂的观念、生死事大、解脱生死观念，极大的影响了中国各个阶层，从最高级的知识分子，到最下层的普通民众。佛教思想，不但在很大程度上带给了中国新的文化、文明，而且能够让我们中华民族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有了一种坦然，有了一种自觉，有了一种不至于让他的后人们轻视的尊严。
时间有限，我简单勾勒一个佛教影响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佛教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有几个方面。比如说，在佛教经典传入之后，中国人才开始有小说的形式。另外一个中国的艺术形式曲艺，其实叫说唱，说一段唱一段，这样一种形式是早期传教的和尚们创造的。中国佛教里的一个优良传统就是用文艺的形式、愉快的方式，让你逐渐亲近佛教，接触佛教。但是光唱不行，还得给你讲，所以说唱这样的一个形式，在北方大鼓书系统，京韵大鼓等等，都是在变文俗讲的基础上发展起来了。
内容上影响更多，很多学者都说，有些佛经不但语言优美，故事性很强，对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影响非常大，像鲁迅，生活非常艰苦，一辈子用最差的毛笔，但是他出资在南京金陵刻经处印刷《百喻经》，他自己印来送人，包括他写中国小说史也专门讲到，佛经对中国文学的影响。
还有一些佛教文学对中国的影响，其中一个是禅师。佛教的很多禅师，都是用及其简练的、老百姓都能懂的语言在阐述一个真谛。唐代的无尽藏比丘尼，把自己的悟道过程用非常美的语言描写出来，对中国的诗人是一个极大的启发，包括像苏东坡，听到佛的说法，从山色的有无之中看到佛的法身。
说到佛教对中国艺术的影响，没有佛教的禅宗，也不会有中国的写意画，无论从写意画的随意性、瞬间性，不求形似，以画抒发心情，意在笔先，都是受到禅宗的影响。我们看中国的山水画，一幅画不管是大的小的，满纸云山，山水，近处有溪水、小桥，大自然的生命在我们的绘画当中成为一个主题。人，很小，在这画里占的比例很小，这是中国画的一个普遍现象。
从中国的美术到中国的音乐、山水、诗，都是在佛教传入之后开始兴起。主题内容、形式，中国的写意画、文人画以什么为高，以水墨为最上，有色彩不用，就是拿墨来画。中国人居然就认为墨分五色，就是在黑白之中，画出大千世界，甚至画出了大千世界所蕴含着的东西，以及色彩不能表达的东西。这都是在禅宗的影响下，禅宗讲明心见性，复杂的琐碎的表面的东西都抛弃。别的宗教没提过，只有禅宗讲过，一瞬间、一刹那，你就可能电光石火，这种即兴性，瞬间便显现美、智慧，就是宣纸、水墨画这样一种形式在中国诞生。
我们中国的戏剧，这种高度的抽象性也应该是在禅宗的影响下产生的。就是色空不二，我们戏剧舞台上，是桌子、椅子，也可以做窗户、房子、城墙，不二。万事万物，本性是一样的，只是表现得不同，我们可以拿一个马鞭当做千军万马。梅兰芳去美国、前苏联，西方的戏剧大师都是看着梅兰芳的戏恍然大悟，我们追求这么多年追求不到的东西，中国的传统里就是这样。
佛教对中国音乐的影响也是从形式一直到乐曲，到乐器，应该说影响非常大。中国的音乐大家知道，最著名的就是旋律。我们中国的民族音乐做的比较好的，比如《梁祝》，靠的就是旋律美，那种哀婉，那种旋律的起伏所带来的美感，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中国单旋律的音乐反而变成了另外一种美，这些都和禅宗思想的启发有关。一个单旋律表达一个人的深刻情感，直指人心。
佛教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是太大了。每一个题目都可以做得很深很好，今天我只能挂一漏万，勾勒一个大致的梗概。我今天要强调的是：大家一定要认识到，而且要意识到，并且把它表现出来，就是中国传统文化里边有一个非常重要、曾经创造过灿烂与辉煌的佛教文化；一定要知道，离开了佛教文化，中国所谓的传统文化是不完整的，是苍白的，是存在偏见的。
今天也是中国共产党几十年历史上、建国几十年的历史上第一次，由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发表一个文件《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工程》将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上升到工程角度，反映了起草文件的人把弘扬优秀传统文化这件事当成大事，能够把弘扬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到这个高度，我双手赞成。
在回答观众提问阶段，提及2003年2003海峡两岸佛教音乐巡演的缘起和盛况，田青教授认为星云大师首先是一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者。星云大师曾说哪里有台湾、台湾人？都是中国人，我就是中国人。此外，田青教授也提到赵朴老评价星云大师：第一，星云大师是个孝子；第二，中国的出家人、高僧，历史上是一人一辈子建一座庙就了不起，星云大师现在全世界有近300个道场，应该让星云大师发挥这个作用，在世界上弘扬包含着佛教重要内容的优秀传统文化。
最后，田青教授期许藉由光中书院这样的文化平台，从此之后两岸的文化交流越来越多，星云大师来大陆的次数越来越多，通过文化促进两岸的交流，为两岸的和平统一做贡献。
来源：北京光中文教馆 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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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心柯